遠遠地就看到了大敞的門,崔浩皺了皺眉,快步走了過去。
屋內並沒有開燈,但是言城這個魔都的夜晚極少有真正的黑暗出現。
不說各式的燈光,就是那些24小時營業的店牌也跟主人一樣堅持着。
所以,除了進門時適應那忽然暗下來的光線的一剎那,崔浩的眼睛迅速捕捉起屋內的環境。
一路走來,客廳絲毫不見凌亂。
在崔浩皺着眉要轉去臥室時,倏然停住了腳步。
壓抑的抽泣聲若隱若現,牆角的窗簾被風拂起的瞬間,崔浩分明看到一個抱膝蜷縮的黑影。
依然是一片黑暗,崔浩的心卻有些安了。
他走上前,然後屈膝跪了下來,雙手輕輕擁上了那帶着顫抖的身影,“章曉,我在”。
他的聲音很輕,依如他的懷抱,僅僅是虛環住對方,只有着極少的輕微碰觸。
章曉的頭依然埋在膝裡,偶爾傳來幾聲低泣。
崔浩眉心微不可見地皺了下,隨即露出了一個笑容,他的聲音更加輕了,“我在,章曉,我在”。
手上的力道卻加重了,變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擁抱。
懷裡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崔浩依然掛着笑,眸光閃爍間卻又恢復成了最初的虛抱。
“你愛上他了”,崔浩的聲音低不可聞。
懷裡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下,崔浩知道章曉聽到了。
他終於收斂了彷彿養成習慣的笑容,一隻手扶上了對方的肩,“你愛上他了”,他又說了遍,聲音卻沒有再放輕。
章曉終於把頭擡了起來,他的眼睛明顯泛着紅,嗓音裡顫抖被竭力壓制着卻還是在開口時露出了些許,“是啊”。
說完了他自己倒笑了笑,眼裡卻流露出濃濃的悲哀。
“發生了什麼事?”
崔浩有些鄭重地問道,扶在章曉肩上的手不自覺地加大了力氣。
“我……開槍了……”
說完了這幾個字,章曉的力氣彷彿一下子被抽空了,他沒再做什麼解釋,僅僅把頭埋得很低,很低。
崔浩把章曉的話在腦海裡轉了圈,霎時反應過來對方的意思。
他的眼睛猛然睜大,有些艱難地道:“你給了那姓秦的一槍?!”
章曉沒做出迴應,但是這個反應無疑證明着崔浩的猜想。
他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對着他那略帶扭曲的臉卻給了人一種哭喪的感覺。
隨即,他好像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吸了口氣,崔浩再次開口時聲音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平淡,“槍哪裡來的,打到要害了嗎?”
章曉像是失了魂,對崔浩的問話沒給出任何反應。
崔浩閉了閉眼,睜開時眸中已如無無波的古井,剛剛的驚詫竟是一毫也找不到了。
“說話,章曉,別讓我再問一遍。”
章曉驟然抖了一下,他沒有擡頭,聲音暗啞而頹廢,“他的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麼就開了。”
“過去了,都過去了!”崔浩順着章曉的背,一下一下地。
即使沒過去,那個姓秦的真的不幸掛了,他也絕不會讓章曉被這件事情波及,哪怕需要付出他的家族。
他這個人一向比較冷淡,很少對什麼上心,而不巧章曉就是他放在心上的一個人。
男人的友誼沒有女人那樣的膩乎勁,不會一起去逛個街或者做個SPA什麼的,但是一旦交心,他們對對方如同對自己的分身。
在對方風光無限時他或許只會討杯小酒,但是那個人若落魄了,他的手會永遠朝其伸出。
在這種時刻,崔浩很清楚作爲朋友他該做什麼。
“章曉,你出來的夠久了。任性也要有個度,老爺子的身體最近一直不太好”,他彷彿在說什麼平常事,臉上沒帶出絲毫的責怪來,眸光在一片昏暗中卻顯出格外懾人的效果。
章曉揚起了頭,“崔浩,你清楚言氏是什麼分量”,他的聲音依然沙沙的,卻已經恢復了堅定。
他迎着崔浩的目光看回去,接着說道:“你,和我,甚至我們的家族聯合,都難以抗衡這個……”,想了想,章曉最終說了“集團”兩個字。
哪怕全Z國的人都知道言氏絕不僅僅是傳統意義上的商業集團,但有些事情哪怕知道也不能明白說出來。
就像那個光着身子的國王,哪怕他在遊行中肆無忌憚,除了稚兒的疑問他收穫的也只會是他人的讚美。
因爲,只有聰明的人才配看到國王的新衣。
而言氏,無疑是Z國某一方面的“王”。
“崔浩,你該回迦城了”,章曉近乎嘆息般地說完。
“我的事情還沒辦完。章曉,該回去的人是你,老爺子唸了你很久了,他……”
崔浩深知話留一半的精髓,他相信老爺子知道現在的情況後,一定也會贊成他的說法。他這樣說,絕對沒有咒人的意思。
父子哪有隔夜仇?
在迦城,有老爺子在,想動章曉的人也要先看看。
小地方的水不見得淺。
這樣想着,崔浩長長地嘆了口氣。
果然,崔浩問道:“他怎麼樣了?”
“病了很久了”,想兒子這也算病吧!
崔浩在心裡點了點頭,舔了舔脣,說起話來越發沒有負擔,“你最好快些回去。”
“崔浩,你覺得我會上當嗎?”章曉忽然露出一個無聲的笑容,雖然一閃而逝,但是他的表情明顯有些放鬆。
有友如此,還有哪裡需要不滿足?
“我印象中你第一次說謊,是佔了院裡小姑娘的便宜反而推倒了我身上。”
“你還記得啊?!”
“嗯。你說謊時眼睛都不來眨的,就跟假的似的,直直盯着別人看。而且你會不自覺舔脣”,章曉脣角往上翹了翹,頭往崔浩的方向略傾,“崔浩,回迦城,儘快走”。
“章曉,你覺得我會讓你一個人面對言氏嗎?”崔浩第一次覺得笑容也可是是苦的,他眨了下眼,聲音儘量輕快地說道:“而且那個姓秦的沒準什麼事情也沒有呢,章曉現在就趕我走可是不夠意思。你不知道我最愛看熱鬧了嗎?”
章曉的眉頭漸漸皺起來,他抿了抿脣,說道:“你要留下來也可以,不要參合進去這次的事。”
“好”,崔浩這次答地倒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