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柱,還不跟上!”
太子冷冷甩下一句話,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塵土的走了。
林蔭下,八阿哥跪在冰冷石板上,炎熱的夏天,這處地方本還覺得涼爽舒適,現在卻覺得寒冷刻骨。
他知道,皇家向來沒有親情,從來父子兄弟情淡薄,可也沒有想到能淡薄到這種地步,太子剛纔的行爲,那是……恨不得他死了啊。
垂頭,八阿哥面帶苦笑,果然,他生來就是不得待見的吧,皇阿瑪厭棄他,甚至不願意看他一眼,直接就把他扔到公主府,額娘看到他也只會哭泣,或者滿含內疚的看着他,好像有多對不住他一樣,宮裡的兄弟姐妹看到他也躲的遠遠的,就連奴才們也跟紅頂白,從來都是把別人挑剩下的東西給他撿。
這一刻,八阿哥深深自卑了,深得他無用,弱小,只配做別的鄙視的存在。
除此之外,他更深刻的覺得上天不公,想要反抗。
既然皇阿瑪不喜歡他,不願意看到他,當初把他丟在公主府裡,就讓他一直呆在公主府裡好了,不要再把他接回來不是正合適嗎,幹嘛還要他回宮,皇阿瑪那麼多兒子,他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沒了他,或者大家都會自在吧。
幹嘛要接他回來?
八阿哥自問,也在問上天,他若不回來,哪裡會有這麼多的辛酸苦楚,哪裡會看盡世態炎涼,要是不回來,他還是公主府裡受盡萬千寵愛的小少爺,還是那個滿心純淨,一心努力想要奪得更多關注的多多,而不是宮裡受盡冷落的八皇子,八阿哥。
跪了約一刻鐘,八阿哥滿腹的辛酸。跪了約半個時辰後,八阿哥辛酸化爲悲憤,漸漸的,悲憤化爲冷漠。一顆心也慢慢的,一點點變冷。
“八哥哥?”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甜甜的,有些疑惑的聲音響起。
八阿哥猛的擡頭,就看到瑾萱一身豔紅的衣裳,那紅色濃烈異常,就像是瑾萱的性格。熱烈如火,讓八阿哥漸涼的心中又火熱起來。
“瑾萱?”八阿哥跪的時間長了,不只膝蓋疼到麻木,嗓子都乾渴沙啞起來:“你怎麼來了?”
瑾萱幾步過去,伸手就拉八阿哥:“八阿哥,你怎麼跪在這裡,石板多冷啊,小心跪傷了腿。趕緊起來……”
八阿哥搖頭:“是太子罰我的,我不能起來。”
太子是儲君,於八阿哥來說就是君。在這個講究君臣父子的時代,太子罰跪,八阿哥要是起來,就是目無君主,就是欺君罔上。
八阿哥不敢招惹太子,可瑾萱卻不管這一套,使勁拉着八阿哥:“八哥哥,你先起來,你怎麼得罪太子了,起來咱們好好商量商量。我陪你給太子賠禮道歉,太子也不是不講理的,想來能原諒你,他要是不原諒你,我就去磨郭絡瑪嬤,讓她教訓太子。”
“不必了。我跪一會兒就成了,哪裡敢勞煩皇瑪嬤。”八阿哥苦笑搖頭:“剛纔太子的神情告訴他,這件事情絕對不會那麼簡單就能過去的。”
瑾萱小臉也皺在一起:“太子怎麼這麼不講理,動不動就讓人罰跪,好討厭!”
“瑾萱!”八阿哥一聽,臉上難看起來:“太子是儲君,他罰我是應該的,你不能口出怨言。”
“他那麼對你,你還替他說話。”瑾萱不明白的搖頭,又看到八阿哥臉色蒼白,一副撐不下去的樣子,頓時一陣心疼:“八哥哥,你不願意起來,我就陪你跪着,我反正身體壯,力氣又大,最是能撐下去的。”
瑾萱在八阿哥旁邊跪下,伸手攬着八阿哥,沒有一點的雜念,滿眼的純淨擔心:“八哥哥,你靠着我,我替你撐下去,不就是罰跪嗎,有什麼了不起的,咱們不能讓太子小看了去。”
說完話,瑾萱撅着嘴:“其實,跪一下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跪完了什麼事都沒有了,最讓人受不了的就是鈍刀子慢磨,那才讓人難受呢,八哥哥,我告訴你哦……”
瑾萱眼微眯着,彎彎的像兩彎月牙,嘴角掛着純淨的甜美笑容,這笑容就像一股清泉流在八阿哥心裡,讓他頓覺什麼不甘什麼怨言都沒了,不管別人怎麼鄙視他,怎麼賤踏他,至少這世上還有掛念他,看重他,珍視他的人,就是爲了這份不含任何利益的珍視,他也不能自憐自艾,不能放棄自己。
“大哥又闖禍了,額娘很生氣,讓採買的人專門到木材市場買木料回來,讓大哥徒手劈一個月木柴,你不知道,大哥有多難受,公主府裡一天要用多少木柴呢,數都數不清,這一個月,大哥哪都去不了了,只能關在黑屋子裡專心劈柴,哎呀,想想都覺得好笑,不知道一個月之後大哥的手會是什麼樣子,我想啊,他的臉一定變成苦瓜臉了。”
瑾萱的聲音甜甜的,又輕輕柔柔,帶着幾分涼爽的感覺吹進八阿哥的心裡,讓他心頭的怨言更淡,取而代之的就是甜蜜,罰跪又怎麼樣,有人這麼珍而重之的陪着他,怕他心裡難受,還專門搜心刮肺的講好笑的事情想讓他開心,這份心意,他胤祀心領了,這份真情,他也記下了,以後,只要有他在一天,必定護郭羅絡瑾萱一日。
兩個孩子頭靠在一起,男孩子的臉上掛着淡淡笑容,女孩子甜甜笑着,清清脆脆的講着話。
一陣風吹過,男孩子淺藍的衣衫和女孩豔紅的衣衫掀起袍角,疊在一起,一清淡,一濃豔,卻出奇的和諧。
等到壽安宮裡,太后等不到瑾萱,心頭着急,派人去找,終於在不知道散出多少人手,總算在御花園一角找到瑾萱時,卻見她和八阿哥靠在一起,已經睡着了。
秋枝帶着幾個小太監輕巧的走過去,看到靠在一起,雙手十指交纏。頭髮也纏結在一處的兩個孩子,不知道爲什麼,眼有些微微發酸。
她擡起手來:“小心些,把小格格擡回壽安宮。把八阿哥擡到慧妃娘娘那裡,回去了誰也別告訴太后實情,只說小主子在御花園睡着了。”
“是!”幾個小太監應聲,很快就擡過軟轎,小心的把兩個人分開,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兩個孩子雙手交纏一起。扯了半天才扯開。
把瑾萱擡上轎子的時候,她嘴裡還小聲說着話:“八哥哥,你別傷心,我一定會替你出氣的……”
秋枝搖頭,這是哪輩子的冤孽,瞧小格格的樣子,這輩子怕和八阿哥都糾纏不清了,若是別人。她秋枝總是含笑祝福的,可是,這是八阿哥。是皇上的兒子,哪裡容得下這份真情厚意?
就算容得下又怎麼樣?八阿哥能實心實意的對小格格,可皇家卻是不許的,八阿哥是皇子,總是得三妻六妾的,以小格格的性子怎麼忍得下,只怕……
秋枝不敢多想,不說小格格,就說純寧公主,她的額駙直到如今還不是一心只有她一個。瞧着公主清清冷冷的似乎不在意,可她明白,公主是上心的,要是額駙再有了別人,秋枝都不知道公主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小格格的性子在這方面像極了公主的,真和八阿哥成了。怕也是一對怨侶吧。
搖搖頭,秋枝也不深想,讓人扶着八阿哥上了軟轎,雙囑咐了一番,這才帶人擡瑾萱回壽安宮。
不說八阿哥回了慧妃那裡,慧妃知道實情,叫了人給八阿哥瞧膝蓋,看到膝蓋上那青紫一片是怎麼一種心情,不說良貴人趕到,抱着八阿哥怎麼傷心失落。
只說瑾萱睡着被擡回壽安宮,太后看她回來嘴裡直念萬佛,讓人小心把她擡回屋裡補覺,又叫過秋枝來細細詢問。
秋枝也不想讓太后擔心,便尋個話頭岔了過去,等太后詢問過去,就說要去屋裡照顧瑾萱。
太后也沒有多想,便讓她過去,秋枝找了些藥膏來,拿到牀前挽了瑾萱的褲腿去看,就見瑾萱膝蓋上已經紅腫一片,不由有些心疼,手中抹了藥膏,輕輕給她揉散瘀血。
瑾萱在夢中疼醒,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叫着:“八哥哥,咱們這是在哪?”
秋枝又心疼雙好笑,拍拍瑾萱的腿:“小格格,這是在壽安宮,奴婢可不是八阿哥。”
瑾萱這才清醒過來,定定的看了秋枝好一會兒:“八哥哥呢?”
秋枝一邊給瑾萱揉腿,一邊道:“奴婢已經讓人把八阿哥送回慧妃那裡了,小格格,今兒的事情可別告訴太后,奴婢怕她擔心。”
瑾萱不是不懂事,她是個心性靈透的孩子,很乖巧的點頭:“我知道,我不會告訴郭羅瑪嬤的。”
說着話,瑾萱坐起來:“秋枝姑姑,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秋枝笑的眼睛都變了起來:“小格格要奴婢幫什麼忙?”
瑾萱想了想:“我想知道八哥哥爲什麼會衝撞太子,爲什麼會被罰跪?我怎麼都陪了一場,受了這一回的罪,我不想什麼都不明白。”
這是小事一件,對秋枝來說不算什麼,她很樂意幫這個忙:“奴婢記下了,奴婢回頭探聽一下。”
知道秋枝最得太后信重,她說的探聽,絕對不是她自己探聽,而是利用太后的一些探子去打聽的,瑾萱就高興起來,眼睛彎成月牙狀,在秋枝臉上叭的親了一下,甜蜜蜜道:“謝謝秋枝姑姑,秋枝姑姑最好了。”
孩子那甜軟的聲音直讓秋枝心裡都抹了蜜似和軟軟甜甜的。
見秋枝眉開眼笑,瑾萱笑的更加甜蜜,心說二哥說的果然沒錯,嘴甜的人更易得人心,辦什麼事情都會容易很多。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