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探傷
這次康師傅是真的很生氣,我主動認打,也沒有逃過去,十下責罰,我是淚流滿面地捱了,白藥又一次找到了“用武之地”。不過,這回就是抹了藥,過了一晚上,左手手掌還是紅紅的,剛剛去祭掃朱元璋和他大老婆的陵墓,我就是帶着正宗“紅酥手”去的。
御攆外傳來自發前來觀禮的各地民衆的陣陣歡呼聲,我腦海中卻出現了蕭瑟清冷的幾行字: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番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
莫,莫,莫!”
剛纔給明太祖行三跪九叩禮的時候,一不小心,手撐地,手心兒立馬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不知怎的,就聯想到陸游和唐婉的這首《釵頭鳳》了。
當年,陸游和唐婉是一對恩愛夫妻,可惜陸游的老孃偏偏不喜歡唐婉,想必對唐婉不會好到哪裡去,說不定唐婉的“紅酥手”當年就是被她婆婆造就的!可憐的陸游,可憐的唐婉吶……唉!可憐的我……可憐的王和均……更可憐的是塞圖,被抽了二百鞭子,現在不知道怎樣了!我被打了十下手心都疼得不得了,他那二百鞭子抽下來,還能成人樣嗎?他這是代我受過呀!想到這裡,我心裡一難受,眼前又朦朧了。
“怎麼又哭了,手還疼嗎?”康師傅自打從明孝陵下來後,就一直是雙眉緊鎖,若有所思的樣子,還以爲他沉浸在“家國興亡事”中,沒想到還會注意到我。
我用右手抹了抹眼角,萬分委屈地望了眼康師傅,點了點頭。
“我看看。”康師傅將我的左手拉過去攤開,仔細觀察了下,擡頭望着我,帶着些許心疼和懊悔嗔怪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再仗着自己的小聰明,胡作非爲。”
“不敢了!”我說着淚水又不受控制地順着臉頰流淌下來。
“不敢?”康師傅從小櫃子裡拿出一瓶藥來,倒出一些,小心翼翼地邊幫我抹邊數落道,“每次當着朕的面,你都說‘不敢’,一回頭,就膽大包天!典型的‘記吃不記打’!”
“這回記住了!”
“你要真記住纔好!”康師傅把藥瓶收起來,又將手帕遞給我。“快擦擦。”
我接過帕子,擦了兩下,可是眼淚卻越擦越多,漸漸地不受控制了,有氾濫的跡象。
康師傅伸手將我擁在懷裡,有些心疼又無奈地嘆道;“你啊!”
我在康師傅的懷裡“嗚嗚”地哭着,將他的龍袍當成手帕用了一會兒,覺得心裡的鬱悶減輕了一些,才哽咽道:“皇……皇阿瑪,昨兒……昨兒是禧兒的錯,禧兒該打,可是,塞……塞圖……嗚……他是一心爲了護衛我才犯了點錯,您……您卻打了他兩百鞭子,他太慘了!您罰我十下手心,我就疼得不得了,他二百鞭子,可怎麼……怎麼受得了啊?嗚……”
“才犯了點錯?我就是念在他平日辦事還算忠心妥帖,這次確實又立了功,才網開一面,否則,他身爲大內侍衛,卻擅自帶人闖入禁地,豈能只是鞭二百而已?”
“可是……再怎麼說,塞圖平時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兢兢業業,忠心不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還沒說完,就聽康師傅接下去道:“嗯,還跟你同聲一氣,替你遮掩隱瞞,是不是?”
聽到這話,我在驚愕之下愣神了,康師傅卻輕戳了一下我額頭道:“你呀,別以爲我不說就什麼都不知道。出來一次不容易,但凡你玩兒的不是太過分,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可你呢?變本加厲!”
聽康師傅這話的意思,看來我這邊的“統一戰線”工作做得還不到位!不知道康師傅究竟知道多少,可我也不能明問吶,只好低着頭,繼續裝擦眼淚。
“好啦,別哭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我也不追究了,嗯?”康師傅拍了拍我的背道,“你要是再哭,我就不讓你去探望塞圖了。”
“皇阿瑪?”我擡頭驚喜地望着康師傅。康師傅善解人意的時候還是很可愛的!
“你看看你,又哭又笑的,還是跟小時候沒兩樣!”康師傅假意嗔道。
“嘿嘿!”我擦了擦臉,抱着康師傅道,“皇阿瑪,還是您最疼我!”
“你這丫頭啊!”康師傅嘆了口氣,默默地擁着我。
回到將軍署,我卸下那一身固倫公主的厚重行頭後,就以奉旨賜藥的名義,和小穗一起,在赫奕,赫達的引到下,去探望塞圖。
走到房門外,赫奕想先去通報,我擡手阻止了,因爲從裡頭傳來了一聲塞圖的慘呼:“唉喲……師傅,您輕着點兒,疼死我了!”
聽這話,應該是吳海正在給塞圖治傷,這會兒進去應該不是很方便,還是稍等會兒吧。
果不其然,接下來就是吳海大聲的責罵:“疼?你還知道疼?活該!”吳海罵得雖然有些狠,但聽得出來,那話語裡頭全是心疼。“你小子,簡直不知天高地厚!身爲大內侍衛,竟敢做出那樣的事來,皇上這回沒治你死罪,算你命大!”
“唉喲——”塞圖又是一聲殺豬般的嚎叫後,委屈地道,“師傅,我知道錯了,下回不敢了,您老人家就別再罵我了。”
“下回!還有下回?!”?緊隨着吳海質問的是塞圖的又一聲哀號,“唉喲喲!沒下回,沒下回,再也不敢了!求求您,輕點兒,輕點兒!”
塞圖的哀號聲聽得我心裡直髮顫,赫奕和赫達這哥倆臉上是一副心有慼慼的表情,小穗的眼裡則早就閃動着淚花了。
“死小子!”吳海咒罵了一句,隨即放緩了語氣問道,“你老實告訴我,那個人真是你擅自留下的?”
“不是說了嗎?是我留下的!”塞圖接口得極快,沒有一絲的猶豫。
“你是榆木腦袋嗎?我不是告訴過你,凡是練‘四明內家拳’的十有□都跟前明餘孽有瓜葛,要心存戒備!你倒好,反其道而行!你這不是‘自作孽不可活’是什麼?”
前明餘孽?一聽吳海這話,我不禁暗地心驚,隨即眼前又浮現出昨晚上王和均吐血昏厥的情景,不禁甩了甩頭,對自己道:不會的,不會的,王和均在明知我身份的情況下,還這樣不惜自己的性命和刺客做殊死搏鬥,怎麼可能是什麼“前明餘孽”?
“我看王公子不是您說的那種人!”塞圖反駁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吳海道,“你給我清醒着點兒!這回有大公主和我替你求情,下回再有這事兒,不用皇上下旨,我自己就先清理門戶,處理了你這個小兔崽子!聽見了嗎?”
“聽見了!”塞圖答應着。
“好了!”吳海道,“皇上特旨,給你一個月的假,讓你好好養傷。歇着吧,我也該走了。”
“等等,師傅!”塞圖叫住了吳海。
“怎麼了?”
“大公主她……她沒事吧?”塞圖支支吾吾地問。
“聽說大公主這次也被皇上責打了。”?吳海長嘆了一口氣,“唉,你這奴才惹下的禍事,累及了主子!”
唉,聽到吳海這麼說,我心裡真是慚愧極了。他哪知道,事實上是我這個做主子的對不起塞圖,我惹下的禍事,卻讓塞圖來承擔。
“什麼?大公主也被責打了?”塞圖好像很心急,追問道,“嚴重嗎?哎喲!”
“你給我老實趴着!”?吳海命令道。
“師傅——”
“我沒事兒!”我終於忍不住掀開厚厚的棉簾,一擡腳,一低頭,跨過了塞圖房門的門檻兒。
吳海和塞圖乍一見我,都是一副看見“天外來客”的表情,接着就是一陣忙亂要給我行禮,塞圖大概是驟然想起他自己沒穿衣服,裸着上身,帶着幾分尷尬和狼狽,急急地要找衣服穿上,卻牽動了背上的傷,疼得齜牙咧嘴的。
我疾步上前扶住吳海:“吳師傅,免禮!”又對塞圖道,“塞圖,你好好躺着。”
“謝大公主!”吳海和塞圖齊聲道謝後,吳海忙不迭地找了一件外衣蓋在塞圖的背上。
就在他去拿衣服的當口,我一眼瞥見了塞圖背上的傷:密密麻麻的鞭痕佈滿了塞圖的整個脊背,而且是鞭痕上疊着鞭痕,有些地方甚至結了痂,顯見當時已被打得皮開肉綻了。太慘了!
儘管先前已有思想準備,但這樣親眼目睹塞圖已無一塊好皮膚的背部,我還是有些受不了。
“塞圖,你受苦了!”?我說着,眼淚不覺就墜落下來。
“主子……呵呵,您……您別哭,我沒事兒,真沒事兒!”塞圖笑呵呵地對我道,“這點兒傷不礙事!過兩天就好了!呵呵!”
“你別安慰我了!”?我用帕子擦了擦淚道,“要養一個月的傷還叫不礙事?”
塞圖和吳海一聽我這話都愣了,交換了一下眼神後,塞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默然不語,吳海則道:“大公主,其實塞圖這回都是皮外傷,真不礙事兒,您不用擔心。皇上特旨給了他一個月的假,是皇上體恤屬下,並不是因爲傷重纔給的。”
“對對對,師傅說得對。”塞圖含笑連連點頭附和。
我吸了吸鼻子,回頭對小穗道:“小穗,把藥拿來。”
“遮!”小穗上前把手中的藥瓶遞給我,兩隻眼睛也早已是紅紅的兔子眼了。
“吳師傅,這是皇上特賜的上好雲南白藥。”我把藥瓶遞給吳海道,“塞圖就麻煩您多費心照顧。有什麼需要的話,一定要跟我說,千萬不要掖着藏着!”
“奴才替塞圖謝皇上隆恩,謝大公主體恤!”吳海說着又下跪拜謝。
“吳師傅,您快起來!”我上前雙手將吳海攙起。
我望向塞圖,這愣小子還是對着我傻傻地笑着,以表示他好得很,他這勉強裝出來的高興樣兒,卻讓我心裡的難受勁兒一波一波地往上涌。
默了一陣,塞圖忽道:“赫奕,赫達,我不在這一陣,你們倆還有其他兄弟一定要保護好大公主,知道嗎?”
“大哥,我們知道,您放心吧。”赫奕,赫達紅着眼道。
“塞圖,你好好養傷,我先走了。你們都不用行禮了!”我終於受不了心內巨大的壓抑,逃離了這個“悲慘世界”。
想起塞圖的慘樣,我心緒難平,邊走邊擦淚,剛到康師傅所居院子的門口,就與剛從裡頭出來的一個官員“嘭”地撞了個滿懷。
“哎喲!”我下意識地呼了一聲,撫着額頭。
小穗也沉浸在悲傷中,這回是來不及反應,倒是赫奕大喝了一聲:“大膽,竟敢衝撞大公主!”
赫奕這一聲唬得衝撞我的官員慌忙跪地賠禮:“臣無意衝撞了大公主,還請大公主恕罪!”
“你也不是故意的,起來吧。”我順口說了這一句,忽然覺得眼前這個身穿四品官服的官員說話聲音很耳熟,就多看了他一眼,恰在此時,這名官員也擡頭瞧了我一眼。四目相對之時,兩個人都成了“木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