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風波不斷 五
“出事兒?怎麼回事?班第,你把話說清楚!”永綬一聽班第的話,方纔臉上決絕的神情霎那被髮自內心的疑惑和關切所代替,顯見他其實還是在意常寧的,畢竟是父子親情,血濃於水。
班第皺着兩道濃密,重重地“唉”了一聲道:“皇上要削了五叔的爵位,發到孝陵去守陵!”
這消息實在太讓我震驚了,做夢也沒想到康師傅會這麼處罰常寧。
我迅速望向塞圖,沉聲質詢:“塞圖,讓你辦的事,你都辦好了嗎?”
“回大公主,”?塞圖躬身肅然道,“奴才親手將信送到了裕親王手中,王爺看了信之後就進宮了,奴才一直在王府等消息,直到半個時辰前王爺的貼身護衛才送了口訊出來……”
我迫不及待地問:“什麼口訊?快說!”
“王爺說,恭親王的確捲進了蔡毓榮案,皇上震怒,目前,以他一人之力恐難挽回聖意,請大公主速想對策,回宮勸解。”
“好,我這就回去!”?看來康師傅和常寧之間的衝突不是一般的激烈,連福全都沒轍了。
“禧兒,”班第迅速拉住我的胳膊,“這個時候你千萬要冷靜,否則無異於火上澆油!”
“別攔着我!”我瞪着班第,“我不能眼看着五叔被罰去守陵,搞不好這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禧兒,”班第望着我的眼睛,耐心地解釋,“我不是攔着你,去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就像二伯說的,你得先想好對策才能去,畢竟這事兒涉及到朝政,不是你去跟皇上撒撒嬌就能解決問題的!”
班第這番理性的話語猶如夏日裡的冰塊,讓我那接近沸騰的心緒稍稍降了點溫。
“妹妹,班第說的對,你現在不能去。”永綬也贊同班第的意見。
“那……那你們說該怎麼辦?”說實在的,我這會兒是有點手足無措,亂了方寸了,若真的進宮到了康師傅面前,能用的辦法恐怕也就是“哭哭鬧鬧”而已。
永綬這會兒倒是冷靜得很,只見他不慌不忙地對班第道:“妹夫,你能否跟我說說那蔡毓榮案到底是怎麼回事?阿……恭親王又是如何捲進了這個案子?”
永綬這陣子一直沉浸在他那“天崩地裂”般的愛情中,常寧的異動他自是一無所知。
“蔡毓榮這對父子是自作孽不可活!”?班第咬牙切齒地說了這麼一句後,就簡單地跟他說了說蔡毓榮和蔡琳的“事蹟”,末了,總結道,“皇上這次是鐵了心要懲治他們以整頓吏治了,不過,我實在想不通五叔到底是怎麼捲進這個案子的,按理說,五叔位列親王,蔡毓榮父子的那點金銀財寶應該入不了五叔的法眼纔是……”
“啓稟大公主,大額附,小公爺……”塞圖忽然想起了什麼,拱手道,“方纔奴才在回來的路上,碰到了顧義。”
“顧義?”這名兒我有點兒耳熟,但是想不起來是誰。
“是顧八代顧師傅的大公子,現任刑部堂官的那個顧義?”到底是在朝堂上站慣了的,班第的反應非常快。
“對!”塞圖點頭道,“他給奴才透了點口風,說蔡毓榮不僅招認了私自納吳三桂的嫡孫女爲妾,還供出將吳三桂的另一個嫡孫女送給了恭親王爲妾!”
“什麼?!”我,永綬,班第都被這個出人意料的消息震呆了。
難怪康師傅會如此出離憤怒,對常寧這麼不依不饒的。那吳三桂可是康師傅此生最痛恨的逆賊,聽說,當初一聽吳三桂反叛,他二話不說就先誅殺了吳應熊和吳世霖,?就是十四姑婆和碩恪純長公主跪在乾清宮外哭求了一整夜都動搖不了他的決心。
“塞圖,這事兒非同小可,你真聽清楚了?顧義真是那麼說的?”還是班第先回過神來,口氣非同一般的肅然。
塞圖非常肯定地道:“回大額附,奴才聽得清清楚楚,顧大人確實是那麼說的。”
“這不可能!”永綬立馬提出反對意見,“吳三桂的嫡孫女進了王府,我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一定是蔡毓榮狗急跳牆,栽贓陷害,拉阿瑪下水,好保住他自己的狗命!”
“對,肯定是這樣!”我也贊同永綬的說法,“我瞭解五叔,他決不可能做出那種事來,一定是蔡毓榮搞的鬼!皇阿瑪怎麼能輕信這種人的話?不行,我這就回去,恐怕皇阿瑪是被氣糊塗了,一時沒想明白,我得去跟他說清楚!”
“禧兒,等一等!”剛剛一直摸着下巴在沉思的班第,一閃身又擋在了我面前。
“你走開!”我伸手試圖推開班第,但他跟鐵塔似的,我根本就推不動,轉而氣惱地道,“你快讓開!要是五叔真被罰去守陵,我……我這輩子都不會理你!”
“禧兒,”班第很冷靜地握住我的肩,安撫道,“你千萬別衝動!衝動於事無補,只能讓事情變得更糟。你聽我說,五叔確實是被蔡毓榮陷害了,但是……恐怕他娶了吳三桂的嫡孫女做妾也是事實!”
“你胡說!真要是這樣,我哥怎麼會不知道?”我怒氣衝衝地瞪着班第質問。
“你難道忘了那個‘伍姑娘’?”班第的這句提醒,讓我的心裡陡然“咯噔”了一下。
“伍姑娘?”我倒真沒想到這個人,班第這一提醒,讓那天我在恭王府中見到的情形又浮上了心頭。是啊,就是這個新收的侍妾哭着喊着讓常寧出手救救蔡毓榮,難道說她就是吳三桂的嫡孫女?我心中驀地晃過一陣無力感,呆了半晌,搖了搖頭否定道,“不會的,不會的,吳三桂姓吳,她……她姓伍,雖然……雖然音接近,但是……但是……”我越說越覺得這個理由牽強得很,心內的不安和恐慌越來越強烈。
班第轉而問永綬:“永綬,這個伍姑娘到底是什麼來歷,你知道嗎?”
“你懷疑伍姑娘?”永綬皺着眉想了想,搖了搖頭道,“不可能,這個伍姑娘是章泰送給阿瑪的,跟蔡毓榮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啊!”
“章泰?!”一聽到這個名字,我立馬覺得心裡瓦涼瓦涼的。若是提到別的名字,那我還可慶幸班第的推論是錯誤的,可是“章泰”的出現,幾乎就坐實了那伍姑娘就是吳三桂的嫡孫女!按照班第所說,當年蔡毓榮可不就是跟着章泰接收的雲南,這二人自此結下“深厚的友誼”也不足爲奇,蔡毓榮通過章泰“嫁禍”完全有可能。
班第一面攬着我的肩頭輕拍了拍,表示安慰,一面跟永綬道:“據我所知,章泰跟你阿瑪平日往來甚少,爲何會無緣無故送個丫頭給你阿瑪?”
“今年夏天恰逢章泰五十大壽,他給我阿瑪下了帖子,我阿瑪就去了,這一去到了第二天才回來,回府的時候就多了個伍姑娘。”?永綬邊回憶邊道,“其實這個伍姑娘的性子倒是嫺靜,但全府上下都不怎麼待見她,剛來那陣兒沒少受欺負,她卻都一聲不吭的,有一次四弟的額娘說她犯了家規,要不是我實在不忍心眼看她死在杖下替她求情,她早沒命了。這樣沒脾氣的人,怎麼看都不像是吳三桂的嫡孫女啊!”
“可也許……”班第說了三個字,又猶豫着沒往下說。
“也許……就因爲是吳三桂的嫡孫女,她才能如此隱忍?”永綬竟然接下了班第後面的話。他的話音剛落,在場的四個人——我,班第,永綬,塞圖都睜大了眼面面相覷,眼神中盡是掩都掩不住的震驚和惶恐。有的時候,實話是最讓人恐懼的話!
“我們還是別瞎猜了,到底是與不是,一探便知。”又是班第頭一個穩住了陣腳,轉而塞圖吩咐,“塞圖,你即刻去一趟恭王府,探一探伍姑娘的情況即刻來報,如果她是吳三桂的嫡孫女,那她現在應該已經不在府中了。”
“遮,奴才這就去!”塞圖拱了拱手就要退出去。
“等等。”班第叫住他,囑咐了一句,“記住,若有人問起,就說……就說是大公主派你回去替福晉拿披肩的,知道了嗎?”
“奴才記下了!”塞圖應了一聲,退出了房外,待他關好了房門,班第回頭安慰我和永綬道,“你們先別瞎擔心了,也許我剛纔所作的假設都是錯誤的,也許那個伍姑娘現在還是好好地待在恭王府呢!”
我沒說話,永綬更是心事重重地望着沈宛的牌位在發呆。
“一宿沒睡,你們要不先去歇會兒吧?一會兒塞圖回來了,我去叫你們。”班第提議道。
“不,我不用。”我搖頭。永綬根本就沒反應,癡望着沈宛的牌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哥,你是不是在擔心阿瑪?”我走到永綬的身旁,挽住他的左胳膊。
永綬回頭望着我,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我的手背,卻不言語。
“哥,現在阿瑪有難,這個節骨眼上,你不會還想着出家,棄阿瑪和你額娘他們於不顧吧!”我緊緊地盯着永綬的眼睛,試圖在他的眼神中尋找答案。
“出家?”班第的詫異之情溢於言表。“永綬,你要出家?爲什麼?”
“哥說要一輩子陪着沈……嫂子,所以要出家。”永綬不說話,我替他說出了緣由。
“永綬,我知道你對斯若姑娘一往情深,”班第道,“可是,你這麼做,也許斯若姑娘的在天之靈會覺得不安呢?”
“你們知道嗎?”永綬沉默了半晌,纔開口道,“每次到大覺寺,我就能感覺到一種寧靜和舒泰,雖然比起恭王府,這裡簡陋多了,但是,這裡沒有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那種日子……我真的厭倦了。”
“哥……”我抓住永綬的手喚了一聲,卻不知道後面該怎麼說了,因爲我知道他說的是肺腑之言,而我也心有慼慼焉。
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生活是身處深宮大院,位居廟堂之上之人都無法避免的,就連受着孝莊,康師傅,常寧,福全等人重重保護的我,都不得不面對。若不是還有牽掛和顧忌,我也曾閃過“一走了之”的念頭。
“永綬,你的心情我真的可以理解。”班第望着永綬,鄭重地開口道,“我知道因爲斯若的事兒,你對五叔和福晉心存怨恨,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將你帶到這人世,辛辛苦苦將你拉扯到這麼大,花了多少心血,費了多少心機?這份恩情算起來要比天高,比海深,你若連這都不感念的話,恐怕連佛祖也不會寬恕你,那你還拜什麼佛,出什麼家?”
聽了班第的話,永綬似乎受了些觸動,張嘴說了個“我……”,後面卻沒了聲響,隔了一會兒,才長嘆了一聲道:“我現在亂得很,你們讓我好好想想。”說完,就雙手抱頭,坐在了靈前的墊子上。
“哥,阿瑪……”我還想趁着永綬這會兒有些鬆動,再做做他的工作,好讓他徹底消了這個念頭,班第卻將我拉到一旁輕聲道,“禧兒,多說無益,你哥是聰明人,你還是讓你他自己一個人想清楚的好。”
我望向永綬,只見他將頭深埋在雙臂間,顯然是痛苦異常,這會兒再跟他說什麼大道理,的確只會讓他心裡更亂。於是,我點點頭,走到一旁的炕上坐了下來。
“看你一臉的倦意,去睡會兒吧,有我看着,你放心吧。”班第關切地提議。
“不,我睡不着,”我連連搖頭否定,“我心裡忐忑得很,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我要坐在這裡等塞圖回來,你別勸我了。”
“唉,你們真不愧是親兄妹!”班第無奈地搖了搖頭,拉過我的手握在他寬大的手掌中繼續勸解道,“禧兒,你不要太過憂心,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即便是最壞的情況,憑着你哥,你,我三人之力,一定能找到萬全之策,不是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嗎?我們仨好歹比‘臭皮匠’要高明些吧,是不是?”
我“嗯”了一聲敷衍他,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憂思裡……
一炷香燃盡,天已大亮,第一縷陽光透過窗子照進靈堂時,塞圖帶着一身的露水回到了我們面前,也帶來了我最不想聽到的消息——就在天剛放亮的時候,宮裡派了一乘轎子將伍姑娘接走了!這就意味着那伍姑娘果然姓“吳”,要幫常寧洗脫罪名純屬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