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都有人成親,但“成親”與“成親”還是有區別的。所謂“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要了解一個地方的風俗民情,婚禮是絕佳的場合!作爲欽差,代天巡狩,這種良機怎能錯過?——多麼強大,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以至於我理直氣壯、慷慨激昂地陳述完畢後,連正宗“欽差”胤祥都忍不住爲我鼓掌叫好,可兩尊門神——班第和胤禛卻不爲所動,非但如此,一個又搬出康師傅來壓我,另一個則當場擺出了嚴父的權威,臉一沉,眼一瞪,揚言要用家法“當場懲治”某不乖的小孩兒,碧蓮那丫頭一見形勢不妙,收起了撒潑大哭的勁頭,躲在我身後一聲不敢吱了。
湊熱鬧的夢想被無情地打碎了,可憐我和碧蓮以史上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齊,而今,卻只能趴在窗口,眼巴巴地看着樓下歡天喜地、熱鬧非凡的隊伍緩緩朝着客棧門前行進。
“大姑姑,”碧蓮無比豔羨地指着樓下的圍觀人羣,“您看您看,好多人,還有好多小孩兒啊,他們都可以去撿鞭炮,看新娘子,爲什麼就我不行”
孩子啊,不單是你,這回就連你大姑姑我也不行了。臨行前,康師傅當着我的面將我的管束權全交給了班第,這還不算,就連我手底下侍衛們的指揮權也交給了他,也就是說,只要班第不點頭,這客棧我一步也休想邁出去!唉,說到底,婦女兒童是受壓迫一族!更可憐的是,還沒法子反抗!
“同是天涯淪落人”啊,我心內無奈地暗歎一聲,向碧蓮投去同情的一瞥,沒來得及開口抱怨,與胤祥一道站在另一個窗口前看熱鬧的胤禛,帶着幾分嚴肅又開口教訓起碧蓮來:“沒看見天色漸漸暗了嗎?一會兒就該用晚膳了,這個點兒還往外跑,還有沒有規矩?”
“大姑姑!”碧蓮可憐兮兮地喚了我一聲,縮到了我懷裡。
“蓮兒乖,不怕不怕!”我輕拍着碧蓮的肩頭安慰了一句,轉頭怒視着胤禛,剛想諷刺他幾句出出氣,站在身側的班第卻攬住了我的肩頭,在我耳畔低聲數落起我來,“好歹是當姑姑的人了,該守的規矩也該守一守,給孩子樹個好榜樣。”
我斜了他一眼,不滿地嘀咕:“看看迎親怎麼了?犯了哪條王法了?再說,我也沒不讓你們跟着啊!那麼多雙眼睛盯着,那麼多高手跟着,能出什麼事兒?你們的膽子也忒小了!”
“你以爲現在天下真太平了?”班第低頭望着樓下擁擠的人羣,微微顰眉道,“說不定這人羣裡就有亡命之徒呢。”
我“切”了一聲,鄙夷道:“人都說你是‘英雄虎膽’,我看你就是個‘鼠膽’。”
“傻丫頭,”班第輕拍了拍我的臉頰,嘆道,“別忘了當年你是怎麼莫名其妙地被綁走的!。”
“當年?”我撇了撇嘴,不以爲然,“當年那是噶爾丹搞的鬼好不好,他現在連骨頭都化成灰了!”
班第正色道:“噶爾丹是化灰了,可四明會還在,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又是四明會!現在除了對付胤礽和索額圖,班第其餘的精力都放在查訪四明會上,這是康師傅交託給他的任務,近幾年來,他和一干手下查到了一些四明會的外圍組織和人員,但始終查不出四明會的總舵所在地,四明會的總舵主是何方神聖更是連根毛都沒查到。對此,他心內很是焦慮,我在一旁看着,雖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擔憂。以我對班第的瞭解,他絕無可能因爲所謂的表親關係而放過“亂黨”。因此,每每涉及到這個話題,我都三緘其口。一星半點的泄露都將是一場無可挽回的悲劇。
隨着大炮仗“呯——嘭——”的聲響,喜樂隊引導下的大紅轎子一顛一顛地在我眼皮底下挪過去,這時,只見碧蓮指着那頂大紅轎子驚訝地問:“大姑姑,娶親不都用八擡大轎嗎?這怎麼只有兩個人擡呀?”
我定睛一瞧,還真是兩人擡的轎子天逆。小丫頭還小,僅見過的幾次迎親都是正經的娶妻儀式,用的是八擡大轎,她自然不知道用二人小轎的一般都是妾。不過,通常娶妾只需用普通轎子從偏門擡進去就完事兒了,從沒見過這麼隆重的堪比娶妻的迎親隊伍。難道這兒的風俗還真是與衆不同,娶個妾也這麼大排場?纔想跟碧蓮解釋緣由,門口卻傳來侍衛的通報,說是客棧的小二領着店裡的幾個夥計端飯菜來了。
店小二顯然是個愛管閒事兒的主,進了屋見我們幾個都在窗口看熱鬧,便趁着擺飯菜的檔口,熱心地向我們推薦:“今兒陳家辦喜事兒,按慣例會擺流水席,全城的男女老少只要願意去的都有份,這可是泰安城裡難得的熱鬧景象,幾位爺、太太和小姐們若是有興致,吃過晚飯,溜達過去瞧瞧熱鬧也是不錯的。”
“大姑姑,什麼是流水席呀?”聽到了新鮮玩意兒,碧蓮這丫頭又把轎子的問題忘到了腦後,習慣性地偏頭來問我這個她眼裡的“百科全書”。可“流水席”我壓根兒沒見過,胡謅也謅不出來,只好“不知爲不知”,虛心地請教小二哥。
“太太是大戶人家的,平日裡定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見過這個也是常事兒,”小二哥真會說話,一張口先用客觀條件解除了我“見識短”的尷尬,而後笑呵呵地對着碧蓮解釋,“這流水席呀就是……就是像流水一樣的席面,各種湯水菜品源源不斷地上來,只要您不下桌就永遠有地吃。”
“這麼好?!”碧蓮這個小吃貨,一聽“有得吃”,眼睛立馬就亮了,“那……都有什麼好吃的?”
“呃……”小二哥掰了掰手指,道,“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還有各色甜品,總之婚宴上該有的都有。”
“有德州扒雞嗎?”碧蓮又追問,小傢伙自到了山東地界吃到了德州扒雞,心心念念全是這個。
“呃……”小二哥略顯尷尬地笑了笑,“這個小的不是很清楚,小的自個兒沒去吃過,也是聽人說的,呵呵。。”
“德州扒雞的大肥腿,要不要?”?端坐在餐桌旁的胤祥朝碧蓮晃了晃手中的一隻雞腿。
“哇,我要!我要!”美食當前,小吃貨碧蓮果斷捨棄了窗外的熱鬧,直衝大雞腿而去。我和班第互望了一眼,搖着頭笑了一笑,從窗口處撤離,也坐到了餐桌旁。小二哥有禮貌地招呼了一聲“各位爺慢慢吃”就要告退,胤禛忽然叫住了他問道:“你剛方纔說,每回陳家辦喜事都會置辦流水席?”
“是啊,”小二哥點頭補充道,“每次都像過節一樣熱鬧。全城的男女老幼,包括那些乞丐都奔着陳府而去,只要能吃,一定管夠,所以大家都管陳老爺爲‘活菩薩’。”
胤禛“哦”了一聲,又追問:“那陳家老爺是不是叫陳世安?”
“正是正是!”小二哥滿臉堆笑道,“這位爺您認識陳老爺?”
“不認識,只聽過幾次‘活菩薩’的威名,尚無緣得見。”胤禛淡淡一笑,回了一句就拿起筷子,再不言語,屋裡鴉雀無聲。小二哥也不好意思再磨嘰,訕笑着離場。
我聽了胤禛的話卻回想起了中午鄰桌那三個男人的談話,腦海中浮現起一抹柔弱無助卻仍在掙扎的大紅身影,登時明白窗外經過的二人小轎擡的是誰。
小二哥口中的“活菩薩”和那抹驚慌失措的身影交織在一起,讓我的心中陡然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但究竟異樣在何處,我卻一時來不及想明白了,因爲,我擡眼一瞧,“小吃貨”碧蓮和三位大爺都津津有味地開吃了,我再不動筷子,那隻德州扒雞就剩一“骷髏架”了。於是,我趕緊把“活菩薩”和“落跑新娘”先放一旁,伸長了筷子去夾雞翅膀貼身丫鬟太難訓全文閱讀。纔剛咬了一口翅尖兒,忽然窗外傳來一陣呼天搶地:“女兒啊——我可憐的女兒!你們還我女兒,還我女兒!!今天你們不把我女兒還回來,轎子就別想走!”
什麼情況?難道是“落跑新娘”的孃家來要人?這熱鬧可非同一般吶。
剛剛纔圍坐下來的一桌子人“呼啦啦”又回到了窗口前,伸長了脖子往外看。
虧了是在二樓,也幸虧那迎親的隊伍走過去沒多遠,底下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整個隊伍完全停下來了,大紅花轎前有個婦人坐在當街,捶胸頓足地向四周的圍觀人羣痛訴:“我的女兒,嫁到陳家才三個月就沒了啊!他們說她得了重病死了,可我女兒身子骨一向不弱,怎麼可能就病死了呢?我要開棺驗屍,他們堅決不肯,知道爲什麼嗎因爲棺材裡根本就沒有屍體!”說到這兒,那婦人又大哭起來:“我的女兒啊!他們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你究竟在哪裡啊?我的女兒啊——”
底下的圍觀人羣聞言發出一陣驚歎後,開始交頭接耳,“嗡嗡”的響聲不絕於耳卻聽不清具體在說些什麼,不過,聽了這名老婦的話,我倒是明白過來,那老婦不是“落跑新娘”的孃家人,而應該是據說已被折騰死的兩房小妾其中之一的孃家人。這熱鬧是越看越離奇啊,居然還出現了空棺,“活菩薩”陳世安是在玩兒“大變死人”嗎?
“大姑姑,是不是老婆婆的閨女不見了?”碧蓮抱着我的胳膊,滿是同情的語氣。看來小傢伙也聽懂了。我撫了撫她的臉龐,嘆息道:“是啊,老婆婆的閨女找不到了。”
碧蓮仰頭望着我的眼睛,一臉的認真道:“大姑姑,老婆婆哭得好傷心,好可憐啊,咱們去幫她找找吧,只要她閨女回來了,她就不哭了。”
我哄着碧蓮道:“去哪兒找呢?咱們都不知道她女兒去哪兒了呀?”
碧蓮想了兩秒,立馬轉向班第,抓着他的胳膊不停地晃着:“大姑父,大姑父,您幫老婆婆找找閨女吧。我的‘雪球兒’就是您找回來的,老婆婆的閨女您也一定能找回來!”
“雪球兒”是一隻通體雪白的波斯貓,是碧蓮五歲時我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去年那“雪球兒”誤食了鼠藥暴斃,爲了不讓碧蓮傷心,我們都瞞着她說是走失了,後來班第設法找了一隻一模一樣的代替品給矇混了過去,從此以後,班第就成了碧蓮心目中的“尋物專家”了。
“飯菜都涼了,先吃飯吧。”胤禛說着話,率先從窗口處離開,回到了餐桌旁。
“是啊,吃飯,吃飯!”胤祥響應着胤禛的號召,也坐了回去,還招呼着碧蓮,“蓮兒,快來,不然十三叔就把扒雞吃完了!”
“大姑父……”碧蓮這次沒受到誘惑,而是用懇求的目光望着班第,希望班第能點頭答應。
“蓮兒乖,先吃飯!”班第說着像往常一樣微笑着抱起碧蓮,抱到餐桌旁將她安置在椅子上,碧蓮這丫頭有時候還是挺執着的,依然揪着班第的袖子追問:“大姑父,您還沒答應我呢!”
“蓮兒,別胡鬧!”胤禛沉着臉呵斥了一聲,碧蓮嘟着小嘴,淚水立馬在眼眶中打轉,班第摟着碧蓮柔聲哄道:“蓮兒乖,先吃飯,吃完飯大姑父再告訴你,好不好?”
眼看外頭那位老婦被人半勸半拉地拽走,迎親的隊伍繼續前行,熱鬧結束了,我也回到了座位上。擡眼看看面無表情,默默吃飯的三位大爺,心中卻鑽出一個大大的問號:這三個平日裡不都是嫉惡如仇,急公好義的主嗎?怎麼今兒遇到這麼一件明顯透着蹊蹺的事件,竟都無動於衷?難道是因爲那位什麼“活菩薩”陳世安跟索額圖有交情,他們不敢動?不合邏輯啊!記得有一回,胤礽身邊一個得寵的小太監搞對食,恰巧被胤禛和胤祥撞破,當場被打了六十大板,發到辛者庫去了。連胤礽身邊的紅人都有膽子處理,這個據說只是跟索額圖有交情的,他們會不敢動?有問題,這裡面絕對有問題!可是,現在碧蓮也在,我不能當着小傢伙的面質問個中緣由,只好先按捺下一肚子的疑問,等吃完飯,哄碧蓮睡着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