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雁過拔毛
我坐下來繼續吃麪看街景,坐在旁邊的塞圖是直到那喇嘛淹入人羣中,不見了身影才放鬆了下來。看到他這副樣子,我覺得有些好笑,便問道:“塞圖,你到底緊張什麼呀?就算那喇嘛武功高強,可他就是一個人而已,勢單力薄,你瞎操心個啥。”
塞圖憨憨地笑了笑,道:“呵呵,就是感覺有些不對勁。”聽他這話,敢情是侍衛做久了,都落下職業病了!
我便也不言語,只笑着搖了搖頭,繼續用筷子夾着麪條,一條一條地數着吃。
小穗倒是吃得很起勁,明明都是吃了飯纔出來的,她消化的速度未免也快了點吧!我還剩下多半碗,她的碗裡就剩下一點點湯了!
我一時興起,便打趣道:“小穗,要不要給你再叫一碗?”
小穗打了一個飽嗝,立馬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捂住嘴,連連搖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吃,吃飽了。”
塞圖看到小穗的樣子,低着頭,抿着嘴暗笑。小穗看了塞圖半天,我還以爲她會不高興呢,沒想到她竟然笑眯眯地蹦出一句驚天妙語來:“塞圖大哥,原來你笑起來挺好看的!”
我的筷子夾着麪條停在了半空,塞圖比較慘,大概是受驚過度,麪條卡在嗓子眼上,嗆了!小穗忙不迭幫他拍了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小穗還緊張兮兮地問塞圖:“沒事吧,塞圖大哥!”邊說還邊送上自己的帕子要幫塞圖擦嘴。塞圖則紅了臉,拼命地往一邊躲,連道:“沒事兒,沒事兒,多謝小穗姑娘。”
看到這裡,我算是看明白了,小穗這丫頭是懷春了。
也是,這丫頭可不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嘛!我微笑着仔細地打量着塞圖和小穗,一個忠厚英武,一個活潑可愛,看上去還真是天生一對呢!不錯不錯,我有機會做做紅娘咯!
就在我們嬉鬧之時,忽看見有兩個衙役打扮的人,大喇喇地坐到了對面桌子的空位上,面鋪老闆急忙腆着笑臉,哈着腰,迎了上去道:“兩位差爺要吃麪?”
其中一個胖乎乎的公差,斜了那老闆一眼,道:“面就不吃了,今兒是來收米豆捐的。”說着把手一伸,道,“拿來吧,一兩銀子。”
那老闆大驚:“米豆捐不是前些天剛交過了?”
那瘦高個公差惡形惡狀地道:“叫你交你就交,你他媽的費什麼話?是不是上了衙門才肯交啊?”
面鋪老闆一聽急忙道:“不不,小的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小的確實交過了,那天也是二位爺來收的,莫非二位不記得了?”
那個胖公差相比之下,脾氣倒是相對好些,解釋道:“前些天是前些天,今兒上頭說要加收,咱們也是執行公務,你就別找麻煩了,快交了吧。”
面鋪老闆面露難色,誠懇地道:“兩位差爺可否寬限兩天,您二位也看見了,今兒的生意實在是不好,纔剛開張不久,就是全部收了來,也湊不齊一兩銀子啊……”
那瘦高個公差猛地一拍桌子,厲聲道:“你生意好不好關我屁事!你要是還囉嗦,就鎖了你去衙門!!”
我聽了半天,可算是明白了,這整個明擺着就是訛詐,而且是批着官衣的訛詐!什麼叫米豆捐呀?壓根就沒聽說過。“趙拔毛”看來是名不虛傳,真是會拔啊。
我忍不住諷刺道:“聽說過什麼貧民捐、慈善捐、彈壓捐的,倒是從來沒聽說過什麼米豆捐的,真是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別多哈!”
那兩個公差一聽我這話就轉過臉來了,仔細打量了我一番,那胖公差開口道:“這位姑娘想是外地的吧?”
我點頭道:“那又如何?”
“如何?”那瘦高個公差插言道,“交錢!”
喲,這就訛到我頭上來了。?“什麼錢?”我問道。
“本縣有規定,凡是外地到本縣的,每人需上交過路稅二兩!”瘦高個一副狗仗人勢的樣子。
“豈有此理!”我吩咐小穗道,“小穗,付賬,咱們走。”小穗應了一聲,掏出銀子來,交給那老闆。
我起身,剛要離開,那瘦高個公差就攔住了去路道:“想走?把稅交了再走!”
塞圖當時就蠢蠢欲動了,我按住他,示意他先不要輕舉妄動。我是真不想惹事生非,更何況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架生事總不太好。
我盯了那個公差一眼,道:“請你讓開,否則身邊的這個兄弟脾氣可不太好。”
那瘦高個公差打量了一下塞圖,卻似乎沒把他放在眼裡,竟然說:“你當爺是嚇大的?今兒你要是交不出錢來,就告你個妨礙公務!”說着,還色迷迷地瞄了瞄我和小穗,道,“看你們倆長得細皮嫩肉的,模樣還挺俊,縣太爺正到處找美女,送了你們去,說不定還能立上一功呢!哈哈!”
這阿臢之徒的笑聲聽得我心頭之火頓起,回頭跟塞圖說:“兄弟,不好意思,本來今天不想打架的,可是有人非要找打,我也沒辦法。”
塞圖一聽,立刻擋在了我身前,福全和常寧派的五個跟班也呼啦啦地圍上來,將那兩個公差圍在了中間。
那胖公差面露懼色,拉着那瘦高個,意思是讓他收斂些。可那個瘦高個公差偏偏似乎是個沒眼色的,儘管也有些心虛,卻仍然手握刀柄,嚷叫着:“怎麼的,你們膽敢抗稅?”
我坐回到椅子上,跟塞圖說,“走遠一點,我不想污了我的眼,還有,叫得響的那個多給他鬆鬆筋骨,我在這兒等着。”
塞圖“遮”了一聲,帶了那羣夥計,拎着那倆公差的衣領往前拐進了一個衚衕。
那麪攤老闆走過來,臉色有些發青地道:“姑娘,您這兩天可要快些離開此地,那個瘦高個兒聽說是縣太爺的內侄,若您萬一被縣太爺抓住,一準兒沒好果子吃。”
我笑笑道:“多謝您提點。”忽然想起了剛纔那瘦高個的話,又問道,“那個縣太爺正到處找美女是怎麼回事?”
麪攤老闆無奈地嘆了一聲道:“還不是想獻給皇上麼?要萬一真的成了娘娘,那他可不就前途無量了?這幾個月十里八鄉凡是有閨女的一聽這風聲,都趕緊找人嫁咯!”
別說我,就是小穗一聽這話都驚愕了。這個“趙拔毛”不但善於拔毛,還挺能異想天開的。想拿女孩子的大好青春換他的紅頂子,如意算盤倒是打得不錯。他卻不知道,在那個大內深宮,豈是那麼容易就能爬得上去的!到頭來可能就是白白送了一條性命而已。
坐等了片刻,塞圖他們就回來了。我跟小穗拿了一兩銀子,交給那個麪攤老闆,那老闆說什麼也不要,我道:“這個銀子你拿着,就當是我謝您今天的款待和提點吧。”那老闆這才收了。
街逛了,面吃了,人也打了,看看天色不早,我決定還是打道回行宮比較好。
真是怪事連連,我走到行宮門口,竟然看見一個身穿七品補服的官員,領着幾個手捧豆子,米麪等食物的百姓,在門口侯着求見。我疑惑地看了兩眼,就進去了,換了衣服,就先去看看孝莊的動靜。老太太已經睡醒,福全和常寧正陪着說話呢。
“禧兒,你回來啦?”看來孝莊也知道我出去了。不過,這樣也好,康師傅問起的話,多道保險。
我回道:“是啊!回來啦!”
“都看到什麼了,快跟我說道說道。”孝莊看來興致很好嘛。
於是我就把沿途所見跟孝莊說了說,也說了吃麪的事,當然打架那一節就隱去不表了。
“哦,對了,我剛進來的時候,好像看到門前侯着個官,還有幾個百姓,這怎麼回事啊?”我疑惑地詢問福全和常寧。
福全一聽,眉毛擰成一團,道:“這個趙繼晉怎麼還沒走?真是!我去看看。”說着福全就出去了。
我有些不解,問常寧道:“嗯?他誰啊?來幹嘛?”
常寧解釋道:“這個趙繼晉是本地的縣令,帶着百姓來,說是給太皇太后獻糧的,剛剛二哥已經出去跟他們說過了不用,讓他走,誰知道他竟然還沒走。真是頑固!”常寧說着搖了搖頭。
縣令?姓趙?“哦,原來他就是‘趙拔毛’!”我不禁脫口而出,當然說出來就後悔了。
“‘趙拔毛’?”孝莊一聽,饒有興趣地問道,“什麼意思?”
“哦,這個嘛……我也是聽來的,有人給這個縣令取的外號,大概是‘雁過拔毛’之意吧。”我笑着解釋道。
“‘雁過拔毛’?看來這個縣令比較嚴苛,否則怎麼會有這麼個外號。”孝莊邊說,邊思忖着。
這老太太就是愛思考,爲了防止她進一步發揮,我笑着開玩笑道:“老祖宗,這事您就甭操心了。要是您都操心完了,您那三個能幹的孫子可不沒事幹了嘛?”
孝莊舒展了眉頭,笑道:“你這個貧嘴的丫頭,又沒大沒小!要是讓你皇阿瑪知道,又要捱罵!”
我“嘿嘿”笑道:“老祖宗,這事兒,天知,地知,您知,我知,五叔知,就別再擴大範圍了吧!”
“哦?那我也聽見了呢?”福全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冷不防在我身後說了一句,嚇了我一跳。
我拍着胸口,回頭腆着笑臉道:“二伯,您聽見了也當沒聽見,成不?”
“成不成的,那得看你的表現了。”福全坐回原位子,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什麼叫看我表現?這明明就是話裡有話嘛!我看着福全的眼神,不知道是我自己想多了還是怎麼滴,覺得他好像什麼都知道了似的。
三十六計最好用的那一計——走爲上,我記得最牢,也用得最靈活了。我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道:“老祖宗,我覺得有些乏了,先回去了。等用膳的時候叫我一聲兒就成。”
孝莊慈祥地道:“行,去吧。”
我一蹲身,給屋內各位行了個禮,就帶着小穗奔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左想右想後,跟小穗道:“小穗,去,把你的塞圖哥哥叫來,我有話問他。”小穗愉快地答應了一聲,屁顛屁顛地就去了。
其實我心裡差不多已經想到了是怎麼回事,只是還需要證實一下。
不多時,塞圖就出現在我面前了,我問道:“剛是不是裕親王找你去了?”
塞圖很老實地點點頭。
“全都跟他說了?包括打架的事?”我追問道,心裡殘存着一點希望。
塞圖很老實地低頭答道:“回大公主,全都說了。”
悔之晚矣!回來的路上,就是少叮囑了一句話!這下就是再想出去打架也沒得打了。
“怎麼,有什麼事我不可以知道?”冷不防又傳來福全的聲音。
我擡頭一看,好嘛,福全,常寧不知什麼時候都站在了我房間門口。小穗在他們身側,愁眉苦臉地看着我。
我讓塞圖先走,隨即非常熱情地招呼道:“哎呀,大清的兩位頂級帥王爺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快請進請進。小穗,看茶!”
福全和常寧坐在上座,小穗很快端了茶上來,又退了出去。
福全跟常寧交換了一下眼神,開口道:“你這丫頭,就知道,放了你出去,你一準兒惹事!”
我爭辯道:“二伯,這可不能怪我,是那個‘趙拔毛’的手下太過分,他們要找打,我有什麼辦法?”
“你要知道,就算是衙役,那也是朝廷命官!”福全正色道。
“朝廷命官?他們配?百姓辛苦拿錢養着他們,是讓他們爲百姓做事的,而不是專門來欺壓百姓的!”我說着就情緒激動了,聲音也提高了。
常寧這時候道:“你這孩子,二伯是擔心你,你還吼二伯。”
我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調整了下情緒,道:“二伯,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福全揮手道:“不打緊,二伯明白你的心情。不過,那兩個衙役到底怎麼得罪你了,你非得教訓他們不可?”哦,原來福全還有不知道的細節。看來是塞圖不敢說出口了。
既然說了,就乾脆說個徹底好了。於是我便把那兩個衙役的原話敘述了一遍,還有將‘趙拔毛’巧設名目詐錢,把乞丐全都趕到城隍廟裡,以及蒐羅美女準備盡獻給康師傅全都抖落了出來。
福全和常寧聽了我的敘述,那臉色變得是越來越陰沉,常寧更是忍不住拍起桌子道:“這個姓趙的如此劣跡斑斑,他上司竟然還說他什麼‘辦事沉穩,爲人幹練’,考評還是‘卓異’!真是豈有此理!”
福全倒是稍微冷靜一些,道:“五弟,你稍安勿躁。”又回頭進一步詢問我道,“禧兒,你所說的這些事可有證據?”福全想的果然周全。
我微笑着答道:“二伯,他們訛詐我是千真萬確的,小穗和塞圖也都聽見,看見了。他蒐羅美女這茬只是聽說,若當時我被倆衙役帶走的話,沒準真能搜到證據出來呢。至於他趕乞丐去了城隍廟,我也沒去看過,沒有證據。”
福全一邊聽着我的話,一邊似乎在思考着什麼。我說完了,他接過話道:“好,二伯都知道了。這件事我會去處理。不過,從今兒起,你可別再尋思着出去了……”
我一聽,果然不出我所料!然還是心存僥倖地抗議道:“二伯,這可不公平……”我還沒說完,福全就打斷我道:“這回你怎麼說都沒用。我和你五叔再也不會同意的。”又回頭對常寧道:“五弟,你記住,萬萬不能被禧兒這丫頭打開了缺口啊。”
常寧很配合地答道:“二哥放心,我心裡有數。”
我本來還真想在常寧身上下功夫的,看來希望也渺茫了。
福全看來一副放心的樣子,起身告辭道:“禧兒你跟你五叔多時未見一定有很多話說。二伯我就先走了。”
一看福全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我立刻對常寧展開“攻勢”,拉住他袖子,親暱地叫了一聲:“阿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