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有人推門,這幾位都停下手裡的活計,幾乎異口同聲說道:“抗日英雄!”
我一拱手:“好說,好說。”
我進屋沒一根菸的工夫,一滿臉青春痘的同學拖着個木板箱進來了。
“你們都到了啊?”青春痘上來第一句就是廢話,接着又說,“我來遲了。出門前我算了一卦,今兒適宜外出,我想我十點前準到。孃的也背,公交車拋錨,我也不知道等多久纔來下一趟。得,今兒出點血,打個車吧。我一揚手,一部紅色夏利雞啄米似的'嘎吱'就停我跟前。結果你猜怎麼着?司機說‘什麼狗屁學校,根本沒聽過。’說完,車屁股一冒煙,噌就跑了。我在車後直問候他親孃啊。噯,同學,有水嗎?”見沒人搭理他,青春痘繼續說,“旁邊一環衛女工後來給我指道,前方100米就到。我一擦額頭那成吉思汗,直呼萬幸,還好那孫子不認識,不然道爺我今天就虧大了。唉,人算不如天算,還是來晚了。”這傢伙直到嘴角堆了白沫了才閉嘴。
六個人這算到齊了。
經過互相介紹知道了“佐丹奴”叫石輝,後來沒多久就被我們用“大灰”的外號取代,一聽這個名就知道此君離狼似乎也不遠了。家裡挺有錢,老爹是廠長,明裡暗裡的錢都多。一身的名牌,每天的衣服不帶重複的。有事沒事總喜歡拿着面缺邊殘角的鏡子好一陣孤芳自賞。
“青春痘”叫程大沖,“大蔥”這個外號自打他爹媽給他起了這個名之後就已經命中註定了。大蔥喜歡玩深沉,易經,八卦,氣功,甚至女性疑難病症之類的書均有涉獵。整個人就如同他拎來的那個木板箱一樣古色古香,深不可測。
文藝男叫徐嘯海。嘯海喜歡詩詞歌賦,偶爾嘚吧幾句歪詩酸詞。中專四年,印象中嘯海經常捧着本《白鹿原》細細品味,說作者寫得太好了,特別是白嘉軒和他的幾個婆娘在炕上,草垛裡的橋段着實太真實太精彩了。嘯海還特別做了記號,以便下次能方便地找到這些精彩之處。嘯海讀得書多,但不吝嗇,知道知識分享。每夜熄燈之後徐式講座準時開講,而且每天的黃段子絕不雷同。豐富業餘生活,陶冶情操,唯獨活生生把大蔥給坑害了。
大蔥很無奈。不聽吧,不行,實在抗拒不了,字字句句那麼真切地往耳朵裡鑽;聽吧,也不行,聽完就管不住自己那雙邪惡的手。每每次日清晨看見大蔥虛弱的神情,大夥就知道昨晚他又邪惡了自己,而且還不止一次。看着自己日漸消瘦的身形,大蔥經常在嘯海講到一半的時候倏地坐起身,嘴裡唸唸有詞,說是要詛咒嘯海這個人間妖孽。作法一半,大蔥又猛地躺倒,被頭蓋臉,大呼:“我本將心向明月,無奈,唉,無奈啊。貧道修煉不深,交友亦不慎啊。”這句話大蔥說了整四年。
“眼鏡”叫邢雷,不過這名報到當天下午就被嘯海用“斃狗”二字生動形象地取代了。說“眼鏡”那兩條不長毛的小細腿怎麼看都覺着走起道來三步之內準摔跤。活脫就像被碾過腿的草狗,一瘸一瘸的,看着讓人揪心,還不如拉出去直接斃了。
伸長了脖子等斃狗遊戲機的那傢伙叫祝敏,人稱“小祝子”,回滬知青子女,不光身形上要比我們幾個都小上一圈,滿臉還寫着稚嫩。
按照年齡排序,大蔥最大,大灰次之,斃狗老三,我老四,嘯海老五,小祝子老六。
大蔥那板箱想是有年頭了。可能是出門前有點急,順手拎了他媽的嫁妝就來學校報到了。暗紅色的漆,只是掉得差不多了。沒蛀眼,說明是上好的木料。純銅的拉手鋥明咓亮,後側兩端鉸鏈是兩個獅子圖案,很是威武。諸多細節無不訴說着精緻和古樸。嘯海後來交代說當天他就琢磨着把大蔥的板箱拿當鋪去兌倆錢,興許是明清年代的那就發筆小財,回來兄弟幾個喝個小酒,完了乘着酒勁再糊弄一下大蔥,這事就算過去了。如果是中看不中用的貨,直接扔舊傢俱市場當劈材給賣了。
大灰塞個被套可費老了事了,別人都收拾停當了他還在那緊捯飭。公子哥短練啊。我把回力球鞋脫下扔給大灰:“給我係個新鮮花樣,被套交給我解決。”
大灰立馬從牀上彈起來,樂得兩手都拍不到一塊:“成交!想怎麼個系法?我這有七種怪異且新潮的系法,俗稱江南七怪style。”
嘯海從上鋪探下頭 ,賊兮兮地說:“有射鵰style嗎?”
大灰白了他一眼:“死去!”
剛說完這話,大灰把球鞋“啪”扔地上,衝我嚷道:“你這鞋啥時候洗的呀?味也太大了。”
“吼什麼?上個月剛洗過。”
正鬧騰着,忽聽有人敲門,沒等說“請進”,那人就推門進來了。
一細高挑兒的女生,沒一米七也差不了多少,身材勻稱,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再看那臉,哎喲,真可惜了這身材,酒糟鼻子瓦刀臉,掉在路上沒人撿。
“是會計932班的嗎?我是班長,你們馬上到教室集合。”女生說完轉身就走。
大蔥放下手裡的《氣功速成十八法》,邁開小碎步趕上去。他手扒着門框,腦袋伸在走廊內,衝着人家背影叫道:“妹子,歇會再走唄。”
大蔥回過頭,蔫呆呆衝着屋內衆人,咬着手指道:“背影還是相當銷魂滴。”
衆人那個泄氣。
“這就咱班長啊?哎呀,親孃四舅奶奶。”
“媽滴媽我滴姥姥。”
“這不對啊,剛一個上午怎麼班長就產生了?再說哥幾個還沒參加表決呢?”
“是啊,這怎麼就內定了?什麼潛規則啊?”
“愛誰當誰當,咱317自有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