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安靜那邊,趕到我所在的車站,一般需要四個小時,我以爲申躍跟安靜,最快也得中午才能到,沒想到早晨九點多,就接到申躍的電話,說他帶着安靜過來。
“這麼早?你們在哪?是我過去找你們還是?”
“嗯,安靜的意思,她過去找你,我把她送過去,你在房間等着就好。”
我想他們這麼早趕過來,早晨一定沒吃東西,就買了些點心水果什麼的,這個時候,我也有些緊張了。申躍說讓我幫忙勸勸安靜的時候,我滿心都是讓她去醫院配合檢查的想法,沒有考慮太多,幾乎是馬上就訂了票,直到現在,馬上要見到安靜了,最後一次見到的時候,是在醫院,安易風生病,我去看他,卻聽到她跟安易風說的那些話……
當時我滿是被欺騙被背叛的憤怒和難過,忽略了安靜一直以來對我都很好,後來收到她的信,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情況,知道她離開之後,心裡還很卑鄙的有種輕鬆感,我知道我總得見她一面,跟她好好談談,我卻懦弱的一再拖延,不主動提起,也假裝事情會這麼過去。
一直在逃避的怯懦的我,終於到了無法逃避的時候。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我腦子裡空白一片,快步過去打開門,安靜站在門外,衝我輕輕笑着。
她瘦了,雖然以前也瘦,但不是現在這種羸弱的樣子,尖尖的下巴,一雙大眼也沒用往日那般沉靜,帶着沉寂的光,雖然想過她會憔悴,但沒想到她會變成這樣一吹就倒的模樣,我愣了一下,結結巴巴的說:“快、快進來!”
她點點頭,進了房間,“那個,申躍沒跟你一起過來嗎?”
“他送我到路口,我自己過來的”,她的聲音也輕輕的,“我想單獨見見你。”
我給她倒了熱水,又把點心水果擺出來:“這麼早趕到,肯定沒吃東西吧,安靜,先吃點東西吧。”
她沒有拒絕,拿起一塊點心,小口小口的吃着,我鬆了一口氣,就聽她說:“我走之前,給你寫了信,你收到了嗎?”
“額,嗯,收到了。”
她又沉默起來,彷彿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的點心上,但她拿着點心的手,卻幾不可察的顫抖着,我想她也是緊張的,至少,是比我緊張的,愧疚的感覺再次向我襲來,不管安靜做過什麼,她願意再次見我,肯定是用了好大的勇氣,我卻還在考慮自己的感受,如果我曾經是受害者,那麼安靜她,直到現在,仍然處在受害者的位置。
“安靜”,我鼻子一酸,“你多吃點,看你瘦的,是這邊的飲食不習慣嗎?”
她依舊沒有擡頭看我,不過聲音比起剛纔,更穩了一些:“還好,現在基本習慣了。”
“要是讓安伯母他們看到你這個樣子,不得心疼死了”,我緩緩說道,“我見過安伯母兩次,她很擔心你。”
“我媽她……”安靜的聲音終於有了波瀾,“她只知道我是任性來做義工的,她……”
“你放心”,我輕輕拍拍她的手背,“我們沒有跟她說什麼。”
安靜舒了一口氣,我知道她是擔心林秋虹知道她是蕾絲的事,就算再怎麼知書達理的家長,聽到孩子走上了這麼一條艱辛的路,都會心疼無法自抑,我們都明白這麼道理,所以不管是我,申躍,還是安易風,都默契的不會跟她說起這個,我想真正要說的話,也是安靜她們母女兩個單獨說比較好。
“明真,你……恨我嗎?”
說話的時候,她仍然低着頭不看我,長長的黑髮垂下,顯得越發纖弱,我知道不能逼她,實話實說道:“安靜,說實話,當時在醫院聽到你跟安易風說的話,我真的很生氣,因爲就算我們有段時間聯繫少了,不是那麼鐵的朋友,但也至少是多年的朋友,所以我有種被騙的感覺。”
她手裡的點心,就那麼拿着,我知道她在認真聽我說,便繼續道:“之後,再沒有收到你的信之前,我想過你會那麼做的原因,我以爲是因爲我曾暗戀申躍,你討厭我也是正常的,我甚至想過或許是安易風,畢竟他看着你長大,又那麼優秀,我想或許你是覺得我配不上安易風。”
“但後來,我收到了你的信”,我想起看到信的場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跟你表達,那時候心情複雜極了,震驚,惶恐,無措,還有歉疚。”
她終於轉過頭,喃喃的說:“明真……”
我看着她認真說:“我不恨你,真的。”
“別這麼說,是我不好”,她臉色激動,突然站了起來,“你爲什麼不恨我,我做了那麼多壞事,你爲什麼還來勸我!”
她的聲音尖銳,臉色蒼白,瞪着眼睛伸手指着我,“我不知道,我想這麼多年,你可能也知道,我這人,最大的毛病三分鐘熱度,就算是怪一個人,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你還記得咱們高中的時候,學到哲學的時候,不是有句‘存在即合理’嗎,我一直把這句話奉爲真理,我堅信,所有事情的發生都是有原因的,就算是別人對我做了些過分的事,一旦知道了原因,我也很容易就會原諒……”
“你不覺得我很噁心嗎?”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神情似喜似悲,我試探着走近她,雙手扶住她的胳膊,搖頭道:“怎麼會,安靜,你忘了我其實也挺腐的嗎?”
“可是……那不一樣”,她執拗的看着我。
“安靜,我對你,是朋友的感情,就像我現在對申躍的感情,我承認,我確實一度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但是我絕對沒有覺得你噁心或是怎樣”,我拉着她慢慢坐下,“沒有人怪你了,大家都很擔心你,所以你不用再自我懲罰了。”
最後這句話一說出來,她驀地擡起頭:“明真……你怎麼……”
我沒有說話,伸手揉揉她的頭髮,就像安易風經常對我做的,不過只是對安靜的心疼,有些地方,我們兩個真的很像,或許申躍和安易風都不會懂,安靜這麼做,是在贖罪。
“我從來不是個偉大的人,也不想奉獻什麼,來這裡做義工,不過是想抵消一點自己做過的錯事”,她聲音低低的,“但我錯了,因爲我發現,日子越久,我就越擔心,因爲我選擇了最逃避的方式,因爲怕你們恨我,怕你們不再理我,所以逃到了這裡,我……我對你們做了那些錯事,我有什麼資格笑,有什麼資格輕鬆……”
她的話,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但我都懂了,再怎麼僞裝逃避,安靜也不過是那個心思細膩不善表達的女孩,她習慣了自己思考所有的事情,用自己的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也用自己的方式求得心安。
她的眼淚,落在我的手背,幾乎要灼傷了我,我伸手擦着她眼角的淚,看着她的眼睛,認真說:“夠了,安靜,真的夠了,你這樣懲罰自己,何嘗不是在懲罰關心你愛你的人。”
她一愣,喃喃道:“還會有人關心我,愛我……嗎?”
“有的,怎麼會沒有,你有爸媽,你哥哥,申躍,我們都是關心你的”,申躍爲了安靜,放棄了醫院的工作,跟家裡協商許久,到現在都因爲擔心安靜,把我叫到了這裡,安靜自己怎麼可能感受不到,恐怕也是跟我一樣,對於這種很那處理的事情,下意識的選擇了逃避。
安靜囁嚅着,最終只是說:“我知道,明真,其實我都知道……謝謝你沒有恨我,謝謝你願意來見我。”
我知道她還有一些話沒有說出口,也知道她的心結沒有完全打開,但她眼中的神色,已經不像進門時那麼沉寂陰鬱,那濃濃的墨色,被細小的光芒衝破,慢慢破碎消失。
…………
賓館樓下,申躍靜靜站在那裡,擡頭看着安靜所在的房間窗戶,神色複雜,靜默良久,呢喃般的說:“小靜,你可一定要好起來……”
“明真,想要被你原諒的,又何止小靜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