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伍玄墨,謝玉是打心底裡害怕的,一個隨時隨刻都會殺人的瘋子,她又怎麼可能不害怕,只是她不能把那種恐懼給表露出來,對於伍玄墨來說,她越是害怕,她會越覺得有成就感,如此這般一旦對她失去了興趣,城裡剩下的那幾百人都會死在他的弓箭下,一點存活的機會也沒有了。她無法想象這是一種怎樣殘忍的事情,小時候在死人堆裡爬出來,她麻木的無聲啜泣,如今她不想要再經歷一次血腥。
漆黑的房間,迴盪着風聲,平躺在牀榻上的謝玉睜着一雙眼睛,身側躺着的人是殺人不眨眼的伍玄墨,他似乎睡得正熟,還隱約能夠聽見打呼嚕的聲音。
她不知道這人到底是真睡了還是假睡,實在想不通他怎麼就可以如此坦蕩蕩地睡在這,難道就不怕她半夜拿一把匕首直接刺進他的心口,讓他見不到明日的日出麼?不,這也只是她想想而已,就算她有心想要殺他,也根本無處下手,伍玄墨或許就是算準了她不敢,纔會這般坦然。
謝玉往牀榻裡邊挪了挪,離伍玄墨隔地距離有些遠,她幾乎已經貼着牆了。
睡意全無,現下這種情況,她又怎麼睡得着,不知道朱祁陽怎麼樣了,會不會被伍玄墨的人給用刑,想到這些,難免有些淒涼。如果不是她,朱祁陽也不會被困在徐州城,成爲伍玄墨的階下囚。
蕭景焱在哪呢,他知不知道她如今的處境,如果知道了還會不管她麼,呵,只是知道了又如何呢。她也只不過是心存一絲僥倖,希望在死前最後見一次他而已。
十五年,顛覆波折的十五年,遇到過很多人,對她好的,欺負她的,形形色色各不相同,而她對不住的也只有朱祁陽一人而已。
朱祁陽是她最好的朋友啊,對她這般好,到頭來卻因爲她而遭罪。
忽然就想起了那些年,往事一幕幕重現。
朱祁陽還未出去遊學,何紹桓和侯淮玉也還未談婚論嫁,小文也還是嬌羞的姑娘,他們五人總是一塊出去玩,謝玉從前是一個安靜不下來的,總喜歡湊熱鬧,所以總愛外面跑,有好幾次都是因爲她的提議,所以一行人往獵場趕。
徐州城最大的狩獵場就在墳墳領。名字一看就不怎麼正常,此山因爲有連綿不斷的墳墓而得名,山上獵物雖多,但卻是陰森森的。
可那時候年紀小,一心只曉得玩,又哪裡會覺得怕,謝玉跟在朱祁陽的身後,只要朱祁陽的箭射中了小動物,她便會特別高興地去撿。只不過在他們倆人的身邊總是跟着一個何紹桓,他一直在念唸叨叨,以至於很多獵物聞聲便逃走了。謝玉氣極,鬼主意一多便會慫恿朱祁陽,而朱祁陽則會煽動侯淮玉,他們四個人直接聯手將何紹桓給綁了,故意挑選了墳墓最多的地方。
何紹桓什麼都不怕,最怕鬼。
謝玉逮着機會就戲弄他,故意講很多鬼故事,都是特別恐怖的,她邊說,朱祁陽他們三還發出那種令人心驚膽戰的聲音,何紹桓倒着實怕地直囔囔,後來等到天快黑,起風了,他們四個便躲起來,在暗處暗處觀察。堂堂男子漢竟然差點哭出聲來,謝笑地尤爲歡快。朱祁陽,小文還有侯淮玉三個自然也是笑得直喘氣。
只是如今,就連他們在哪都不知道了,纔不過就是幾年光景,就變得如此物是人非了。
謝玉睜着眼睛,一直待到天快亮也未睡。原以爲一夜將會平靜的過去,誰料房門被人從外面敲地震天響,伍玄墨是何等機警之人,唰地一下便睜開了眼睛。
直接翻下牀,穿上鞋走去開門。
“什麼事,這麼急匆匆的。不是說過了,無論何時何地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能慌亂,不能自亂陣腳。”瞧見門口站着的副將晏奇,伍玄墨皺着眉冷聲訓道。晏奇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倒是一點也沒有學會冷靜面對事情,永遠都是急躁的緊。
晏奇低首,隨即應道:“將軍,宮裡傳來消息,陛下嘉獎凌王,賜金珠兩顆,升爲七珠親王。”
“那又如何?”伍玄墨板着一張臉,看了眼晏奇說道,“如今我們已經戰勝,也是時候回晉城了。”
“那徐州城裡的那些人該如何處置?”
伍玄墨雙指併攏摸着下巴,轉頭看了眼牀榻上的人影,隨即應道:“有人說的對,我是該積德了,如此就放了他們,只要他們肯降服於我晉國,便可安然無恙地繼續待着這裡,如果不降,那就只好給他們一個痛快。”
“是,將軍。”
而屋內沒有睡着的謝玉,一直在豎着耳朵聽外室的談話,聽到伍玄墨說要把他們給殺了,她不由握緊了拳頭,眼神冰冷,恨不得拿刀衝向伍玄墨,與他同歸於盡。
談話聲停止了,大抵那個傳話的人已經走了,謝玉整個人緊繃着,聽着那不斷靠近又不斷清晰的腳步聲。
“我知道你沒有睡,既然醒着的就別裝了。”伍玄墨把玩着自己的
手指頭,站在牀榻前開口說道。
既被戳穿,謝玉也並不打算裝下去,直接坐了起來,一雙幾乎沒有任何溫度的眼睛緊盯着伍玄墨。
“你到底怎麼樣才肯放了他們,不爲難他們?”
“我沒有說不放了他們,剛纔我同晏奇說的話,你也聽見了,你不是說我殺人如麻需要積德麼,我這次便聽你的,把選擇權交到他們的手裡,如果他們選擇臣服於我晉國,我便放了他們,否則後果也是他們自己選的,怪不得任何人。”
“伍玄墨,你這分明就是將他們逼上死路,臣服於晉,他們一輩子都會被冠上叛國的罪名,永遠都洗脫不乾淨,這比殺了他們還要殘忍。”
他故作訝異,接她的話說道:“你好像說得有些道理,的確是這樣,你們大梁國的君主一向多疑,最恨通敵叛國之人,降者自然也是他厭恨之人,就算我不殺他們,你們大梁國的君主說不定早就派了他的禁軍來將他們全都給屠殺掉。”
“伍玄墨,你說話不算話,你說了會放過他們的!”太過憤怒,謝玉幾乎是咆哮的,額頭的青筋都冒出來了,她整個人氣的發顫,她終究是太過年輕纔會相信伍玄墨,纔會相信他還有一點點良知。
“生氣了?呵,玉兒,生氣可不好,女人生氣會變老。我可不希望我的玉兒變得滿臉皺紋。”
謝玉憤恨地瞪着他,出聲說道:“朱祁陽呢?你把他關在哪裡?”她得去見他一面,不當面確認朱祁陽有沒有受傷,她根本就放心不下。
“哦?”伍玄墨語調微揚,調笑般應道,“看來這個叫做朱祁陽的人對你很重要,也對,他差點就成了你的夫婿。你想見他也可以,我現在便帶你去見他,只不過見完以後,我可不希望在你的口中聽到他的名字,我絕不允許我的女人心裡想着別的男人。”
別的男人,謝玉不由在心底冷笑,她心心念唸的男人怎麼也不可能會是他伍玄墨。
伍玄墨倒是言而有信,直接帶了謝玉去關押朱祁陽的屋子。
漆黑的地牢,只有暈黃微弱的燭光,謝玉才走進來便感覺到骨頭都在發冷。
耳旁傳來鞭子擊打的沉悶聲,這種聲音太過熟悉了,許多年前,蕭景焱也拿鞭子抽了她一頓。
只是她怎麼也不敢相信眼前瞧見的情狀,眼眶酸楚的厲害,眼淚直接便砸落在地了。
好端端的人啊,被綁在木柱子上,身上滿是血跡斑斑,傷痕遍佈,交織纏繞在一起的鞭痕,深得,淺的,鮮紅的血直往外冒。
“啊……”謝玉尖叫出聲,提步便往前衝去,她要抓住那個黑衣人的手,她不要讓這個人在打朱祁陽了。她哭着喊着,可卻根本搶不到,沒兩下便被掙脫開來,那人手中的鞭子直接打在了朱祁陽的身上。
本是痛暈過去的朱祁陽又被痛醒了,他睜開眼睛望向謝玉,眼底涌出驚喜隨即便又是擔憂,這個傻丫頭怎麼來這裡了,這不是她該來的地方,此刻的他一定很狼狽不堪吧,他其實一點也不想要她瞧見這樣的自己。
他想要出聲喊她的名字,可喉嚨啞地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他的舌頭也因爲一直忍着痛被自己給咬傷了。
“啪。”只一瞬間,謝玉便橫身擋在了朱祁陽的跟前,那一鞭直接打在了她的身上,用了十分的力,痛得她直冒冷汗。
“祁陽,你怎麼樣?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她像個無助的孩子,一直摸着朱祁陽的臉,流着眼淚重複同樣的話。
她害怕,害怕朱祁陽會像老劉子一樣永遠離開。
朱祁陽對着謝玉笑了笑,用眼神安撫她,他沒事,他不會死,他還沒有同她拜堂,怎麼捨得死呢。
遠處的伍玄墨冷眼瞧着這一切,怒上心頭,沉聲對執鞭的人大喊道:“還愣着做什麼,還不接着打!”
持鞭的小斯很是苦惱,因爲他不知道該不該連同這個女人一起打啊,將軍的心思還真不是一般的難猜啊。
“將軍,那這位姑娘可要一起?”他弱弱地問道。
伍玄墨雙眼睜得老大,有些不相信自己的手下會問這麼愚蠢的問題。
“你不知道把她給拖走啊!”
小斯覺得自己的耳朵幾乎都要被震破了,連忙走到謝玉的跟前,伸手去拽她。可是謝玉用盡全力抓住木架,怎麼也不肯鬆開。
伍玄墨擡步走到謝玉的跟前,二話不說直接就扣住了她的手腕,施了力,謝玉疼得不得不鬆開。
他硬拽着謝玉,將她甩在了身後,冷眼瞥了眼滿臉是傷的朱祁陽,心道還真是生的一身傲骨,打成這樣半條命都丟了也不願意臣服。
“伍玄墨,你放了他,你放了他吧。”她怕了,真的怕了這個叫伍玄墨的男人,她害怕伍玄墨會殺了朱祁陽,真的害怕,她顫抖着近乎哀求着。
可這越發刺激了伍玄墨,他嘴角帶笑地望
着謝玉說道:“玉兒,你這是在求我麼?可我真不願意瞧見你這樣,他有什麼好,值得你如此,我以爲你不會哭,可你卻爲了別的男人掉眼淚,還真是讓人嫉妒。”說完,動作迅速地直接從小斯手裡搶過鞭子,直接就往朱祁陽身上打去。
速度太快,以至於謝玉回過神,朱祁陽已然受重傷嘴角流血。
“伍玄墨,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肯放了他!是不是一命抵一命,如果你想要他的命,那就直接把我給殺了!”她的聲音嘶啞,咳嗽地厲害。
“玉兒,你以爲你威脅的了我麼?我伍玄墨殺人從來不看人臉色,你以爲你可以成爲例外麼?”伍玄墨嘴脣抿成一條直線,他一點也不喜歡被一個女人給威脅的感覺,他就不相信謝玉真的會用命來換這個半死不活的男人的命。女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又怎麼可能會捨棄自己來交換別人,他倒要看看謝玉是不是真的這般重情重義,大義凜然,隨即他便對着怵在那的小斯喊道,“拿短刀來。”
那人聽了立馬去拿,謝玉一聽以爲伍玄墨要殺害朱祁陽,便站起身連忙跑到朱祁陽的面前,伸手擋住他,眼神堅定地望着一臉冷意的伍玄墨。
“將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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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玄墨接過短刀,放在手上把玩,好一會兒纔出聲對謝玉說道:“如果我今日將朱祁陽給殺了,你會如何?”
“我會殺了你。”擲地有聲,決絕而又果斷。謝玉眼底的最後一絲恐懼都消失不見了。如果伍玄墨真得殺了朱祁陽,她一定會想盡辦法殺了他,爲朱祁陽報仇雪恨,就算是死,也在所不惜。
謝玉的回答直接逗笑了伍玄墨,他放聲大笑,滿是嘲弄,嘲笑她是個不自量力的女人。
“你不可能殺得了我。”他收回了笑,一臉冷意。
“是,我或許殺不了你,但是隻要你殺了朱祁陽,我一定會想辦法爲他報仇,一直到我死的那刻,我也不會放棄。”
“是麼?謝玉。”伍玄墨蘊怒,直接喊她的名字,“你以爲我不敢殺你,也對,我還沒有徵服你,如果你死了,我果真還會覺得無趣的很,想來如此,那我便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接地住我三招,我便放了這人,就連那些人我也放了。”
“你說得可是真的?”謝玉眼前一亮,出聲問道,只要有一線可能,她都不會放棄。
伍玄墨沒料到應得這麼幹脆,倒讓他愣了愣,原本只是想讓她知難而退而已,沒想到她還真的願意接受他提出來的條件,這個女人怎麼可能接地住他的三招,就算接住了怕也半死不活了。
“小玉,不要……”朱祁陽哀痛出聲,謝玉望着他,他便一直搖着頭,“不要答應,不要答應他。”他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意謝玉去冒任何一點風險,他不想她因爲自己而有所閃失。
謝玉對朱祁陽笑了笑,暗自握緊了拳頭,隨即轉頭對伍玄墨說,“我願意答應,願意接你三招,三招之後我希望你能夠遵守約定,把他們所有人都給放了,不爲難他們。”
“你可要想清楚,三招以後或許你就沒命了,你真的就願意這樣輕易地死掉?”
她會死,可是臨死前還能救朱祁陽便足夠了,他對她的好,今生無以爲報,只能來世再還。只是唯一的遺憾,是她還沒有找到蕭景焱,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就算他不愛她,她也會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不離不棄一輩子的,可是如今她的一輩子恐怕是做不到了,如果真的死了,雖有遺憾,但不後悔。
“啪啪。”伍玄墨雙手合十,鼓了掌,他說道,“既然如此,今日午時三刻,城樓之上你便接我三招,否則城下的所有人都會被亂箭射死。”
謝玉垂着眼眸,握緊了手,指甲深深陷進了肉裡也渾然察覺不到疼意。
伍玄墨再不多看謝玉一眼,轉身便要離開,見謝玉一直站在原地沒有跟上來的意思,他皺着眉冷聲對她說道:“你還怵在那做什麼,難道還嫌他挨地打還不夠多?”
謝玉看着朱祁陽,滿眼擔憂不捨,她哽咽着說道:“祁陽,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來不及多說一句,謝玉便被伍玄墨粗魯地直接給拽走了,伍玄墨用得力氣特別大,謝玉的手腕直接被捏紅了,她甚至覺得只要伍玄墨再使力一點,她的手腕一定會被他給硬生生的捏碎。
出了地牢,伍玄墨一拉,謝玉直接撞進了他懷裡,可下一刻,他便直接將謝玉給甩在了牆壁上,而他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謝玉,你真是夠執着的啊,如果我征服不了你,我還真是覺得有些失敗了,很好。”
“伍玄墨,我只希望你說話算話,你堂堂大將軍,如果言而無信,可真是有失你的風度。”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嘴硬,你向我說些好話,說不定我下手會輕一點。”
謝玉冷哼道:“那就請你用盡全力吧,只希望將軍你言而有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