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送花歸,
衝冠爲紅顏。
暴風雪停後,前線的北軍勢如破竹,一舉奪下南明諸城,將戰線直逼南國腹地的雲都,攻下王城花都亦是指日可待。
幽蘭護送花夕來到北國與南國的邊境小鎮,這兒剛經過戰火的洗禮,不少死者仍暴屍街頭。
一路上,花夕眉宇緊鎖,吃得很少,這讓幽蘭很不滿。
“你不照顧好你自己,很影響血的質量。”他遞給她一塊乾糧,“多少再吃點,這裡離雲都還有段距離。”
“現今北軍正在兵臨城下,雲都一定人心惶惶,我怕我們來不及。”花夕擔心着遠在雲都的魅紅和黃桃,生怕她們遭遇不測。
“你再操心也沒辦法改變什麼,還不如先保證自己能夠平安抵達雲都。”幽蘭一面不冷不熱地勸告花夕,一面在心裡納悶墨青爲何還沒發現花夕失蹤,按他們的腳程,應該早就被北都趕過來的墨青追上了纔是。
這墨青到底搞什麼鬼?
魔門沼澤,瘴氣最深濃的地方。
花音的四肢都被藤蔓牢牢固定着,紫鈺站在她傷痕累累的身前,紫眸微妙地注視着已恢復仙人面貌的她。
“你就是現任仙母?長得和良夜確實很像。”真是什麼人養出什麼花來。紫鈺暗忖道。
“魔頭,你不配提她的名字!”儘管之前飽受折磨,但花音依然強撐精神,怒目而視,“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定會找你報仇!”
“你這是在提醒本尊別留你活口了?”邪魅的紫眸閃過幾許興味,“不過我真好奇,你爲什麼如此恨本尊?”
“爲什麼恨你?當然是因爲你對良夜始亂終棄,還害死了她!”花音咬牙切齒道,“良夜至始至終都那麼愛你,你卻讓她葬身火海!”
面對花音的問罪,紫鈺先是微愣,然後輕輕地笑了起來:“這是良夜告訴你的版本?她是不是同你說,她與本尊真心相愛,她爲了和本尊在一起,可以不當仙母?你被她騙了。”
“你胡說!少在那裡扮無辜污衊她!”花音氣急敗壞地欲掙脫,但藤蔓只是將她勒得更緊。
“扮無辜?本尊需要?”紫鈺前傾身子,附在花音耳畔,呵氣若蘭地說,“本尊是想讓你死個明白。虧你還是良夜養的花,你根本不瞭解她是怎樣一個女人。”
良夜,那個爲所欲爲,自私自利到極致的女人。明知道當時的他厭惡她,她還能臉不紅心不跳對姐姐雲煙扯謊,說她與他真心相愛,難捨難分。
“本尊怎麼可能愛上那種女人。”紫鈺譏諷道。哪怕良夜她不是仙母,單衝她對他的執念與獨佔欲,就夠他敬謝不敏了。
“可憐雲煙到死都不知道,她的好妹妹撒了多少個慌。”那時雲煙,居然還能以怕妹妹傷心爲由,拒絕了他。
當然雲煙更可惡,捅了他一刀,外加背叛他。而今這兩個女人死透了,他已然放下,才如此事不關己地平靜敘述。可能只有朝十還活在過去。畢竟朝十的存在,就是分擔了他承受不住,或者不想面對的那部分情感。
其中有愛,也有恨。
關於過去,他全部推給朝十,這樣他便能走出那段記憶。但朝十不行,他獨自揹負着疼痛,過了千萬年。
時至今日,朝十對雲煙的恨意,恐怕只多不少。
“我不信你的編造!”她瞭解的良夜,單純又善良,有時候我行我素,大多時候都是那般真誠坦率。更重要的是,在無人敢接近她時,只有良夜對她伸出雙手,餵養她。生死關頭,良夜不僅強行送她脫離險境,還把象徵仙母的紅線交付於她。
“沒有良夜,就不會有我。”這個魔頭休想動搖她!
紫眸端詳了片刻,花音這張形似良夜的嬌顏,他勾脣冷笑:“不可救藥。”
“少廢話,你殺了我吧!”她寧死也不願向這魔頭認輸。
“別急。”她若不是還有些用處,他早就動手了。
回頭,他望向終於現身的青影,薄脣微揚:“你來晚了,墨青。”
荒廢的古廟,花夕頭痛欲裂地醒來。
爲了解除花毒的癮,花夕離開北都前將花音贈的香囊扔了。如今她的腦內又劇烈地翻江倒海,疼痛不已。
她抱着頭,蜷縮着身子,不停地發抖。立於廟外守夜的幽蘭覺察到她的異狀,他推開破敗的門,走近臉色蒼白的花夕:“你怎麼了?”
“我好難受。”她想要聞一聞那花香,讓自己鎮定下來。
幽蘭俯身,執起花夕的手,察看她的脈息。他凝重了神色:“你染上花毒多久了?”
“半年。”花夕坦誠相告。
普通人雖不會因花毒被蠶食內力,但上癮以後非瘋即死,根本無法保持理智。可花夕身染花毒,卻神智清醒。她頭疼的原因更像是花毒激活了身體的某個開關。到底因何所痛,幽蘭目前也不得而知。
“外衣脫了,我運氣給你。”幽蘭簡潔地說着,彎腰扶起花夕,在她面前盤腿坐下。他不能讓花夕有任何閃失,至少現在不能,她是他找到山神的食餌。
滾燙的氣藉由幽蘭貼在她肩頸的掌心,徐徐地傳進她的體內。疼痛慢慢減輕,恍惚中她彷彿身處在一個從未見過的虛幻之境。
似曾相識的女人,擁住她柔弱的身子,輕啓雙脣:“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不,我不是你,我不認識你!”花夕試圖推拒女人的侵入。
“別害怕,別抗拒我,快想起來你是誰!”女人誘哄着。
“不要,不要!”她不要想,不要記起!
幽蘭感知到花夕紛雜的心緒,他剛想喚醒她,卻陡然察覺到古廟外有人來了。
黑髮少年領着一幫山匪打扮的男人,擄劫着一名體態肥碩的中年男子,和幾位女眷進入這古廟中。
“今兒收穫不菲,能打劫到這麼肥的羊。”站在黑髮少年身旁,臉上長着刀疤的壯漢咧嘴笑着,他攬住其中一女子,摸了摸她的小臉,“還有如此美的妞兒。真走運!”
“老大喜歡就好!”背後幾個山匪連聲附和,接着又偷偷瞄了瞄倚靠在堂柱前的少年,自從他們養了他,簡直猶如神助。每回趁亂打劫,都能搶到一堆財寶。
生逢亂世,他們不僅流竄于山野,還狠狠地發了一大筆戰爭財。
“來來來,大夥兒帶這幾個妞兒上後面樂活樂活!”
聞言,與花夕面對面坐在佛壇後邊的幽蘭心神一斂,他正在運氣給花夕,若此刻貿然行動,恐擾亂彼此內息。
“老大!後頭藏着一男一女!”有個山匪指着幽蘭和花夕喊道,“兩個人都沒穿衣服!”
“喲,居然有人挑這野廟苟合!讓我瞧瞧!”壯漢大刺刺地繞過佛壇定睛一瞅,“這男的長得比娘們還好看!”
“老大,我們發現他們,可他們怎麼一點反應也沒?”一個憨厚的手下扯了扯頭目的衣角,他總覺得怪異的很,他原以爲那個少年是他見過最漂亮的男子,沒想到這名男子的容貌更是驚爲天人!
“估計是嚇傻了吧!”另一個賊眉鼠眼的手下“嘿嘿”地搓了搓手,“指不定是私奔的。老大,這女的能不能給我玩玩?我想當着這男人面來……”
“你的惡趣味能不能改改?”刀疤漢嘴上雖嫌棄,但沒阻攔他們包圍一動不動的花夕與幽蘭。
“如果你們急着送死,就過去試試。”尋着動靜而來的黑髮少年,見到花夕和她對面的幽蘭,眼底閃過一絲訝異。他涼涼地開口,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廟裡的所有人聽見。
“怎麼?他們很厲害?”這男的看着弱不禁風,不過話說回來一開始他們也以爲這少年不堪一擊,結果他輕輕鬆鬆就殺了山寨裡好幾個弟兄。
“那個男人。”少年指了指泰然自若的幽蘭,“比我強多了。”
“他也是花魔?”這下,他們都不敢再上前的停在原地。
少年湊近幽蘭,又瞥了瞥闔着眸的花夕,不怕死地調侃:“你爲何和她一起?莫非真是私奔?”
“花決鳴,你要不會說話就閉嘴。”幽蘭冷冷道。
“啊,瞧我這記性!”花決鳴拍拍腦門,“我們的幽蘭只愛山神。可惜山神從來不正眼看你。”
“花.決.鳴。”幽蘭渾身散發出的殺意,令周圍人皆不寒而慄,唯有花決鳴仍笑嘻嘻地繞着他踱步了一圈。
“沒有馬上殺我,是不是因爲你沒辦法動?這麼大意真不像你呀,幽蘭,這個女人的情況很糟糕麼?”所以幽蘭才顧不得那麼多地度氣給她?花決鳴揣摩着捋了捋耳側的垂髮。
花決鳴轉向那幫山匪,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我幫大夥兒確認過了,他當前動不了,你們要上的趕緊。”
其餘人面面相覷,既然知道對方是花魔,他們哪敢冒犯。縱使目前他動不了,不代表永遠不能動。這羣山匪雖四肢發達,但沒那麼傻。尤其他們早就見識過花魔的威力。
無趣地搖搖頭,花決鳴嘲諷地笑了笑,這幫怕死的膽小鬼。藐視地掃了一眼山匪,花決鳴看向他們懷裡擄來的女眷。
“我給你們一個平安獲救的機會。”花決鳴微笑地蠱惑道,“你們去伺候那個男人,不管用什麼手段,只要他有反應,我就放你們走。老大,你說我可以做主嗎?”語罷,花決鳴笑盈盈地盯着自己新任的養花人。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刀疤漢唯唯諾諾地擺擺手。
“當然你們也可以不做。”花決鳴向其他山匪使了使眼色,“不肯做的女人,你們就分了她。”
年輕的姑娘們,眼帶淚花地互相望了望,與其被這些匪徒粗夫侮辱,不妨選擇前者。她們含羞帶怯地望着貌美的幽蘭,此花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折。
“看來你們都選好了。”花決鳴看戲地抱臂,退到一旁。那些個女人扭扭捏捏地走向面色鐵青的幽蘭……
長滿荊棘的花藤卷向墨青,纏住他的身子鐫刻下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創傷。
“墨青,本尊以爲你是不同的。”紫眸流露失望,“你背叛本尊的理由是什麼?你想要門主的位置,還是恨本尊欺負花夕?”
“我沒有背叛你。”墨青面無表情地回道,唯有額頭滲出的冷汗,透漏着他承受着多大的痛楚。
“沒有?你和她這半年來密謀想害本尊,難不成是假?”紫鈺一手扣着墨青的咽喉,一手戳着他的心口,“本尊想殺了你呢。”
“不假。”墨青閉上清冷的眸子,“你動手吧,但放過花夕,她不知情。”
“你果然是爲了花夕。”紫鈺後退一步,藤蔓代替他的手,甩向墨青。尖刺劃過他的俊顏,留下血痕。
“本尊不會急着要你的命。”紫鈺背過身,脣角噙着魔魅的邪笑,“本尊這就去把花夕帶到魔界。”而後,他要當着墨青的面,一遍一遍欺辱花夕!直至墨青向他哀求爲止!
待紫鈺離開,墨青擡眸,面朝花音,正色問:“你還能行動嗎?”
“能。”花音虛弱地頷首,“你爲什麼把花夕牽扯進來?”墨青不會不知道他提花夕,就是在刺激那魔頭。
“這樣他纔會離開,我纔有機會救你。”金絲利落地切斷鎖住他的花藤,渾身是血的他重獲自由,“我們得儘快走。”他能拖延的時間不多。
“那花夕呢?”花音盯住墨青,“你不在乎她怎樣嗎?”
“花夕不在北都,紫鈺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她。”墨青用金線勒斷束縛花音的藤蔓,“所以他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
“你真是理性得可怕。”花音腿軟地跌坐向泥濘的沼澤,墨青伸出胳膊攔腰勾抱着她。
“劍也一起帶走。”金線纏住隨意插在樹下的破魔劍,“下次記住,別把後背交給任何人。”
從未信任,便不懼背叛。
靠向墨青臂彎的花音恍然地發出輕笑聲:“原來這就是你回答他的‘沒有背叛’。”先前她低估墨青了,這個男人比她想象得還要心思深沉。
慶幸她此時是作爲他的盟友,而非敵人。
“殺他,憑破魔劍遠遠不夠。”墨青沉吟道。除了破魔劍,他們還需要另兩件上古神器。
“說吧,你希望我做什麼?”花音清楚墨青不會無緣無故來救她。
“替我弄到天君的鎖魂瓶。”墨青凝視着花音,輕聲吩咐。而他會去東國找到最後一樣神器。
“鎖魂瓶,只有天君知道在那兒。”要想取得它,不比登天容易。花音面露難色。
“因此,我才需要你。仙母大人。”墨青捧起花音的俏臉,眸裡浮現淡漠卻又詭譎的笑意,“你會爲你,爲我拿到的,對嗎?”
半晌,花音重重地點了點頭。
北都的王宮,下屬匆匆來報。
“陛下,三葉公主帶去的人馬無一存活。她本人下落不明。屬下派人在附近搜了搜,只在雪山懸崖附近發現一攤血跡,不知道是不是公主的……”
“我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獸狂揮揮扇遣退了殿內的人,斂去笑容的他獨自負手立於正座前。
刀扇忽地脫手而出,轉瞬之間割斷了殿內所有的錦簾,字畫和瓷器。
悄無聲息碎了一地,還有盛滿梅子酒的琉璃杯,燭火搖曳映襯着碎片,星星點點的光,迷花了他彎得像月牙一般的眼。
他自認並不愛三葉,更不懂情愛爲何物。
只是氣惱事情偏離了原計劃的發展,僅此而已。獸狂收攏刀扇,神情陰鬱。沒有拿到破魔劍,亦未得到水菊的骨肉。
幹掉一個無名怎夠?他要親自上戰場,將負隅頑抗的敵軍殺得片甲不留,方解他心中怒火!
頹廢的古廟,污穢充盈。
花夕緩緩地睜開迷離的水眸,只見幽蘭的身上趴滿了陌生的女人。
“快住手!”擡頭,花夕撞見幽蘭背後站着一夥山匪,和優哉遊哉旁觀的花決鳴,她嗔怒道,“花決鳴!你又在害人!”
“害人?”花決鳴揚起一抹邪佞的笑,“我只是想讓久違的熟人舒服舒服。”
“你!”花夕氣極地想要起身,幽蘭按住了她的肩頭:“讓我來。”
話音甫落,竄出的花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透山匪們的胸膛,幽蘭周身的女子見狀,嚇得如同鳥獸四散,瑟瑟發抖地跑出古廟。原本躺在地上裝死,不敢吭聲的中年男也屁滾尿流地跟着她們逃了出去。
血花散落向花決鳴,他貌似苦惱地朝幽蘭撇撇嘴:“我好不容易找的新主人,就讓你給殺了。”
“花決鳴!”花夕想起他以前對她和魅紅做過的事,又想到受困於戰火中心的魅紅姐她們,她衝向花決鳴,對着他的俊臉便是一巴掌。
“如果不是你,墨青便不會出現在情閣,我也不會離開雲都。要是魅紅姐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會放過你!”花夕發瘋似的捶打着花決鳴。
“你說什麼?”花決鳴皺着眉,擒住花夕的雙腕,“魅紅她出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
“你放開她。”
花夕和幽蘭的聲音同時響起,花藤擊向花決鳴,幽蘭伸手拉回花夕。
“喂!”花決鳴往後讓了讓,他不但不還手,還舉起了手,“剛剛那就是無傷大雅的玩笑,幽蘭,我們在這兒拼得你死我活,沒什麼好處吧?”
“是你死,我活。”幽蘭冷聲糾正。
“好嘛,你不殺我,我就帶你們走一條沒被戰火覆蓋的,安全的路。”花決鳴拋出交易籌碼,“你也想順順利利地把她送回去,對吧?”
幽蘭面向花夕,似乎想她來作決定。
花夕思索了一會兒,才答道:“好,可你要敢動歪腦筋,就立刻殺了你。”
花決鳴連連點頭,暗地裡有點兒驚訝花夕的變化。
儘管過去花夕便相當難搞,但眼前的花夕顯然更加難搞。
“我們走吧!”花夕率先踏出古廟。
外頭陰雲密佈,而花夕的眼睛卻澄亮得好似水中鏡,夜下花。
“魅紅姐,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