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瑩瑩將計劃娓娓道來,聽得無名一時間陷入沉默。
“你明日就上門提親,徐軒肯定不同意你和我的親事。”徐瑩瑩揪着裙襬,想起她先前幾門婚事告吹,都是因爲婚約者無故失蹤暴斃。
“他定會找機會下手處理掉你。”徐瑩瑩看着無名反問,“你覺得他要如何讓你消失?”
“送我去喂花。”無名替她說了下去,“這樣我便可自然而然,接觸到你的花身。”
徐瑩瑩點點頭:“到時候你必須將全部的花種收回,一顆也不能留。只要留下一顆,我都死不了。”
“放心,這次我會徹底摧毀你。”無名沉聲道。
徐瑩瑩一怔,脣角勾起些許苦澀的淺笑:“也許真的只有你,能結束我。”
給她痛快,幫她解脫。
偌大的前廳,當一切平復,墨青替花夕扣上盤扣。
“墨公子,那人是誰?”花夕低垂眉目,輕輕地問道。儘管突兀,但墨青明白她問的是何人。
“那人是我的主人,他對我有栽培之恩。”墨青淡淡地解釋。
聽罷,花夕心下了然。
那人同墨青的關係,應該不止上下位那麼單純。自己被羞辱時,她分明瞧見那人眼裡閃過的嫉恨。
不過花夕識趣的沒再追問。
墨青既然不想說太多,她問多了只是徒增厭煩。
有些話,要說,說一半即可。
“你的主子似乎不太喜歡我。”配合着動作,花夕倚靠向墨青的肩頭,如花般嬌嫩的嗓音微微顫抖,“他看我的眼神,讓我害怕。”
“在我來的地方,沒有人不怕他。”墨青的手摸着花夕披散在肩頭的香軟長髮,“某種原因,他無法離開那裡太久。”
無法離開太久?花夕暗暗思忖。難怪那人侮辱了她以後,未多作停留。
“花夕,別聽信他說的任何話,無論他幻化成什麼樣,你絕不可跟他走入迷霧。”墨青嚴肅地警告,“否則連我也救不回你。”
迷霧?花夕似懂非懂地頷首。果然那個人很危險。她默默記下墨青的提醒。
“我明日前往花都辦事,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他伸手將她的發撩到耳後,清冷的眸子裡透着別樣的情愫,不再像往常那麼冷情。
柔柔地按着他的手,她的小臉貼近他的掌心。
“我等你回來。”
待徐瑩瑩獨自回到徐府,徐軒已在她的菊園等候多時。
“你上哪兒去了?”徐軒陰沉着臉,聲音裡含着一絲慍意。
“隨便逛逛,我累了,想歇息。”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對他下逐客令。
“瑩瑩,別惹怒我。”徐軒握住她的肩頭,扳過她的身子,面向他,“這幾日我忙的事多,沒多少工夫照看你。明日起,你就待在府裡,哪兒都不許去。”
她冷冷地說:“我不是小孩子。”
“若再像上回那樣遇到壞人呢?”徐軒捧住徐瑩瑩的臉蛋,凝着她的水眸,慢道,“我不想你有事。”
“我知道了。”深知拒絕不了的她,只得表面乖巧地應下。
徐軒低首,欲貼上她的額頭。
她微微側過臉,不着露痕跡地避開他的親近:“哥哥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語罷,她回身舉步,姍姍地走出他火熱的視線……
“提親?”花夕驚訝地看向無名,“我是能找到媒婆,不過無名哥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只是假裝提親,也不是真娶徐瑩瑩。可無名握緊的雙拳仍提前泄露了他的侷促緊張。
花夕善解人意道,“既然無名哥託我幫忙,那就放心把這件事交給我,你等着明日去徐府便行。”
無名從包袱裡拿出一把黑漆漆的短匕首,交到花夕手中:“這幾日多勞煩姑娘了,我身無他物,唯有匕首相贈。”
花夕推卻了一番,但無名執意要她收下。
徐瑩瑩走之前,留下一筆銀子,拿來置辦聘禮姑且夠,對花夕來講,只是舉手之勞。即使無名真要感激她,送匕首倒也與衆不同。
回自個兒屋的花夕,在紅燭前把玩着匕首。外觀小巧,鞘面髒兮兮,拔.出來卻銀光雪亮。無名說,這匕首的刀身取材自蓬萊仙島的玄鋼,削鐵如泥,鋒利堪比世間有名的封血劍。他叮囑她小心使用。
但比起刀身,花夕對其貌不揚,竟能包容如此險峻的刀鞘更感興趣。
摸上去,明明粗糙,手感卻細膩,像某種獸皮。等有時間她再問問無名吧!
忽然奇異的妖風吹開緊閉的窗扉,桌上的蠟燭驟然熄滅,滾燙的蠟油滴落在照射進來的月光,暖紅平添慘白,一如花夕此刻的臉色。
渾身的血液好似都流向了腳底,她立在原地,被徹骨的寒意包圍。
“你很有勇氣。”邪魅的嗓音從她背後洋洋灑灑地流瀉,那人的氣息近在咫尺,“還敢和墨青歡好。”
“墨公子是花夕的未來夫君,和夫君交好,有何不對?”花夕故作冷靜地回道。
紫色的身影,俯身貼近她的耳畔,寒氣逼人地問:“你是不是覺得本尊不會拿你怎樣?那次還不夠你食髓知味?”
纖手繞過她的腋窩,輕挑着她的柔軟,他的聲音變得喑啞:“本尊不得不承認,你唯有這身子,不賴。”
花夕的右手碰到無名送的匕首,掌心滲出的香汗,因冰冷的刀身而凝結。
僅僅一剎,她握着匕首轉身,未遲疑地使出全力,將刀捅進他的心口。
魔魅的紫瞳瞬間放大。
拔刀又扎入,花夕連續捅了他多少下,連她自己也記不清。但奇怪的是,沒有任何鮮血飛濺出來。
彷彿她刺的人,本來就是死的一樣。
當她再度拔出銀白的匕首,反力讓她退後數步。毛骨悚然地盯着毫髮無損,低低笑着的紫影,嚥下津液的她,立刻朝門口跑去。
然而門無論她怎麼拉,怎麼拍,都打不開。
花夕急得想大叫,但如同被人掐住脖頸般,發不出任何動靜。
“上個敢傷本尊的人,神魂俱滅很久了。”紫眸帶笑地走近花夕,他的語氣風輕雲淡地像在談論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不祥的紫光,涌向花夕,就在光即將觸碰到她時,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時辰到了麼。”雙臂撐在門板上,他圈住嬌小的花夕,笑得宛如煉獄裡的修羅,“你的運氣真好。”
紫影憑空不見,花夕癱軟地滑坐到地上。
匕首隨之跌落,暗夜中發出清脆的響聲。
銀光反襯着花夕的小臉,方纔的驚慌褪去,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一與墨青親近,他便很可能出現。普通的匕首傷不了他,他的存在遠在她這普通人之上。從他來到離去,和她估算的時間相差無幾。
正如墨青所言,那人無法在人界停留太久。
她的運氣好麼?或許是,或許不是。
花夕垂目淡笑,笑紋未達眼底。
身著華服的無名,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襟。
坐在他旁邊的媒婆,在他不怒自威的壓力下,膽顫心驚地拼命喝着茶水。
她今兒是受人拜託來這說親,本來她想回絕,可見到這人高馬大的男人後,她便老實地吞了回去。
傳聞徐家大小姐剋死過好幾任提親者,但人好歹是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再瞅瞅身邊這個魁梧壯碩,像頭野熊一樣的男人。
他那方面的功夫說不定也格外驚人。恐怕成親後徐大小姐的身子要遭罪!媒婆不由地擔心起,若這婚事說成,徐瑩瑩日後能不能吃得消。她一點都不想把一姑娘往火坑裡推。
無名完全不清楚此時媒婆的腦子在想啥,他只是奇怪爲什麼媒婆的眼睛老往他的身下瞟,他衣服沒穿好?
等了半晌,徐軒和徐瑩瑩才步入正廳,管事和幾個小僕跟在他們身側,卻未見徐老爺和他的如夫人。
看來如徐瑩瑩昨日說的,現在徐府的生殺大權皆掌握在徐軒一人手中。
“瑩瑩,這就是你喜歡的男人?”徐軒緊蹙眉頭,瞥了眼站起身足足有近七尺的無名,他轉向坐在左手邊笑吟吟的她,輕聲問。
徐瑩瑩臉不紅心不跳地扯着謊:“那日我在湖畔散步,不慎掉入水中。無公子不顧水流湍急,將奄奄一息的我救起。只消一眼,甦醒的我對無公子一見傾心。安然回府後,每每思起他偉岸的英姿,妹妹我便茶飯不香,徹夜難寐。哥哥,請你成全他和我吧。”
她發自肺腑的表白,讓在場三個男人的臉立即陰晴不定起來。無名是羞,徐軒是怒,化身管事的墨一則百味交加。
對此渾然不覺的她,微笑地環顧衆人。比起神色各異的男人們,她浮誇的演技,倒把媒婆給感動得直擦眼淚,忙不迭地對着徐軒道:“徐大少,這是天賜的良緣啊!徐小姐和無公子,必定能成就一段美好的佳話!”
“聽說無公子不是雲都人,遠道而來辛苦了。不妨先在我們徐府住下,至於親事,我們可以慢慢談。”徐軒皮笑肉不笑地說。
“好。瑩瑩。”照本宣科地念着,但無名對親密地喊她瑩瑩仍略有牴觸,所以他頓了頓,才接着道,“瑩瑩說,徐少爺後日成親,這是在下的一點薄禮,不成敬意,懇請笑納。”遞上她事前準備的禮盒。
徐軒使了使眼色,一旁的管事上前,接過禮物。
不知是不是錯覺,無名總覺得這管事看他的眼神,和徐軒盯着他的眼神相似。而且這管事渾身發散着尋常人不易覺察的氣。無名只道徐府果然藏龍臥虎,連小小的管事都有高深的內力。
就這樣,媒婆被遣了回去,無名獨自留下。
幽靜的庭院,無名和徐瑩瑩一前一後地走上玉石雕琢的拱橋。遠遠望去,男人英明神武,女人柔美多嬌,簡直是令人稱羨的璧人一雙。
見四下無人,無名停下腳步,口氣不善道:“你臨時編得都是些什麼瞎話?”
“瞎話?”柳眉上挑,徐瑩瑩不滿地雙手抱臂:“我要不編出個故事來,你覺得徐軒會信我看上你這種男人?”
“我這種男人?”無名瞪着徐瑩瑩。“我這種男人怎麼了?”
“沒怎麼,第一次相遇,就斬殺一弱女子。”徐瑩瑩涼涼地抖摟着他過去對她做過的。
“弱女子?”無名指着自己的左眼,怒問,“你見過哪家弱女子,能差點把人眼睛弄瞎?”
“你認爲我是故意的嗎?”她憤懣地叉腰,仰視着他火大的臉,“那時候你的吻害我失去控制!結果你呢,問也不問就直接把我弄死了!如今我淪落成吃人的怪物,還不是都賴你!”她捶打着他的胸膛,真是越想越氣。
“我以爲你是故意引誘我,趁我不備傷我!”他捉住她的手腕,眸光沉沉道,“我已經忍着想折磨你的衝動,那時我真的想讓你求生不得,求死無門。”
“那我是不是還要感謝你的大恩大德。”她反脣相譏,“現在我確實求生不得,求死無門。你滿意了嗎?”
“如果我滿意,我就不會站在這裡。”他鬆開她,靜靜地與她對視。
她率先收回視線,望向橋下因風泛起漣漪的水面:“那你最好儘快兌現承諾。就不知徐軒何時對你下手。”
“我覺得他今晚就會行動。”他意有所指,“男人受不了心愛之人的刺激。”徐瑩瑩在正廳當着徐軒的面,對他袒露深情。若將徐軒換作他,估計當場把對方挫骨揚灰。徐軒還能笑臉相迎,也是夠能忍的。
“但願如此。”她愁眉不展道。
出乎無名意料的是,接連二日,平靜無波。
轉眼便到徐軒納妾之日,他依舊好好地活着,沒有任何人來襲擊他。
一大早,徐瑩瑩就來找他。
望着他眼睛下方浮現的陰影,她猜他又是一晚沒睡。
“晚上就是徐軒的洞房花燭夜,他應該不會有閒情來管你。你好好休息吧。”徐瑩瑩挨着牀沿坐下,水眸凝着神情疲倦的無名。
也許是他幾日未眠頭腦不清醒,也許是她身上傳來的花香太迷人,無名拽住徐瑩瑩的胳膊,將她拉上軟榻,倒向他的懷抱。
“你做什麼?”嚇一跳的她,望進他愈發深濃的眸色中。
“我在想,是不是我們給他的刺激不夠大。”他環抱住她,滿是胡茬的下巴戳得她的俏臉癢癢的。
眼前的無名,和以往不同,好像從冬眠中甦醒過來的野獸般,飢渴難耐。
“你不怕我再傷了你?”她仰首,好整以暇地問。
他搖搖頭,指尖的銅線纏繞上她:“這次我會先綁好……”
花夕和魅紅相偕前往徐府。
“日子過得真快,今兒就是黃桃的大喜之日。”魅紅感嘆,“明明沒分別多久,還真怪想她的。”
“我也是,我們快去見見新娘吧。”一想到黃桃燦爛的笑靨,花夕不自覺地柔和了線條。儘管心裡仍有憂慮,但只要黃桃安好便好。
“魅紅姐,花夕!”偏廳裡,身著紅嫁衣的黃桃,看見走進來的魅紅和花夕,當下紅了眼眶。
“別哭別哭。”魅紅拿着手帕,溫柔地拭去黃桃臉上的淚珠,“哭花妝就不好看了。”
“魅紅姐!”黃桃抱着魅紅,哭得更傷心。
站在她們身後的花夕,注視着黃桃,然而她的笑容漸漸隱去。她不動聲色地走向黃桃,玉手伸向黃桃的領子。
“花夕?”魅紅不解地讓開身,而黃桃下意識地躲閃。
花夕堅持得解開她的衣釦,接着的一幕,教她和魅紅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黃桃的脖頸,肩膀,再到手臂,遍佈着又青又紫的傷痕,有的甚至還滲着血。
“徐軒那個王八羔子!”久經人事的魅紅當即明白怎麼回事地罵道,“看他斯斯文文的模樣,沒想到是這種敗類!花夕,我們帶黃桃回情閣!這個婚不結了!”
花夕不發一言地牽着黃桃的手,直往外走。
“魅紅姐,花夕,我……”黃桃停住腳步,“我不能跟你們走。”
“爲何?別告訴我,你還喜歡徐軒!”魅紅急道,“那種殺千刀的男人,哪裡好?”
“不是,我要逃婚了,我怕徐軒會對情閣不利。”思及徐軒的可怕,黃桃就四肢發冷,“魅紅姐,我不能連累你和花夕。”
“黃桃,我們情閣不怕事。”魅紅心疼地揉揉黃桃的頭,“委屈你這些日忍耐他,來,和我們回家!”
三人才走出偏廳,便與徐軒撞個正着。
“我的小娘子,這是要上哪兒?”有違平日的白衫,身著黑衣,衣上用金線繡着菊的徐軒,笑意冰寒地巡視着她們面色或氣憤或蒼白的臉。
“徐少爺,這婚事就當吹了。黃桃今兒我要帶回去,你送的那些東西我馬上叫人分文不少的送回來!”魅紅上前一步,不客氣道。
聞言,徐軒眯起眼道:“吹了?你們可真會說笑。當我們徐府是想來便來,想走就走麼?”
“那你還想光天化日強搶民女不成?”魅紅美眸含怒,毫不畏懼地直視徐軒。
“這主意倒不錯。”徐軒擡手,擊了擊掌,“來人,把她們三個關進密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