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不曾休,
不肯回頭。
“你的妻?你問過花夕了嗎?”天君反手握住墨青的金絲,嘲弄地說,“鎖魂瓶本來就是我的所有物。”
“我不會讓你帶走花夕。”墨青拉緊金絲, 微眯着眼道。
“你都自身難保了, 還管得了她麼?墨青, 你和良夜締結了契約吧?那我好心告訴你, 她施法的媒介便是這鎖魂瓶。毀去鎖魂瓶, 你就能和良夜斷開血契。”這一番話教讓出身體的花夕頓時怔住,她注視着沉默不語的墨青,立刻明白洛天, 不,天君所言是真的。
兇猛的煉火襲向天君和墨青。
“你們誰都不能從本尊這裡帶走她。”無論是這可惡的天君, 還是墨青。紫鈺對着花夕道, “花夕, 你快給本尊出來!你以爲朝十寧願消失也要把你喚醒,是爲了讓你把身子給這天君?”
“魔尊, 當年你是如何下得了狠手?像你這樣的魔,不配得到她的愛。”天君眼神冰冷地看着紫鈺,“我要讓你再次嚐嚐失去摯愛的滋味。”語罷,天君拔出別在腰側的玄鐵匕首,赫然對準花夕的胸口。
靈魂狀態的花夕轉向天君, 幽幽地問:“你想讓他痛苦, 才佔據我, 對嗎?”
天君搖了搖頭:“我想讓你幸福。即使永遠回不到過去。”
“對不起。”花夕低垂眉目, “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我不強求了。”天君的手穿透她的發, “我錯了,那時候我太想贏過魔尊, 犧牲了你。”
“我是雲煙嗎?”花夕想知道答案。
“不,你是花夕。”恢復本來面貌的天君,舉世絕俗的容顏微笑地望進她的眼底。
“噗嗤”一聲,刀尖沒入花夕的心窩。
鮮血四濺中,紫鈺和墨青的瞳孔同時放大又極速縮小。
花夕跌向熊熊燃燒的煉火,紫鈺和墨青飛快地衝進去,一人一邊抱住花夕。
她的脣角淌下黑紅的血。
“你在做什麼?那麼想死嗎?”紫鈺捉着花夕的肩膀,激動地晃着。“你不怕本尊殺了魅紅,殺了墨青?”
“我怕,可我仍要賭一賭。”花夕努力撐起上半身,她望向滿目沉痛的墨青,握住他的手,露出一抹虛弱的淡笑。
“墨青,我想還了你的恩情,我並不後悔嫁給你。”話音甫落,花夕便倒在紫鈺的懷中。
墨青望着花夕的纖手,自他的掌心無力地滑落,他與良夜之間的契約就此切斷。
時間如白駒過隙,鳳凰打量着靈柩裡的花夕。她好似沉睡般,雙眸緊閉。
但誰也不知道花夕何時會醒來。
“唉,花夕,你都不知道在你長眠的日子裡,門主差點把魔門給掀翻了。”鳳凰自言自語地說,“我從未見過他那麼恐怖的樣子,雖然他平時已經夠恐怖了。對了,花夕,你知道嗎,墨青回到魔門了,他替養着你的幽蘭。說這樣你還有活過來的可能。花夕,你快點醒過來吧!”
然而在萬年寒冰鑄成的靈柩中,花夕依舊一動不動,雙手交握地躺着,毫無迴應。
鳳凰還想再說點什麼,紫鈺已悄無聲息地現身。
“即使你變成一具死屍,本尊想要你依然能要你。”紫鈺勾脣魅笑,長指慢慢地刷過花夕的面頰,“別以爲用死,你就能逃離本尊。”
“門主,我今兒還沒爲花夕擦拭身子。”鳳凰揚了揚手裡沾水的絲帕,她如今被允許進入魔禁之地,也是因爲花夕需要她的照料。
“本尊親自來,你先下去吧。”紫鈺接過鳳凰擰好的絲帕,他專注地凝着花夕,伸手解開她的衣裳……
再度魂歸仙湖,花夕俯視着平靜的湖面,和自己清晰的倒影。
這張臉不是良夜,也不是雲煙。
走過芳草鋪就的小徑,她看見塵封的過往。容貌甜美的女子抱膝哭泣着,她的手裡緊緊拽着一個剔透的小瓶子。
“他不愛我,他愛上了雲煙姐姐,他怎麼能這麼待我。”女子愈哭愈傷心,“我究竟哪裡比不上雲煙姐姐?”
“若他喜歡雲煙姐姐的模樣,那我也變作那個樣子不就好了。”女子擦了擦淚花,幻化出絕世的嬌容。
“偷布兵圖?”面對天君的吩咐,女子稍稍遲疑了片刻便應下。
“這麼做的話,魔尊就會討厭雲煙姐姐,不喜歡她了!”女子得意地笑着,眼裡含着狠毒,“我纔不會讓魔尊和雲煙姐姐兩情相悅!”
“雲煙至始至終都知情。”長身鶴立的天君,緩緩地開口,“她在良夜與魔尊之間,選擇保護良夜。”
“花夕,我不希望你成爲第二個雲煙。”天君直視着花夕的眼,認真道,“雲煙背叛的不是魔尊,而是她自己。”
飄渺的塵霧散去,香薰嫋嫋的情閣裡,鶯聲燕語不絕於耳。
相纏的男男女女,令站在門廳前的花夕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曾經的苦與甜,愁與悅,涌上心頭。
賣笑陪酒,將靈與肉通通分開,歡場中那是求得生存,而並非求得真愛。
得之是她的幸運,失之是她的命?
不,她不想認命,不甘願認命。
“來來來,再喝一杯!”脂粉味夾雜着酒氣,摟住她的男人拼命往她嘴裡灌酒。
她喝得眼淚都嗆了出來。
“喝不了?我們的花夕酒量不行啊!”男人們互相對視,哈哈大笑道。
強忍着欲吐的身子,她戴着柔情似水的面具:“客官,別埋汰奴家了,奴家真喝不了那麼多。”
“好好好,那花夕給我們唱個小曲兒,我們就原諒你。”男人大刺刺地摸着她的臉蛋,她不動聲色地避開他不規矩的手,步履妖嬈地走到琴座前坐下。
花夕望見往日的自己,纖指爬上細膩的琴絃,曲音娓娓地從指縫流瀉而出,如月光淺淺地沁入子夜,百般撩撥卻不動情不動心。
“記得初相遇小會幽歡,只道風光無限好,妾隨君歸去……”婉轉的詞伴着流水般的琴聲吐露,她唱着,笑着,“山間輾轉不成眠,一夜如長歲。無語恨,相思意,自難忘。”
那些客人摟抱着其他的姑娘,自覓歡愉。
她專注地彈着琴,彷彿天地之間剩下她一個人。
花夕怔怔地盯着那時的自己,眼見她的身影漸漸消散。
周圍人聲鼎沸,唯有琴音遠去。
“花夕?”魅紅姐的倩影出現在樓梯上,她朝着她招招手,“你怎麼纔回來?”
“魅紅姐!”花夕奔到她的面前,不敢置信地握住她的柔荑,是溫暖的,她不是在做夢嗎?
“幹嘛一副活見鬼的樣子?”魅紅拿指戳戳花夕的頭,“快點去準備吧,今晚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你還不去好好打扮?”
“我的大喜之日?”花夕困惑地擰着眉,不解地看向魅紅,“我……”
“你不會忘了你被贖身了?”魅紅拉着花夕的雙手,“你呀嫁出去後,我可省心不少了。”
“魅紅姐?”花夕捏了捏自己的臉頰,會痛。這是怎麼一回事?
被魅紅推着去換嫁衣的花夕,想起她與墨青拜堂成親的那一晚。
鳳冠霞衣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身上。她以爲亂了的心,會恢復如初。
陷入回憶裡的花夕,在長廊盡頭撞見了黑髮少年。
“花決鳴?”帶着疑惑,花夕喚着他的名字。
花決鳴笑嘻嘻地攬上花夕的肩頭,調侃地問:“喲,花夕姐,想找我尋樂子麼?”
花夕掙脫開花決鳴,斥道:“你在說什麼傻話!”
“傻話?不是你主動來招呼我的麼?”花決鳴無辜地眨眨眼,長指勾住花夕的衣釦,“我不介意陪花夕姐你玩玩。”
“那你得問問我同不同意。”慵懶的嗓音自花夕背後響起。
她回過頭,水眸閃過一絲錯愕。
萬萬沒想到,她會在這裡再次遇見他。
“朝十?”
爲什麼朝十會在這兒?
花夕驚訝地瞧向神色自若的朝十,喃喃道:“我一定是在做夢。”
“妞兒,你確實是做夢。”朝十溫柔地擁住花夕,“逃避沒辦法解決任何問題。”
“你消失了。你騙我。”他以朝十的身份接近她,騙她喜歡他,騙她傷害她,騙她會在外頭等她,“我醒了,可外面沒有你。”只有那個討厭的魔頭。
“花夕,我沒有消失。我和紫鈺是同一個人。”朝十撩起花夕的長髮,貼近她的額頭,“我知道你恨我騙你,我也沒資格求得你的原諒。但我不能失去你。”
“即使我不是雲煙,即使我曾是一個妓,或者一個瓶子?”花夕仰起素淨的小臉,對上朝十深邃的眸,“你懂我的意思嗎?”
“不管你曾是什麼。”朝十摟緊了花夕,“你都是我愛的女人。”
“我不想再受到傷害了。”花夕揪住朝十的衣袖,“我不是無堅不摧,我不是無血無淚。”
內心的傷,她不說,不意味着她不痛。
“我知道。”朝十頷首,重複地說,“我知道。”
“那你讓紫鈺別再喊我小賤人了,我不喜歡他侮辱我。”花夕低低地說。
化身成朝十模樣的紫鈺,幽暗的紫眸裡掠過幾許複雜,他啞着嗓子道:“那你想讓他喊你什麼?”
“花夕就可以了。”她見好就收地依偎進他的懷裡,“他別再故意欺負我,我就滿足了。”紫鈺明明不用在意這些,他想要她,她並不能拒絕。但他偏偏還要扮作朝十,真當她分辨不出來麼?
盈盈秋水似的美眸閃爍着精明的瀲光,她其實沒想過自尋短見,損毀身體只不過想替墨青解咒,還他一個恩情。
至於紫鈺,讓他擔憂一下自己也不錯。
她知道自己能復生,纔會賭那一刀。當然她不會告訴這個魔頭真相。
誰讓他先前欺辱她欺辱得那麼過分。
她就是沒法抽他幾十鞭泄氣。
儘管她仍然回憶不起前世的記憶,但如天君所言,無需強求了。
不論她曾是什麼,她只要知道她現在是花夕即可。
“你肯醒來了嗎?”他頭一回如此小心翼翼。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紫鈺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爲點什麼?嘴上再怎麼不情願,他的行動仍會率直地承認。
他要她,該死的想要她!
而遊刃有餘的她,並未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揚起淺笑。
不急,反正她還有大把時光。
東國的鳳宮,良夜覺察到契約的中斷。
莫非墨青殺了花夕?不能吧,墨青真下得去這個手?但除此之外,他不可能解除和她的血契。
良夜煩躁地踢了踢小道上的石子,小石子骨碌碌地滾到一個恍若無神的男人腳前。
這個男人她記得叫幽蘭,是魔界的花魔之首。
“良夜。”一個冰寒的聲音自她背後響起,良夜回過身,只見天君一瞬不瞬地盯住她,“你玩夠了嗎?”
“你怎麼會在這?”良夜略顯驚慌地往後退去,而天君則上前一步,將她逼到了幽蘭倚靠的樹下。
看了一眼幽蘭,天君轉向良夜,冷冷地反問:“你一個仙母都在這,我爲什麼不能在這?”
“你是來捉我回去的?”良夜戒備地暗自蓄力,指間纏繞的紅線蠢蠢欲動。
“這麼多年,我一次又一次看在雲煙的份上放過你。”天君語重心長地嘆道,“可你仍舊執迷不悟。雲煙那麼愛你,你是怎麼回報她的?”
“放過我?那我是不是還要感謝天君你?你說雲煙姐姐愛我?你們這些男人都被她騙了!”紅線隨着激動的良夜而左右搖曳,“明知我喜歡魔尊還故意接近魔尊,只會扮無辜裝可憐,我不過是回敬她而已,我……”
天君扇了良夜一巴掌,直把她的臉打偏了過去:“雲煙就是太寵你,才讓你變成這樣。你和我回去,我會按照仙規來處置你,將你永世禁閉於仙宮。”
“呵呵。”良夜乾笑了幾聲,“天君你真是沒用的男人,難怪雲煙姐姐當年愛上那個魔頭。”
“良夜,你惹怒不了我。你該知道這些話沒有用。”天君的掌心燃起天火,“我不想對你動粗。”
“天君,我打不過你。可我也不會如你所願。”良夜走向幽蘭,環抱住仿若無知無覺的他,她踮起腳,附在他的耳邊,柔柔地笑道,“幽蘭,你愛的山神,是我殺的哦。”
“良夜你!”天君來不及阻止,幽蘭的花藤便迅速刺穿了良夜的心口。
霎時間血花飛舞,良夜摸了摸幽蘭的頭:“你…做得很好。”
“爲什麼?”天君凝視着良夜。
“我…情願死…也不願放棄……”良夜抱着花藤,倒向幽蘭,“花音,對不起…要你陪我走了……”良夜迷離地朝着氤氳的空氣伸出手。
但她什麼也沒抓住地垂落手臂。
直到幽蘭吃完良夜,天君才轉身離去,獨留下飄渺的背影在這細碎的血霧前。
鳳凰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她守在外邊真的快睡着了。
當紫鈺橫抱着花夕走出魔禁之地時,她驚得連下巴都要掉下來。
不爲別的,她從未在門主的魔顏上見過如此溫柔的表情。今兒天下紅雨了嗎?
“花夕!”見紫鈺放下花夕,鳳凰連忙奔上前,拉住花夕的柔荑,“你終於醒了!”
花夕復甦後的幾日,魔界難得迎來了風平浪靜。
紫鈺當衆宣佈要娶花夕爲妻,封她爲魔後。
可花夕本人似乎對此興趣不大。
她心心念念記掛的是另一件事。
魔界的花圃,幽蘭綻放的花身前,一身青衫的墨青負手靜立着。
聽到曼妙的腳步聲,不意外的墨青微微側過臉,朝向突然而至的花夕:“你來了。”
良夜與幽蘭接連消失。
原以爲墨青一去魔界再無音訊,定是失敗了的魅紅,幾近絕望。
數年間,魅紅派了更多人馬,到處打探花夕的下落。
結果仍是一無所獲。
花夕或許真的回不來了。她在彼方過得如何,好與不好?
絲毫沒有頭緒的魅紅,憂心忡忡地回到悽清的寢宮。
這時一陣微涼的輕風從雕花的窗欄吹入,拂過薄紗般的白色帷帳。
靠窗的桌案上放着一頁信箋,被微風擾亂地飄落至魅紅的雙足前。
桌上還靜靜地擱着一枚紅豔的珠釵,上頭的虞美人似在無人的宮殿中等候許久。
見到這枚當年她贈予花夕的釵,魅紅立即彎下腰撿起信箋,她顫抖着展開,上面只有簡短的四個字。
“珍重,勿念。”
花夕沒有事,她還好好地活在某處。魅紅熱淚盈眶地握緊了釵。
宮門外,墨青問戴着面紗的花夕:“不親自去見她,就這樣告別好嗎?”
“親自見到她,我便不想回魔界了。”脣角微揚,花夕望了望氣勢如虹的殿宇,語氣透着些許落寞,和堅定,“我知道魅紅姐在努力,我也會爲新的人生而努力。”
即便不見面,距離相隔甚遠,她和她仍牽掛着彼此。
這一點不會改變。
“你以後打算生活在他身邊了?”墨青輕輕地問。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花夕笑靨如花地凝望墨青。
“比如。”清冷的眸光閃了閃,他朝她遞出手,“和我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