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揚歪頭對她一笑。
“你還記得我,美麗的小白狼?”
琉璃傻傻地笑了。
阿氏兄弟忙着去張羅飯菜,夜揚大方地喊道。
“阿叔叔,可別忘了把你們的杏子酒搬上幾壇來!”
阿二嘻嘻笑道。
“都讓老鼠偷喝了,沒你的份了!”
“真小氣!”夜揚呵呵笑了。
歐陽炎炎搶白了幾句。
“再不小氣點,你把杏林都啃光了!”
“哈哈!”
歐陽炎炎一手拉着琉璃,一手拉着夜揚在一株古杏樹下坐了。
說話間,阿氏四兄弟擺上小菜,葷素各兩盤,一大碗湯外加三壇杏子酒,安排妥當都坐了,琉璃恢復了往日的饞樣,連連以念力驅過幾塊熟肉吞了。夜揚拍拍歐陽炎炎,嘻嘻哈哈。
“歐陽,你可要費點心,好好**她做人的樣子……”
歐陽炎炎推了他一下,笑罵着,夜揚嘿嘿笑個不停。
琉璃也不理會他們所說,只顧吃喝,特別對杏子酒,左一罈右一罈,一連兩壇下肚,若不是歐陽炎炎勸說,另一罈也早喝了。
當天夜裡,夜洋與歐陽炎炎賞着杏花。天空十分晴朗,月色朦朦朧朧,他們說了會閒話,躍上分枝較多的杏樹上,面對面坐在枝椏間,身邊的杏花香氣濃郁,索繞鼻端。
“我要走了。”夜揚冷不丁道,末了又加了一句,“我想了很久了。”擡眼望着歐陽炎炎,微笑着,“我這次向你來辭行的。”
歐陽炎炎先是怔了怔,不由得神情一暗。
“你要去哪?五嶺的水好像退不去了。”
夜揚從懷裡取出一物遞了上去。
“你看這是什麼?”
歐陽炎炎接過一看,不過是一支簫,再仔細看去,目光漸露驚異,它像是一根骨頭,夜揚把當年得到骨簫時的情景說了一遍。
“我曾經跟你說過,從五嶺大老遠跑到這就是爲了那個傳說。你還不信。”
歐陽炎炎半開玩笑道。
“世間所傳神界、冥界、妖界,我只信妖界,因爲我看到了你。”
夜揚呵呵笑了。
“歐陽,你最好信。沒聽說嗎,兩年前,一個叫子君的,跟你有些淵源的那個人,放出了八百萬厲鬼,厲鬼在哪?不是在冥界嗎?”
“謠傳罷了。”
“可我信。”夜揚神情一肅。
“這世上有三座古老的祭壇,傳說分別通向神界、冥界、妖界的最高境地,如今那個子君不是打開冥界嗎,而傳言是在南部的白國,這與傳說提到的一樣。你可知道另外兩處在哪嗎?”
歐陽炎炎擔憂地看着他。
“你說的什麼神之類的,只不過是人類的一種嚮往,長生、不死、得道、成仙,你不覺得很荒唐嗎……”可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當年遇的那個山鬼,那算不算是神仙呢?
“是很荒唐,可是我卻知道了通向神界的那座祭壇,它和傳說一樣,就在二十四橋。”
“你想去二十四橋?”歐陽炎炎愕住,“二十四橋,就連人類都不敢去的……”
夜揚故作輕鬆。
“不是不敢,是他們根本去不了。”
“你真的就那麼想成神?”
夜揚想了一會,忽而神秘地一笑。
“我這裡還有一樣東西,很有趣。”手掌一揮,一簇藍色的火焰現在虛空。
歐陽炎炎看去,啞然失笑。只見火焰裡面有兩條一黑一白的小蟲正在互相擁着睡覺,身體還有節奏地起伏。
夜揚一本正經地道。
“這是從骨簫裡得到的……”
歐陽炎炎禁不住取笑道。
“別告訴我你養了兩條蟲子也是神物……”
“當然是神物!”
歐陽炎炎哈哈大笑。
夜揚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小心地收回小蟲,氣哼哼地道。
“這可不是我說它是神物,是山鬼告訴我的!山鬼你聽說過嗎?”
歐陽炎炎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山鬼,自己遇上的那個山鬼?
“是不是一個頭發垂到地上,面有千變的赤身女子?”
夜揚略一怔,點頭。
“你也見過?”
歐陽炎炎將當年遇見山鬼的事說了,夜揚很久不能言語。
以前他只是聽過山鬼的傳說,當那一年得到骨簫後真的遇到山鬼才知道,世間上有些傳說並非虛妄,再聽到歐陽炎炎提到山鬼,這也更堅定他去二十四橋的信心。
他們又說了些話,天快亮了,夜揚臨別時叮囑歐陽炎炎,還是小心琉璃的月魔,歐陽炎炎答應着,送出他很遠,心念不由一動,也許山鬼能根除琉璃的月魔呢。
兩日後琉璃病倒了,渾身滾燙,滿嘴胡話,兩年多的月魔珠折磨的身體異常虛弱,再加上跟子君東奔西走前次今番的大悲大喜,如今再也撐不住了。歐陽炎炎再一次想到了山鬼。
他帶着琉璃來到了白山,沒想到山鬼早已等候多時了。
“你終於來了。”山鬼看了一眼歐陽炎炎懷裡的琉璃。
“跟我走。”飄然進了莽林。
歐陽炎炎詫異地道。
“你知道我所求何事?”
山鬼腳步不停,說了句沒頭腦的話。
“我們的命本系在一起,我自然知道。”
“什麼命?!”歐陽炎炎緊問道。
山鬼只是輕輕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他們來到一個湖泊前,湖中間生長着一株樹。樹長的很奇怪,無葉無枝,只有一個主幹,樹皮一白一黑兩色,泛着耀眼的黑白兩種光芒。
“你帶着她到樹裡面去吧。”山鬼指指那株奇怪的樹。
歐陽炎炎看着昏迷之中的琉璃,手臂一緊,涉開湖水來到樹前,只覺黑白光芒交錯的剎那,他的名字“歐陽炎炎”閃了閃,已到了樹的裡面。
樹裡面白的亮如白晝,黑的暗如夜空,仔細看去,黑白交界懸有一物,似簫的形狀,如同白骨做成。骨簫!歐陽炎炎大震,他心裡面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將琉璃放下,徑直向它走去。
那像是有什麼在召喚着他,恍惚之中,真真幻幻,一幕幕情景逼來,卻又看不清楚……
歐陽炎炎擡手握住了它,骨簫觸及手中的剎那,體內猛地一蕩,一股溫暖的氣息流轉了全身,眼前的光芒霍然亮了亮,白光裹住了他,黑光裹住了琉璃,瞬間一閃,消失不見了,有些茫然地看到了天空,湖水哪裡還有那棵奇怪的樹。過了少許轉頭見琉璃正浮在湖水上,面紅如潮,眉頭緊皺,像是在承受極大的痛苦,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念頭一轉即逝。
山鬼飄飄忽忽來到琉璃身邊,手臂揮動,將琉璃身體轉過去露出後背,玉衣寬開,雪白的肌膚上,一個狼形胎記中有五條蠕動的小蟲,大驚失色。
“不可能,怎麼是……應該是四條……”
歐陽炎炎疑惑地看着她,又看看琉璃背上的一條條黑色的小蟲,不遠不近地並排在那,如果不是輕輕蠕動,都不知道它們是活的,眼前突然閃過夜揚給他看過那兩條蟲子,其中一條黑蟲和思雨夢背心上的黑蟲一模一樣!
“那是什麼?”
山鬼好半天才舒出口氣,神色一頹。
“這到底是什麼?”歐陽炎炎又緊問了一句,像是猜到了什麼。
“是不是一條蟲子……”山鬼神色一厲,瞪視着他,“知道就好了。”
歐陽炎炎一苦。
“她只是暫時抵住了月魔珠的反噬,以後,以後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遙望着遠方,“……命也,運也……神又當如何呢……”說着飄然而去。
琉璃回到杏子箐後,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夜裡常常驚醒,叫喊着。
“我不是月魔,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歐陽炎炎把她整個抱在懷裡,用被子裹住,柔聲道。
“琉璃,你不是月魔,沒有人殺你……”
還沒等他說完,琉璃使勁地擡着頭,淚眼朦朧,在他臉上舔着,咬着,淚水口水弄了他一臉。
“紅狐狸……我喝了你孃的血,你會吃我嗎……”
看着她兩頰緋紅,驚恐地睜大的眼睛,歐陽炎炎愣愣地道。
“不會……我怎麼,會吃你呢……”動情地道,“我,我不會!”雙臂不由一緊。
琉璃嗚嗚地哭了。
“你不是紅狐狸……紅狐狸再也不理我了,你爲何不是紅狐狸呀……”
歐陽炎炎看着她哭得傷心的樣子,心一痛一痛的,試着用舌頭舔她,故作開心地道。
“再看看我,是不是紅狐狸?你嗅嗅……”
琉璃茫然地看着他,胸口的那五股溫熱鬥了起來,打的不可開交,只覺悶得透不過氣,恍恍惚惚,空翼那火紅的狐狸頭晃呀晃……破涕笑了,往歐陽炎炎懷裡拱了拱。
“紅狐狸……嗚嗚……”
“不哭了,不哭了……”歐陽炎炎低着頭,喃喃絮語,手輕輕拍着她的背。
琉璃纏着歐陽炎炎不叫他走開,歐陽炎炎也真是好性,寸步不離地日夜守着她,聲音總是又輕又柔。以後的日子裡,他們更是同衾而眠,同枕而臥,彼此親密得非比尋常了。
杏子箐的杏花開始落了,紛揚的殘紅下露出指丁大小的青杏,也有少數仍在歡喜地開着。遠處,彎彎繞繞的綠水,兩岸翠色的山林,白鶴、天鵝、大片的蘆葦蕩……春天正悄然離去。
琉璃這幾日好了起來,常站在未落的杏花下發呆。那斜下的一枝剛好伸過她的臉龐,上面開着十幾朵杏花散着清香探到她的鼻端。花映着她的美麗,她的美麗襯着花的嬌柔,說不出的生動。
此情景被歐陽炎炎撞見,眼睛頓時一亮。
琉璃白衣黑髮,飄然地佇立在滿林的落花飛舞中,真如仙子臨世,這使歐陽炎炎想起初時見到她那一刻的憨傻,當時琉璃以念力把烤熟的肉送到他的嘴邊,傻傻地卻又精靈古怪地說,我給你吹吹……繼而又想起,她見到蝶房裡衆多的蝴蝶屍體神情的睿智、風雪之中給她取暖,她一臉的歡喜、燈籠山上她沖天一躍,不顧生死地去救那匹紅馬……可他從沒想過有一天,琉璃有一天會站在他的杏子箐賞杏花……
歐陽炎炎的心一蕩一蕩,在心裡一遍一遍對她說,只要你開心,即使把我當作了他的影子,我也願意,只要你開心……
琉璃癡呆着,一動不動,一隻鳥落在她的肩上,梳理着羽毛,她偏過頭,鳥飛走了,擡眼見到了歐陽炎炎,笑笑,跑到他的身邊。
“歐陽炎炎,我的病好了,你可以帶我去找紅狐狸!”
歐陽炎炎曾說過等她身體一好,就帶她去找空翼。當時說的也只是安慰的話,沒有想到琉璃竟當真了,勉強笑笑,心裡有些發酸。
“在過幾日,我出去幫你打聽打聽,等找到他,讓他來接你,好吧?”
琉璃連連點頭,忽而神情轉爲憂傷。
“你說他還會理我嗎?我吸了他孃的血,他娘一定死了,他還會理我嗎?”
琉璃還想說下去,歐陽炎炎怕她再想起以前做月魔的事,忙道。
“他娘不會死的,他也不會,不會不理你的,過幾日,也許他就來,就來找你了。”
琉璃點了點頭。
“我真的不是月魔……”
“不是,你不是……”歐陽炎炎手撫着她的頭髮,淚光閃閃,“傻丫頭……”心裡又是一陣痛。
琉璃在杏子箐的日子過得很是悠閒。
這裡地勢較高,加上大小河流四通八達,兩年前的洪水只淹掉了半個杏子箐,不過留下的水澤早成了各類水鳥坐窩生蛋的好去處。
歐陽炎炎常常帶着琉璃在那水上馭着木筏徜遊,釣釣魚捉捉蝦,兩個白衣飄飄的身影投在碧水藍天下,多了幾分神仙眷侶的味道。
這日,他們又來到這裡玩耍,琉璃忽然道。
“是子君!子君!”
歐陽炎炎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邊的蘆葦蕩裡站了一個孤零零的人,正是子君,很掃興。
“別理他,瘋子!”
琉璃不太明白瘋子是什麼,歐陽炎炎給她解釋着,口氣帶着些調皮,不再理會,折根蘆管吹了起來,蘆音飄飄悠悠繞上了天空。
琉璃聽着蘆音,陶醉地望了一眼子君,子君站在那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們,沒有過來的意思,等他們回去的時候子君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