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之日很快到了,之前的一兩天,琉璃夢開始煩躁不安。
她知道阿氏四兄弟是人類,歐陽炎炎身上也有人類的氣息,他們對自己那麼好,假如吸了他們誰的血……這是她不敢想的,可離開她又不願。
琉璃願意住在這裡的,願意和歐陽炎炎在一起,還要等着空翼來呢,可是又害怕,夜裡不敢入睡,睜大眼睛盯着外面的月亮,月亮在眼裡好像馬上就要變圓了似的。
“你把我捆起來吧。”
琉璃白天對歐陽炎炎說。
她能剋制住月魔發作的寒冷,卻剋制不住對人類鮮血的那種渴望。
歐陽炎炎見她幾日都是惶恐不安的樣子,輕聲問。
“你是怕吸了我們的血嗎?”
琉璃點點頭,痛苦地道。
“我不要吸你和阿叔叔們的血……可我……你還是把我捆起來吧……”
歐陽炎炎半晌沒言語,許久緩緩點頭。
第二日,歐陽炎炎打發走了阿氏兄弟,把琉璃關進一間小木屋裡。
木屋有扇小窗,用粗木條一格一格地攔着。其實別說是琉璃月魔發作,就連稍有力氣的普通人,這間簡陋的小木屋也是關不住的,歐陽炎炎這樣做只是爲了安慰她。歐陽炎炎記得山鬼說過,琉璃暫時抵住了月魔,他想試試,因怕傷了無辜的阿氏兄弟,纔將他們打發了,自己留下陪她。
琉璃對這間小木屋很滿意,安靜多了,站在窗前隔着那些木條和歐陽炎炎說着話。歐陽炎炎站在窗外望着她,一邊微笑着聽,一邊想,即使她真把我吸了,我也不會怪她吧?
五月十四這天晚上,阿氏兄弟還是回來了,即便是死也不願離開歐陽炎炎,這讓歐陽炎炎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月升上了中天,琉璃畏懼地縮到一堆木柴後,任由歐陽炎炎在外面怎麼叫,也不吭聲,體內哪怕細微的一點變化都叫她冒出冷汗。
“……歐陽炎炎說,我再也不是月魔了,再也不用吸血了……歐陽炎炎說,山鬼醫好了我,我不是月魔了……”琉璃蜷縮着,緊緊閉着眼睛,小聲地念叨給自己聽,“我不是月魔,再也不是……紅狐狸就要來了,他理我了……”
歐陽炎炎聽不到木屋裡琉璃的動靜,急得來回走,不時擡頭看看月亮,滿滿的月亮微微向西偏去,他大喜喊道。
“琉璃,快來看,月亮落了,你沒事了!快來看!”
琉璃仍不答話。
他幾次想進木屋看看,都讓阿氏兄弟們攔住。
月亮沒了,天光大亮,他進了木屋在木柴堆找到了琉璃,此時的琉璃雙脣發烏,臉色慘白,渾身都在顫抖,但仍在念着。
“我不是月魔,不是月魔……”
歐陽炎炎看她折磨成這個樣子,好不心痛,抱起她,搖着她。
“琉璃,睜開眼睛!天亮了,沒事了!”
琉璃的月魔這次沒有發作,是被自己嚇成了這個樣子。
五月十五這天夜裡,歐陽炎炎說什麼也不肯把她關起來,而是陪着她一同看着十五的月亮緩緩升起。阿氏四兄弟站在他們身後,心繃得緊緊的。
“琉璃,別怕,沒事了!”
琉璃把頭藏進歐陽炎炎的懷裡,一動不動,此時已感到體內一股陰寒的氣息正在躍躍欲試,這是月魔發作的前兆,再熟悉不過了。
“不,不要,不要……”
琉璃極力地剋制着,奇怪的是當陰寒氣息勢頭將盛時,胸口竄出五股溫熱溶入了一起,同時與陰寒的氣息進行了一場無聲的激鬥,似乎都能感覺到它們鬥得驚心動魄!終於,陰寒的氣息被壓制下去,那五股溫熱像是高唱凱歌興奮一陣,逐漸平靜了。不多時,陰寒的氣息再次上來,五股溫熱憤怒地衝上,不過這次陰寒的氣息只是稍稍交了交手便縮了回去。之後再也沒冒出來。
她睜開眼見滿月仍懸在那,嚇地趕緊把雙眼閉上。歐陽炎炎鼓勵着她。
“琉璃,看看月亮吧,沒事的,你已經不是月魔了。”
琉璃小心又小心地張開眼,擡起視線望了一眼滿月,月芒直直射了過來,像是直冷到心裡面去,狠狠地打了個寒戰,歐陽炎炎張開雙臂擁住了她。
“你看,沒事了吧?”
是沒事,月魔沒有發作,可是琉璃卻覺得體內有種怪異的感覺,那股陰寒的氣息像是伏在某處,無聲無息地吸着月華。
這一夜,他們直站到天亮。五月十六,歐陽炎炎仍陪着她看月亮,琉璃沒堅持到天亮,在滿月升到中天時,倚着歐陽炎炎睡着了。
琉璃一連兩個月月魔沒有發作,便開始吵着要找空翼了,歐陽炎炎不忍拂了她的心意,答應下來,讓她留在杏子箐等着,自己出去打探。
隨着夏季的到來,雨水勤了,又是一個滿月的日子,天空沉沉地陰了一整天,沒有風,窒息地壓抑。傍晚時分,天邊隱約滾着雷聲,不時劃過道閃電。
歐陽炎炎不在的日子,由阿氏兄弟照顧琉璃的飲食起居。沒事時,坐在一起說話聊天,琉璃懂了許多,以前做狼所不知道的,這使她對人類越來越着迷,有時都感到自己好像就是一個人類了。
雷聲打的很響,天完全黑透了,阿氏兄弟們回屋休息去了,琉璃意猶未盡,坐在門口前的小木凳上,看着外面。
杏林慢慢地擺動,烏雲濃得化不開,激烈地翻騰。不知過了多久,她胸口那溫熱的氣息突然竄了上來,這使她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幾乎快遺忘的陰寒冒出來與溫熱的氣息拼鬥着,痛苦地哀號着,聞聲而出的阿氏兄弟過來扶起她,急問着。
琉璃大顆大顆的汗珠滴下,兩隻眼睛隨着陰寒的氣息的勢頭,綠瑩瑩的閃亮——人類的鮮血,對人類氣息無比的渴望瞬息襲上全身!溫熱的氣息仍在極力地壓制着陰寒,可是琉璃感到了它的吃力,眼看就要敗了,艱難地喘息,大聲道。
“走,快走……”
阿氏兄弟們還有些驚訝,阿大突然想起什麼,惶惶地大叫。
“十五!今日是十五!”幾乎同時放開了琉璃,猶疑着。
阿大吼了一聲。
“走啊!”
他們才反應過來,踉踉蹌蹌地逝上空中。
“咔!”雷聲炸響,兩道閃電劈開,黑夜一亮即暗,豆大的雨點狠狠砸下,阿氏兄弟疾逝而去,還沒行出多遠,大風忽起,打着無數的旋子,卷着雨點瘋狂地嘶吼,他們被這突如其來的風雨圍住了,身形一慢,數十道閃電從眼前打過,一個白衣人睜着兩隻綠瑩瑩的眼睛,宛若厲鬼一般撲來。
“月……”
“魔”還沒出口,阿大隻覺身體空了,其餘三人抽出兵器喊道。
“琉璃!”
來的正是月魔發作的琉璃。
然而,琉璃停都沒停便吸光了他們的血,四具屍身掉了下去……
血,血,人類的血……琉璃失去了理智,雨水澆下來渾然不覺,兩隻綠瑩瑩的眼睛,掃視着一切活物的氣息,嗅着一切人類的血肉氣味,一溜煙地奔向不遠處的人類聚集地……
天亮了,雨聲不斷,雷聲轟響……
琉璃從一堆人類的屍身中爬起來,望着一地橫七豎八躺的人類,眼裡的綠光隱去,露出驚恐,連連向後退。
“不,不……”
體內涌上一陣噁心,人類鮮血反了上來,她忘記了吐,瘋了一般奔跑!
“啊——啊——”
淚水也如這雨水一樣洶涌……
——大雨,無邊無際,猶如那黑暗一般……
“啊——”
琉璃再也跑不動了,雙膝一軟,跪在了泥水裡,頭向後揚去。
“啊——啊——”
……
風雨中晃出一個人影,向她走來,行到近處,竟然是子君。
……
風雨裡的白山搖出了一天的水光,廣闊的林叢鋪開着凝而不化的綠意。
歐陽炎炎沒有打聽到空翼的下落,趕回杏子箐時,路過白山,不由得身形一頓,等他在想離開,眼前一道亮芒射向了叢林。
是他!歐陽炎炎一愣,那身影讓他看了涌上種激動,激動之餘,悄然尾隨去。
兩年前這裡也曾被山洪洗劫過,衝出了無數條河道,此時都注滿了水,縱橫交錯着延伸而去。河道兩邊奇石斷木堆在那,又生了許多草。
亮芒落在石上顯出一人,左右環顧了一下,緩緩上了柱峰,歐陽炎炎猜得沒錯,那人正是歐陽餘炎。
他來這裡做什麼?歐陽炎炎奇怪地望着那個背影進了柱峰,小心地飄身逝過去,分雨避風輕巧地跟了上。
柱峰裡的血陣已破,裡面一片荒蕪,歐陽餘炎沒有過多的停頓,徑直逝向禁錮小玄的冰場。
歐陽炎炎見父親消失在一道冰梯上,略一遲疑,滑了上去,無聲地貼在左邊光滑的冰壁。真是古怪,大夏天的,這裡的冰還沒融化,寒氣逼人。閃眼瞧着裡邊,一條六尾的玄狐進入了視線,心念一動,腦海裡忽閃出當年狐王的話,“你若是對歐陽餘炎的事感興趣,不妨去問問我弟弟小玄。他就住在白山裡。”莫非他就是小玄?
歐陽餘炎背對着歐陽炎炎,腰拔得很直,從背後看,顯得很瀟灑,這讓歐陽炎炎心裡一熱,只聽父親道。
“我早該來看你了,只是忙得脫不開身。”聲音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