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嬤嬤在唐果這兒回了話,自出園去了。
她說的不是很清楚,唐果便命人去探望黛玉順便打聽打聽。
等信兒的空當,唐果自己猜測,難道是與甄英蓮有關?
甄英蓮也就是香菱嫁進京城,是得了她的話的,唐果答應了,若是薛家找香菱麻煩便給她做靠山。
一般人大概以爲薛蟠有命案在身,應當是他們家怕香菱纔對,實際不然。
當年馮淵一案的所有卷宗,據說因爲衙門失火,已經沒了,所以如今賈雨村也好,薛蟠也好,根本不怕這個,便是有人翻案,香菱去作證也沒用,馮家人流落無蹤,況且口說無憑,再說香菱也沒那個覺悟和膽量。隨着王子騰昇了文華殿大學士,薛家眼下在京城很是得意。
不過暗衛們分析,那捲宗若非賈雨村親手毀掉,還不定在誰手裡呢,這是能挾制薛家和賈雨村的東西,有心人定不會放過。
如今賈雨村已經取代林嶽,成爲朝野上下“最得聖心”的漢臣了,而且是最讓守舊派痛恨的“革新漢臣”。
林嶽有原則,對事不對人,賈雨村因早年被排擠過,對那些個出身世家大族的人有一種本能的羨慕妒忌恨,他又是個有恩未必報、有仇必要報復的性子,一朝得了君王青眼,哪有不蹦躂的理?
因此在朝堂上樹敵多多,但他擅於揣摩上意,皇帝一直對他迴護,守舊派恨得要死,暫時無可奈何,有他在那兒杵着,林嶽這些革新派元老安生不少。
唐果忖度半日,尚無頭緒,派去看黛玉的人已回來覆命,說黛玉已然無事。
前因後果一說,唐果聯想了一下,猜出黛玉應是假昏。
她猜對了。
黛玉回京之後,聽說湘雲已隨夫家進京,香菱也嫁了皇商史連成做繼妻,便命人去她們府上送了些東西,又請她們得空兒進府敘話。
前些日子黛玉事忙,那兩人也沒好意思打攪,這兩日打聽着黛玉閒了,這才搭伴前去相見。
她們本是少年時的閨中夥伴,如見再見,自有一番話講。
史湘雲早已不是當年嬌憨的少女,眉宇之間,多了愁思,好容易有機會見舊日夥伴,喜悅之情支撐着,方顯得有些青年人的朝氣。
倒是甄英蓮,史連成幫她尋回了父母,夫妻又和睦,瞧着豐腴了一些,只是眉間也帶着憂色。
三人說一陣、笑一陣,間或哭一陣,嘮得挺痛快。
將要告辭之時,史湘雲狀似無意的說了句:“上個月我去瞧了回老太太,病入膏肓,清瘦憔悴的很呢!說句不該說的,怕撐不到端午,那寶二奶奶看着倒像是個伶俐人兒,聽她說,老太太常唸叨林姐姐。”
不等黛玉插言,湘雲又道:“只不過,這寶二奶奶興許是不好管奶奶婆婆身邊的人吧?老太太身邊的幾個老嬤嬤口無遮攔,雖未指名道姓,但沒少嘟囔什麼‘從小撫養自己的外祖母病成這樣,不聞不問,真是狠心’之類的話。”
黛玉一愣,明白湘雲是在好心提醒。
心念電轉,倘若史太君真到了油盡燈枯那一日,派人來說要見最後一面,怎麼辦?
去是肯定不能去的,她這幾年經的多、見得廣,早看透自己那外祖母眼下對自己只剩下算計了,臨終之前再抓住機會狠狠算計一次,黛玉相信史太君做得出來。明擺着,那幾個老嬤嬤若沒史太君指使,也不敢說這個話。
不去得有個理由。
胤裪在南邊兒推廣新學,已讓許多酸儒不滿,到時候,人們不說賈家當年如何,只會說十二福晉絕情,看外祖家敗落了,連外祖母最後一面都狠心不見云云,然後再翻出胤裪當年留母不留子的事兒,得!夫妻倆都夠無情無德的!肯定又是一場口舌。
當下黛玉臉色一變,道:“妹妹是知道的,我……”
話沒說完,昏了。
一頓忙亂。
黛玉只想裝病來着,沒想到懷孕初期而且胎兒不太穩,這下子弄假成真,就算賈老太太真要死,死前再怎麼“可憐”,也有不去的理由了。
唐果想明白這事兒就放下心來。
據她掌握的情況,賈老太太確實沒幾天活頭兒了,熬日子而已。
賈政服完一年的流刑,早回來了,眼下日夜守在老孃病牀前,那賈王氏卻沒這個運氣。
當年他們夫妻出事,去打點的是賈珍和賈環,實際上是賈珍託關係,賈環操作。
賈環給他爹打點得各色周到,所以賈政雖說背井離鄉,但重活累活沒幹多少,主要是幫忙記個數、寫個字,再就是打掃打掃衛生,安穩過了一年,在那兒等着的賈家家人便給接回來了。
賈環沒有以德報怨的想法,因此賈王氏就悲催了,流四千裡,路上還好,有銀子賄賂解差,那解差又顧慮王子騰的名頭兒,沒敢折磨她,可這一路的罪,也夠賈王氏受的了。
到了監所,情勢就不一樣了,賈環打點得太馬虎了。監管所事兒的是旗人,常年在邊外苦寒之地,誰管王子騰是哪個?
賈王氏做飯、洗衣、搬石頭……各色重活兒累活兒髒活兒都幹過了,身上捱過無數鞭子、無數腳,腦袋上、臉上傷痕不斷,深刻理解了賈迎春那年回家訴苦“連三等丫頭都不如”是什麼意思。
可她已經沒精力想那個了,憑着前半輩子養尊處優得來的良好體質,堅持了一年九個月,差三個月刑滿,賈王氏凍餓累傷而死,也不知她死前有沒有後悔,不該把親兒子養成不通俗務的鳳凰蛋,否則親兒子來大殿,她肯定到不了這個地步。
“假”寶玉因此要守孝三年,今年下不得考場,但賈王氏不回來,他被拆穿的可能性就又小了,自覺幸甚,與石真珠努力扮演孝順孫子、孫媳,迷惑賈老太太。
唐果覺得賈家這一家子真正應了“大觀園”的主旨——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賜大觀名,確實是什麼西洋景都能瞧見!
沒過幾日,賈老太太果然不行了,也確實派人奔了十二皇子府。
自然是撲空了,定嬪因爲兒媳坐胎不穩,又有上一回的破事兒,且胤裪有急差去了南邊兒,求了旨,將黛玉接進暢春園照顧了。
所有的路徑全堵死了!
賈老太太原本盤算好了妙計,留着最後一口兒精氣神加上人蔘吊命等着呢,聽到這個消息,一口氣沒上來,gameover了。
唐果鬆口氣,這老太婆死了就死了吧,雖然沒看着史太君最後的表演,提前給掐了,有點兒遺憾,但這是最有利於黛玉的結局,暗衛們始終沒查出賈老太太到底想怎麼做,只知道人家設好了套等黛玉去鑽。好在黛玉這時候懷了孕,不然只裝病,都未必能逃得過,人之將死,通常是比較容易得到原諒和同情的,人們偏向“弱者”麼。
可史太君絕不是弱者,暗衛也好、這兩年接受調查賈家的雍郡王胤禛也好,都不得不佩服這賈老太太。
旁的且不理論,只那賈家的秘密,他們誰也沒找着。
賈寶玉給提供的線索,那幅畫,倒是找到了,的確有夾層,可惜,裡頭的東西早拿走了。
據大家推測,賈家手裡掌握的,應該是很多年前滿漢各大家族在江南收刮財富乃至於前明皇室重寶、暗中發展勢力的證據。——有了這個,賈家才穩坐四大家族之首,便是那“八公”也都得給面子。賈珍能打通內務府的關節,靠的也是這個。這相當於現實版的“百官行述”。
現下賈家敗落,賈老太太怕是想要靠這個借力那些大家族東山再起,可她死之前,總得交給誰吧?
沒跡象啊!
這件事由負責人去頭痛,唐果不管。
她只聽了聽史太君的身後事。
也算體面了。
無論如何,賈珍還在朝堂。
況且十二福晉(林黛玉)和扎薩克多羅杜陵郡王妃(賈探春)都派人致了祭,賈家原來的相好人家連帶跟風的,去了不少人弔唁。
賈政領着賈璉、假寶玉、賈琮、賈環、賈蘭等等,賈邢氏領着王熙鳳、李紈、石真珠等等,在那兒舉哀悼念,場面也挺大。
至於那真的賈寶玉,知道祖母是自然死亡的,去了件心事,遙遙的哭了一場,轉而專心抄經祈福去了。
四月末這一場喪事,除了有心人之外,關注的人不是很多。
五月初一,皇室裡有一場較爲重要的喜事,顯親王府太側福晉富察氏六十壽辰。
她雖是側室,但現在的顯親王世子衍璜是她親孫子,她丈夫是已故顯親王富綬,皇帝的大堂兄,兒子是上一任顯親王丹臻。
而且她本人出身富察氏,亦是大家族出來的,所以這老太太過生日,皇家上至皇帝、太子、皇子們,下至一般宗室,捱得上的都有所表示。
黛玉因尚在危險期,沒能親自去,也派人送禮致意,再三的致歉,胤裪在南邊,故此個二皇子府沒能有主子到場。
“蠻子到底是蠻子,這可不就顯出輕狂來了?”
“可不是?”
“要我說呀,宮裡頭那個,從來學的都是奴才的規矩,爬得再高,也還是奴才秧子出身,她能教出八旗貴女一樣的女孩兒來?這不就是個例子?像什麼樣子?”
“噤聲!這話不能隨便說!”
“呵呵……咱們這不就私下裡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