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情其實不用查,抓來一個吉州的差役稍一詢問就知道這是馮家幹“好事”,吉州的馮家也是官身家境,子侄身上大大小小都有些虛職在身,馮家的大兒子在山東爲四品官,雖然家裡有虛職,但不妨礙有軍功。平靖護衛地方斬殺造反的流匪上報到朝廷,起碼給幾個五六品的實職,這年頭軍功是最實在的,哪怕是在地方上作文官做的再好也沒有軍功來的輕快。
所以馮家老爺子一看,本地縣令自縊了,來援的鄉寧縣令還在昏迷中,乾脆將生米煮成熟飯,自己把人頭搶到手,後面即使這鄉寧縣令醒過來,又能怎麼樣?他還敢搶嗎?四品官有奏事之權,一個七品官馮家可以輕鬆讓你捲鋪蓋走人。
趙河上門討要,結果馮家的管事在大門口指着鼻子罵,還說自己本府的大爺如何的威風,官職幾品,最後馮家的小少爺出來,身上有七品的閒職,竟然逼着趙河下跪,上百人的護衛也無可奈何。
回來報給楊旭,楊旭氣的三尸神暴跳,讓差役找來躺椅,自己坐在躺椅上,被人直接擡到馮家門口,馮家的管家一個正眼都沒給,馮家少爺大刺刺的坐在門口,“我馮家幾百年在吉州,吉州所有的事情都有我們馮家一份,你們鄉寧的怎麼來怎麼回去吧!”
楊旭氣樂了,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我們拿命拼殺出來的人頭,你們家憑什麼理直氣壯地拿了去,鬧到哪裡,都沒見這樣的。”
馮家少爺挺着脖頸,“我們也跟流賊打了,那流賊跑到城外才死,所以我們得把我們應得的功勞拿回來,是不是啊?”門裡都是馮家的僕役一起喊是啊。
楊旭在躺椅上氣的眼前陣陣發黑,他媽的遇上硬茬子了,打還是不打?這個問題一直圍繞在自己腦子裡,還有什麼辦法?答案是沒有,爲了自己也是爲了自己拼命殺賊的兄弟,楊旭也不能放過他們。不過白天不行,做什麼都不是道理,說白了,打了人家四品官的家眷,簡直與朝廷上的潛規則對抗,以後就別在官場混了。
只能出陰招了,楊旭把趙河的護衛分成兩撥,一波待在縣衙,一波扮成流賊,待到夜深人靜的時候,賊人忽然攻進城來,在縣衙裡面放火的,滅火的,打的一團亂麻,接着流賊很快躥到了馮家的宅子,槍聲木樁很快撞破了馮家大門,馮家的幾個兒子還要僕役死在賊人手裡。但是流賊出城的時候又被鄉寧縣的護衛追上去,兩隊一通酣戰,最後賊人丟了人頭落荒而逃。
馮家一夜之間,喜事變喪事,馮老爺子哭暈過去幾次,白髮人送黑髮人,一片淒涼。但是外面的老百姓莫不叫好,原來流賊攻城的那一天,幾乎幾個大戶和士紳都出人出力,唯獨馮家做壁上觀,到後來忽然跳出來搶功,這一下在吉州縣城沒有不厭惡的。
一時間吉州的棺材鋪十幾年的存貨銷售一空,楊旭訂做了一百零三個棺材將自己帶來的人一個一個成殮在內,原本一個個活蹦亂跳的小夥子瞬間天人兩隔,楊旭內疚不已,自己過於自負造成的。尋來一批鄉民,把棺材擡回鄉寧去。同時找棺材鋪的匠人把李忠奇的腦袋和身體縫好,用石灰銷好屍體不至於腐爛。命令吉州縣衙的差役把本地縣令趙敘文連同家眷成殮入土。這時候官員有回鄉入土的傳統,但是自己又不知道趙敘文老家的詳細地址,這時候天快熱了,放幾天就臭了,乾脆直接入土了事。
城裡城外到處都是死人,有家有口的還有人收屍,即使如此還有大批無名屍體散落在地,楊旭讓縣衙僅存的主簿組織人手收拾,不然一旦腐爛特別容易引發瘟疫。
從吉州縣城逃難的老百姓四處散波吉州縣城被攻陷的消息,附近的隰州府、霍州府連同下屬的縣城都大門緊閉,召集民壯守城,縣城旁邊的村鎮更是人人自危,四處尋親訪友躲避戰禍。而平陽府,待謝把頭跑了回去,何崇渙就知道完了,趕緊緊閉府城大門,住汛的官兵雖然沒了,只能把平陽府衙的差役、府城裡縣衙的差役,還有民壯全部拉出來守城,周遭地方一邊混亂。
此時的楊旭在吉州幫着收拾殘局,很多大戶人家也很識相,主動出來整理亂局,無非就是幫着收斂屍體,整理道路,修築城牆。不知道何時傳來風言風語,說馮家的事情有可能是鄉寧縣所爲。但是還是有人辯解,流賊尋仇討回頭領屍首很正常,尤其是一開始先攻擊縣衙,未果後,纔去馮家尋仇,最後鄉寧縣令摔着第二波趕來的援兵擊退了流賊,有着再造吉州之功。不過還是有人議論,流賊殘餘都跑了幹嘛還回來呢,反正衆說紛紜,一團迷霧一般。不過吉州的大戶們識情知趣的很,不僅宴請楊旭,很多人奉上大禮,感激楊縣令的救命之恩,只不過不知道是真願意掏,還是嚇得夠嗆,誰知道會不會在冒出一羣亂匪出來,出錢消災吧。
吉州窮嗎?很窮,老百姓衣不敷體,食不果腹。也不窮,幾天的功夫楊旭收了九千多兩的銀子,富裕啊!
終於收拾完吉州的殘局,楊旭騎着吉州送上的腳程——馬,開始回鄉寧,狹窄的小路上,棺槨挨着棺槨,有的大車拉着,有的四人擡着,上百個棺材,接着是匪賊的人頭磊疊,幾個重要的匪首也是薄棺成殮,上千個民夫幫着運輸,最後面是這次的傷員,安排在馬車裡。雖然沒有哀嚎,但是周圍籠罩着一股悲切的氣氛。楊旭騎馬在前頭,披麻戴孝,渾身的白,,到了鄉寧五里地的時候,在趙河的攙扶下,步履蹣跚的領頭行進。
鄉寧縣城外,縣丞得到消息已經在城門口迎接,數千百姓包括死難者家屬,痛苦聲、哀嚎聲四起,四十人鄉勇僅剩三人,這些人都是家居鄉寧縣城周邊或者縣裡,扶老攜幼的出來爲家裡的親人送行。楊旭親自扶棺到了鄉寧城西牆外新拓出來的農田當做烈士陵園,開始按照墓碑姓名下葬,哭聲一片。護衛隊三十人站成三排鳴槍示哀,隨着棺材入土,哀樂齊鳴。
老老少少的老百姓一兩千人,鄉寧的大戶士紳即使老邁也到此哀悼,楊旭站在前面,向墳墓三鞠躬,後面的所有的人都致躬致敬,郝老太爺、宋老爺、孫老爺等等帶着一家老小,還有身後無數的老百姓隨着楊旭向着死難者鞠躬,這是一次洗禮,大傢伙都知道這批好漢擋住流賊,鄉寧才能不被糟蹋,這是一羣英雄一羣豪傑。最後是封土的是鄉寧縣烈士紀念碑,上面有這次戰役發生的時間,地點,經過,參戰人員名單以及所能記載的戰場實例。
歷朝歷代對於殺敵的底層官兵從來沒有被這麼尊重過,都說死後哀榮,那是官員的榮耀時刻,今天讓普通老百姓知道咱們老百姓上陣殺敵,死了也是尊貴無比。楊旭一個墓碑一個墓碑的慢慢的走過,幫着清理灰塵,幫着擦拭黑底紅字的名字。
最後楊旭宣佈獎勵制度,現在人家都是一大家子,死者已矣生者還得活下去,楊旭表示死難的家庭,有自己和縣衙奉養,年齡六十以上養到去世,未成年的幼童養到十八歲成年,並且現在發放撫慰金,每戶五十兩銀子。
這一下老百姓驚呆了,五十兩銀子,節省一點可以活三十年呢,這年頭五兩銀子就能買一條人命,五十兩銀子,縣老爺不是一般的好。霎時間就衝散了哀傷的局面,說實話,楊旭還是有些轉不過彎來。但是對於底層的老百姓來說,活着,更好的活着,纔是最好的。
縣衙和楊縣令出銀子,那些大戶也不能不拔毛,郝老太爺、宋老爺和孫老爺當做領頭人率先替縣衙出二千兩銀子,表示爲護衛地方的烈士們貢獻一點力所能及的微薄之力。
楊旭原想經此一役,以後當兵的人肯定少了,有可能發生招不到的現象,不過現實很快擊碎了他的想法,還沒出陵園,很多人已經蜂擁上前推薦自己的兒子、孩子等等,當鄉勇,當兵……
衆人隨着楊旭走着回縣衙,忽然從人羣中衝出來一個小丫頭,定睛一看不是文蕙嘛!楊旭揮手笑呵呵的問候,那小丫頭片子,眼睛紅紅的,徑直衝自己過來,幾個差役想擋一下,楊旭笑着讓他們讓開。
這丫頭片子肯定生自己氣呢,把她扔到布鋪那麼長時間,這細皮嫩肉的小丫頭,一看以前就沒受過苦。自己可讓她受了不少委屈。文蕙一下子扎到楊旭懷裡,楊旭笑着往外扯她的肩膀,“大街上呢,你一女孩子家家,不像話啊!”
忽然痛徹心扉的感覺涌上心頭,一股溫熱的液體在衣服裡流淌。楊旭用盡最後的力氣把文蕙推出去,自己的胸膛上明晃晃插着一把短刃,“爲……爲什麼?”
楊旭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後躺去,這次,難道,真的,要死了!不甘心啊,我的野心還沒實現,我還有老婆,三個,我還想當大官,我還要養很多人呢!
我還……,怎麼覺得那麼遺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