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總領事館一個叫清藤的人來拜訪,送了禮還留了封信。”程蔚南一開口就不是楊銳猜測裡的東西,他原以爲有事是因爲孫汶,或者是華僑商會這邊出了什麼事情,根本沒想到是小日本找了過來。難道是東北那邊的佈置起作用了?爲了使外界不認爲山地軍(原獨立軍)和復興會是一夥的,參謀部制定了多項掩護計劃,其中一項就是在俄國勢力範圍內,打劫通化鐵路公司,迫使鐵路公司出錢交保護費,此事鬧的不大但相信日本人一定是知道的。
“他還說了些什麼?”楊銳在心裡想着日本人的企圖,怕還有什麼東西遺漏了。
“他還說想見見你。”程蔚南道,“我看這日本人是沒安好心的。”說罷把信拿過來了。
“有哪個列強是安好心的。”楊銳搖頭,只接過信,低頭看起來:
竟成仁兄足下:弟於日露戰時聞兄之大名,兄自籌糧餉,自領孤軍,不計生死,與露西亞人鏖戰於滿洲原野,當爲全東亞之豪傑……
小日本的信一來就是肉麻之極的追捧,只看的楊銳心裡發毛,他並不是一個喜歡被吹捧的人,越是這樣他越是警覺,只把這些廢話全部略去,而後纔看到日本人希望能與自己親會之言。
楊銳越看到肉麻之言越是警惕,臉上的神色也越是凝重,他這般凝重,卻把旁邊的程蔚南嚇了一跳。女兒這纔出嫁,要是女婿有個三長兩短這該如何是好。於是忙問道:“這日本人說了些什麼,不會是有什麼歹意吧?”
聽聞程蔚南問,楊銳的眉頭舒展開來。道:“泰山大人放心吧。這個日本人只是想見面而已。大概是同盟會已經被他們認爲沒有什麼價值拋棄了吧。”
“那我們?”程蔚南欲言又止,看着楊銳不好說話,他對復興會了解的不深,不好混亂建議。
“他既然是要見,那就見一見也好。”楊銳說的輕鬆,可程蔚南卻思慮極重,他道:“竟成,我們當不會做同盟會之前之舉吧?”
見他委婉的勸慰,楊銳笑道,“我們不需要做同盟會之舉。便是要,我也不喜歡如此。”
楊銳的表態只讓程蔚南放心了,他又道:“那這日本人何時見,安國會裡面的兄弟要不要召集起來?”
安國會是洪門的一個堂口,此會中有會員七八千人。在檀香山影響極大,昔日孫汶便是在此入洪門最後被封爲洪棍的。程蔚南其實也是此會中的骨幹,但他向來不理會務,只在年節之時捐一些錢,現在因爲女婿的關係便又和堂中的大佬交好,以防成婚之時滿清搗亂。
楊銳的警衛連本來就是帶在身邊的,聽聞程蔚南說要召集安國會裡面的洪門兄弟。當下道:“這個不必要了。日本人應該是想拉攏我們,好讓我們在東北的通化鐵路公司站在他們那邊,再則就是扶持我們給滿清搗亂,此情況下他們應該不會對我不利,再說若是有什麼情況,我身邊的人已經足夠應付了。至於見面……我什麼時候離開檀香山。便什麼時候見他。”楊銳說的在理,程蔚南只是謹慎之言而已,當下也就不說此事,閒聊片刻便讓楊銳回去了。
自己在檀香山亮相,自然便會有有心之人求見。但讓楊銳想不到的是,日本人這麼快就找來了。楊銳回到家裡,只把陳廣壽叫了過來,道:“讓東京這邊查一查這個叫……清藤幸七郎的是幹什麼的?”只待他記完,又道:“國內有什麼事情嗎?”
“馬上便是春節,嚴州那邊已經休戰了。浙江那些士紳見戰事不休、索捐無度,便想着把嚴州的革命軍招安了。還有就是滬上總商會發起的抵制日貨極爲成功,各地商會都積極響應,日本雖國內頻頻抗議,滿清也在大力壓制,但並不有效。”因爲楊銳成婚,陳廣壽好幾天都沒有彙報簡報,現在聽楊銳問起,只得簡要的把重要的事情說一遍。
“就這些?你可不要報喜不報憂啊。”這兩件事情之前便是知道的,只不過現在發展了罷了。楊銳起來便在忙活,現在正喝着蔘湯,湯的溫度正好,一口下去滿肺腑都是舒坦。
“就是這些。”陳廣壽說道,站的更加筆直。
“除了壓制各地商會,禁止抵制日貨,滿清那邊沒有什麼事情嗎?”楊銳再問。
“有,”陳廣壽答道,他這邊事情不少,但都是不太緊急的。“嚴州、林西等地圍剿花費極多,之前計劃編六鎮的滿蒙新軍壓縮爲四鎮,而後與禁衛軍一起不再規劃陸軍部管轄,而是直接由光緒負責,現在負責練兵的是光緒的弟弟載濤,具體經辦的大臣是原先帶第六鎮去浙江圍剿的蔭昌,還有在嚴州吃了敗仗被革職的良弼等人。”
“嗯,還有嗎?”楊銳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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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就是嚴州部隊用的手榴彈和迫擊炮炮彈被滿清新軍在戰場拾到了幾枚未炸的,漢陽和天津那邊都在研究這兩種東西。軍情局估計大概明年年中他們就會生產出來。”陳廣壽又說了一個壞消息,楊銳聞言便把喝着的湯扔一邊了,追問道:“迫擊炮沒有丟吧。”
“迫擊炮沒有,便是丟了,也全都搶回來了。就是炮彈……”陳廣壽答道。
“炮彈這個誰也管不了,那麼多炮彈飛過去,誰知道是不是全炸了,而且那些炮彈雖然沒炸,但是發射藥包都燒光了,這個是炮彈能不能打準的關鍵之一。待會發報讓軍情局想辦法破壞滿清研究迫擊炮,即便不能破壞,那也要延後它。”楊銳吩咐道,之後又搖頭只嘆。“哎,新軍就是新軍啊。”按照情報,新軍裡很多軍官都是學過新學的,而且多是日本陸士畢業。這些雖然是菜鳥,但是在戰爭中學習戰爭的能力不是舊式軍隊能比的。這樣的情況下,在圍剿了一年多之後,他們自然而然的就會學習革命軍的新武器。
“他們的戰術有變化嗎?”楊銳再問,武器學去了不要緊,關鍵是戰術要跟得上。或者更確切的說,能發揮武器的還是人。人不行,再好的武器也不頂用。
“各地的新軍作戰都要些變化,但都是隻是增加了輜重隊,加強了火力。而且怕我們鼓動民夫,現在用的人都不是浙江本地人,全是外省人。只有第八鎮那邊也開始以隊(連)爲單位分散作戰,但是他們沒有受過具體的山地戰訓練,而且營統領並不希望下面的隊官獨自作戰。嘗試了幾次,失敗之後便禁止了。”陳廣壽道。
“嗯,第八鎮不愧是書生多,有些腦子。”楊銳道,“參謀部和嚴州司令部有沒有預計,按照現在的情況,嚴州還能支撐多久?”
嚴州補給線建立之後。除了少部分黑火藥手榴彈之外,其他的軍械以及彈藥原料都是由外界補給,這雖然減輕了根據地的壓力,但是士兵的糧餉衣被還是要根據地負擔,現在整個浙江方面軍兩萬八千名正規軍,四萬多各村的民兵和支前隊。戰況激烈時,全部人員加起來超過十萬,這算是把根據地的人力資源挖掘的乾淨,特別是現在滿清極爲狡猾,都是在農忙的時候大舉進攻。如此一來青壯開赴前線的同時,後方只能是婦女幹那些農活,雖然可以勉強支撐,可勞動力不足,糧食產量是會逐漸下降的。
“參謀部的預計是一年,如果滿清繼續封鎖並保持現在的兵力和進攻的強度,那麼一年後根據地的人力物力勢必耗盡,特別是嚴州山多地少,如果按照現有情況,糧食供給會越來越緊張。嚴州那邊則估計是兩年,但是需要從現在開始執行戰時體制,所有糧食歸公,剩餘的農村勞動力全部統一安排,這樣可以最大程度的減少浪費提高效率。”陳廣壽道。
“嗯。嚴州那邊現在能做到良好管控嗎?”戰時體制楊銳並不陌生,這本是根據地應該執行的,但是在農村裡因爲地廣人稀,管理難度要比城市大,同時對執行人員要求也很高,一不小心,就要出現機關槍徵糧隊了。
“嚴州那邊認爲現在可以了。之前打杭州時候的接收團大部分團員都撤到了嚴州,這一年來各鄉各村的都布了點,管理也開始到位,執行下去沒有問題。”陳廣壽說道。
“那就執行戰時體制。糧食、鹽、油、棉花、這幾項都管控起來。憲兵那邊也要抓緊,若有人乘此中飽私囊、以權謀私的,一律格殺勿論。還有那個千島湖,要是魚多,就多組織些人打些魚,以充軍糧。”楊銳吩咐道。
宅子裡的花廳,楊銳和陳廣壽處理了半天公務,把這幾天堆積下來的料理完了纔回到後堂,此時程莐正在刺繡,只讓楊銳驚訝了一陣。
“你忙完了嗎?”程莐見到楊銳過來,便丟下手中的東西起身迎過來,只是某一處的痛楚讓她的動作忽然一滯,只看得楊銳一笑。
程莐見楊銳壞笑,羞惱之下想坐回去最後卻又撲到楊銳的懷裡,低聲喃語道,“都是你做的好事,我現在想出去走幾步都走不了了。”
楊銳只覺得香風撲面、耳鬢廝磨,之前處理革命事務的嚴謹頓時拋到了九霄雲外,屏退旁人的同時,只笑道:“多幾次,習慣習慣就好了。”
“你……”程莐見他還是取笑,順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楊銳卻不管疼,只在她身上佔了幾把便宜才正色道:“三日之後我們便去美國。”
“三日之後便去美國?不回滬上了嗎?”程莐好奇的問道。對於能夠遠行,她是高興的,她並不想在冬天陰冷的滬上多呆,而是希望能在檀香山或者其他哪裡多呆些日子。
“當然最後還是要回滬上去的,不過想來應該是在年後。”楊銳說道,而後又嚴肅起來:“以後和我在一起你會知道很多事情,所有的事情你都要保密!因爲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字,每一個表情流露出去都會讓革命損失慘重。”
程莐在懷裡仰望着他。只摸着他的臉頰道:“要是我不小心泄露了呢?”
她此話一說,楊銳便瞪了過來,寒聲道:“那你一定會付出代價的!”
“你……你不會救我嗎?”戀愛中的女人所想的東西完全不正常,懵懵懂懂說的都是傻話。
“我不但不會救你。還要休了你。”楊銳話說的半真半假,他發覺有些人是不能平等對待的,而應該要兇一些,霸道一些。程莐似乎便是如此,給她的空間越大,她就越調皮,唯有強制一些,束縛多一些,她才感覺到踏實。女人太奇妙,他很是一知半解。
“那我都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的。”聽說楊銳要休了自己,程莐立即把頭縮到楊銳的懷裡,手上把他抱的更緊。楊銳見她如此只是一笑。
楊銳馴妻的時候,檀香山日本總領事關內,領事清水正一對着清藤幸七郎道:“那麼。怎麼樣才能馴服楊竟成呢?按照我的瞭解,他並不如孫逸仙那樣易於控制,他的固執在日露戰爭的時候就可見一斑,那個時候陸軍就像收服他,但是被他拒絕了。而且現在復興會的規模比同盟會大多了,他並不是幾千日元就可以收買的人。”
“是的,清水先生。你說的很有道理。楊竟成是一個固執的革命黨,但是哪一個革命黨又不固執呢?”清藤幸七郎其實是黑龍會員,也是同盟會員,他偶然在這裡發現楊竟成,便馬上打電報給東京的頭山滿,建議和楊竟成先做接觸。而後再以援助爲誘餌,讓他爲大日本服務。“清國的革命和古時候的造反沒有什麼差別,造反的人統領越多的士兵,那麼他的野心就會越大,跟孫逸仙我們一般談建立一個省或者兩個省的共和國。但是和楊竟成,我們便可以談一個完整的支那。據我所知,復興會提倡國粹,從他們的言辭推斷下來,以後很有可能是要稱帝,這更是需要外界的支持,我相信楊竟成會需要我們的。”
“噢……”清水正一沉吟着,最後說道:“是啊,確實如此。清國沒有哪一個造反的英雄不想着一統全國,不過,如果楊竟成要做皇帝的話……這對帝國很不利啊,開明之治的支那一定會爭奪帝國的生存空間,一個虛弱同時不完整的支那纔對我們最有利。”
“是這樣的。”清藤幸七郎點頭說道。“但是我的建議是支持楊竟成稱帝。現在清國的國會已經開了,如果支那再有皇帝,那必定是要把權利交給國會,這樣楊竟成當了皇帝什麼也做不了;如果他要做皇帝又不肯放權,那麼反對他的聲音將會遍及整個支那,這個時候權利和皇位他都會失去。那我們就可以讓孫逸仙上臺,他纔是我們最合適的夥伴。”
“清藤桑,你的意思是想讓楊竟成完成革命,然後讓孫逸仙來組織政府嗎?”清水正一搖頭道,“這個想法太異想天開了,即使楊竟成下臺,政權也還在復興會手裡,還有一個問題我很懷疑,一個傀儡的清國政府才符合帝國最大的利益,一旦革命之後建立新的政府,不一定對帝國妥協,這對帝國還有什麼益處呢?”
“不是讓孫逸仙單獨組織政府,而是讓他和復興會其他人一起組織政府。復興會的強硬分子就是楊竟成、章太炎,他們一旦下臺,那麼再加入孫逸仙,就是一個符合我們以及各國利益的政府。”顯然清藤幸七郎的想法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面對於清水正一的質問侃侃而談,“至於支持支那革命,按照我的看法,清國政府開國會之後,中央政府的威信進一步喪失,而國會的議員和內閣卻並不知道如何去運作這一套新的治國辦法,伊藤閣下前段時間說過‘四年內清國一定會爆發革命’,我們要事先做好準備。”
“什麼!這不可能。”清水正一搖頭驚訝道,即使他也是伊藤博文的崇拜者,但也難以像清藤一般認可這樣的判斷。
“伊藤閣下說:‘雖然國會是欽定議員和民選議員各佔一半,但是很多時候欽定議員並不能堅持自己的立場,清國的議會只是地方和中央鬥爭的工具,地方官員借革命逼迫光緒皇帝召開國會制約皇權,而光緒爲了制約地方官員又在各省召開省議會。除了地方和中央的鬥爭,北京城內的各種政治勢力也在爭權奪利,光緒皇帝根本沒有慈禧太后的強勢和機巧。所有這一切,都造成中央政府的權威喪失,長此以往下去,要是再來一次杭州起義,那革命就會不可收拾。’”伊藤博文的言語並完全不是這樣的,只是清藤加入了不少自己的東西,但卻說的清水正一不斷的點頭。
“那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扶持革命黨,支援他們取得革命的成功?”清水正一問道。
“是的。這就像買股票一樣,我們要挑選一隻好的股票買下,楊竟成就是那一支最好的。”清藤幸七郎答道。
“可我們能賺取什麼呢?”清水正一問道,“現在支那已經被各國勢力瓜分乾淨了,和露西亞的戰爭已經讓我們精疲力盡,難道要再挑起和其他國家的戰爭嗎?”
“不,不會的!”清藤搖頭,“我們和露西亞已經和解了。現在要做的是把南滿和東蒙合法化,讓它們成爲帝國真正的樂土。”
清藤說這話的時候,自信是滿滿的,他在幾日之後見楊銳的時候,同樣是自信滿滿的,當他說道日本會支持復興會革命,甚至可以支持楊竟成稱帝的時候,他看見楊銳的眼睛似乎在放光。是的,這就是熟悉的支那人,爲了自己的、眼前的利益,而放棄更長遠、更整體的利益。他喜歡這樣的支那人,哪怕再不好打交道,到最後都會聽話的。
“那麼,清藤先生,你們打算怎麼支援我們呢?”楊銳對着日本笑道,這個清藤比他見的其他的日本人更加狂妄和自作聰明,他喜歡這樣的日本人,哪怕再不好打交道,到最後都會聽話的。
“我們希望你們在林西的游擊隊可以聯合蒙古的王公一起起義,成立一個獨立的國家,而我們將在第一時間承認它,並負責保護。另外,起義需要的軍費和武器我們會想辦法提供。”清藤幸七郎看着楊銳鄭重的樣子,很是滿意。
“你們大概能提供多少錢,多少武器?”楊銳不跟小日本玩虛的,直接問價錢。
看到楊銳這麼的急切,清藤更是高興,略想之後才道:“我們可以提供三百萬日元的貸款以及兩萬人的武器彈藥。”爲了引起注意,清藤在說‘三百萬’和‘兩萬人’的時候,故意說的極重,似乎不這樣楊銳聽不到一般。
“那你們要什麼?”楊銳不爲所動的直探小日本的底線。
“楊桑真不愧豪傑,說話都是這麼的爽快。”清藤一邊說着廢話一邊暗想着開什麼價錢爲好,終於,他道,“蒙古獨立後,我們將擁有國內鐵路、礦產的獨佔權。另外,日本國民正常的入境、置業不得干涉。”
“不行啊!”楊銳道。
“不行?”談得好好的,怎麼就不行了呢,清藤很驚訝。
“在蒙古建國並不是我的想法,我想要的整個中國,三百萬日元也太少了,最少要三千萬,這是首期,我們測算大概要一億日元才能獲得革命的成功,清藤先生,沒有一億日元,我們沒辦法談下去。”楊銳很是嚴肅說道,對面日本人的嘴忽然張成一個圓圈,裡面的黃牙很是顯眼,只看得他一陣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