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打了幾個回合,龍舯英狠聲道:“誰派你們來的?”
幾人只管往龍舯英身上招呼,也不開口。
龍舯英有心要逃,卻實在分不開身。正暗悔不該一時興起就出門,連個護衛都沒帶,還爲了護着陳牧馳,自己如今卻脫身不得。他堂堂皇子,莫非要這在這些無名小輩手裡不成?眼中怒火熾烈,龍舯英手中握劍,劍劍用盡全力。可越戰便越無力,對方卻有四人,如此下去只會對他更加不利。正想着哪怕拼着受傷也要脫開這種窘境,便突然聽到一陣大喝:“幾個毛頭小賊也敢在此攔路打劫?奶奶的,真是把老子不放在眼裡。”
其實,這和他沒半點關係,此人能將兩樁毫不相干的事情能夠融合一起也算是,嗯,胡攪蠻纏。雖然此人是陳牧馳請來助龍舯英的,不過心中卻還是忍不住小小的誹腹了下。
此人身材魁梧高大,一身肌肉即便隔着衣衫也能感覺的出來那種爆發力,原來攔截兩人的四個小賊沒幾下便被打的落花流水,龍舯英退到陳牧馳身邊抱怨,“我還以爲你想丟下我一個人跑路呢,原來是去搬救兵了。”
“我又不會武功,留下來也就是個累贅,到時候到個人沒一個走的了。”陳牧馳解釋道,完了看到先前的四人一間落荒而逃,陳牧馳對走過來的人道,“林闌兄,這位就是我說的大主顧,那一百兩銀子對這位公子而言完全是猴之一毫。”
龍舯英臉色頓黑,他看着陳牧馳道:“怎麼回事?”
陳牧馳拍拍他肩膀,笑,“世上沒白吃的午餐,我答應這位兄弟,救了你後給他一百兩銀子,這對你來說九牛一毛吧?”
“你們不會像賴賬吧?”語氣不善的說完,名爲林闌的壯漢碰的將刀插入地上,樣子大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跡象。
陳牧馳安撫的看着林闌,毫不在意道:“林闌兄弟只管放心,我們必不會失言。”
“走吧。”龍舯英臉色不好的衝着兩人道。
“幹嘛?”林闌粗聲粗氣的問道。
“拿銀子。”沒好氣的看了陳牧馳一眼,龍舯英在前面帶路朝着祥寧府行去。
林闌一聽拿銀子便也不再計較,扛起大刀跟在龍舯英身後亦步亦趨。陳牧馳看看林闌,心中念頭轉了幾番。
一路上,龍舯英都沒怎麼說話,倒不是說他心疼銀子,只是實在想不通今晚想要對他不利的人到底是哪方的。敵暗我明,明顯是讓人煩心的一件事。以前龍舯英沒想過爭,但此一時彼一時,此時不爭,變成爲他人的踏腳石,白白犧牲罷了。生在皇家,哪有什麼真正的單純稚嫩,他早在還沒舉行成年禮的時候就弄死過人。那時候他的母妃還是一個小小宮婢,被父皇寵幸過一次竟然僥倖懷孕,那時候他的母親即喜且怕。初識不敢聲張,後來因爲連父皇自己都忘記了母親,他便真的在無人知曉的情形下被生下。
他7歲那年,母親被一個年紀侍衛欺負,他母親能得父皇寵幸自是有幾分姿色的,當時小小年紀,他卻滿腔怒火,他看着那個無恥的男人對母親動手動腳的,止不住頭腦發熱,抽出那侍衛接下放在身後的鋼刀,狠狠劈了下去。當時他的母親嚇壞了,看着濺得滿地滿身的鮮血,她的母親嚇壞了,抱着呆住的他大聲哭泣。此事後來被父皇知道了,也因此,他雖不得父皇喜愛,卻還是有個正式的名分。龍舯英這個名字被賦予自己時,他便得以重生。然而所謂重生不過是爲了經歷另一場涅槃罷了,勝了便貨永生,敗了便是灰飛煙滅。
龍舯英不怕死,但是他不想死,所以他必須想法設法活下去。這不僅是爲了他自己,也爲了他的母親。在所有人眼中的卑賤女人與卑賤的自己,終有一日要讓所有人仰視,這也許也是他下定決心走上一條不歸路的原因之一。
看着那張沉思的臉,陳牧馳眼中帶着深思。
林闌看着前一步後一步的兩人都不說話,不僅有些無聊,他嚷嚷道:“這到底還有多遠啊,大爺我走不動了。”
“你剛纔打人不是很利落嗎,走這麼一小會就受不了了?”從沉思中回神,龍舯英笑道。
“我不是看氣氛僵持,調節下氣氛嗎?”哈哈一笑,頗有些爽朗的意味。
陳牧馳想了想忽而認真的看着林闌道:“林闌兄可願找出安身的地方?”
“我從來都是四處爲家,江湖人自然要在江湖中。”不在意的答完,林闌便又過去龍舯英身邊道,“你真的要給我們一百兩銀子嗎?”
“之前不是答應你了嗎?怎麼現在又想起來問了啊?”心中的惆悵早已散去,此刻與林闌說話也不見絲毫悲傷。
“剛纔我在街上亂轉,被這位兄弟拉來,他說有人打劫,只要我幫忙救了苦主便給我十兩銀子,只是沒想到你這麼大方,竟然願意給我一百兩啊。”似是覺得還不敢相信,林闌又哈哈笑了起來。
龍舯英氣怒,感情他又被穆池塵耍了。再看林闌,原來也不傻啊
。
陳牧馳樂的看他生氣,人與人,只有不斷的接觸,摩擦才能迸發出火花,若一味的靜守,雖穩定安然卻必定淺薄無味。
後來,林闌常想,他就是爲了一百兩銀子將自己搭了進去。不過他倒不吃虧,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林闌不算什麼賢臣,也沒什麼先見之明,他不過是被人忽悠,不過結果證明他雖不如何睿智,卻總能在適當的時候做出正確的選擇,或許這便是大智若愚也未可知。
那日,他隨同龍舯英以及穆池塵一同回了祥寧府,他當時才得知所救之人身份竟然那般尊貴。江湖人雖不喜與朝廷打交道,遇上天潢貴胄卻也有些在意的,林闌雖粗人一個,卻也是瞪大眼睛呆滯了許久,纔不相信的問:“你真的是皇子?”
身邊伺候的太監崔羅怒斥,“不懂規矩的奴才,對三皇子怎敢如此說話?”
林闌猛地扭頭看他,一張方正的臉上一雙眼眸冷若寒星,將脖子上抗的大刀嗵的取下來撐在地上,他梗着脖子兇道:“老子的事用不着你個不男不女的東西管,奶奶的。”轉頭,他對龍舯英道,“快點給銀子,老子可沒那個鳥功夫和你們在這耗着。”
崔羅早已被林闌的氣勢洶洶嚇到,龍舯英看林闌的架勢心中亦有所不悅。貴族們講究的是言談舉止,林闌的表現實在讓他不敢苟同,雖然有救命之恩,但也只是用銀子換來的。
陳牧馳看着幾人,卻笑道:“林闌兄天性率直,實在讓人欽慕。”
臉上驟然轉晴,用力一拍陳牧馳的肩膀,陳牧馳臉色微變,強撐着纔沒有出醜。林闌卻絲毫不覺,哈哈大笑,“還是你小子對老子的胃口,看他們一個個軟軟懦懦的,連你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都不如。”
“你現在有何打算,準備去往何處啊?”陳牧馳不動聲色的詢問。
龍舯英瞥了一眼陳牧馳,心中已有些明白陳牧馳的意思。的確,看之前林闌與那四人對戰毫不費力的功夫,此人武功定然不俗。龍舯英是明毓的皇子,見的人自然比較多,武功高強者更是數不勝數,然而即便是他也不得不對林闌另眼相看,因而對於陳牧馳的招攬之意倒也明白幾分。看一眼林闌,他心中嘆道,只不知此人是否可爲他所用?
林闌想了想,搖頭道:“暫時還沒想,我想在京都在待幾日再去其他地方。”
“不若你先住在我府上,反正這裡的空屋子多的是,你住在此處也可少不少銀兩不是?”龍舯英笑看着林闌,只待他點頭。
卻不想,林闌臉紅脖子粗的看着他,絲毫不領情,“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難不成堂堂皇子殿下要耍賴,污了我的銀子不成?”
頭疼的扶額,龍舯英對崔羅道:“去拿一百兩銀票給他。”
崔羅領命下去,林闌這才神色稍緩,“我就說嘛,你個皇子說話可不能和放屁是的,一出一出的。”
臉上有些掛不住,龍舯英險些憋出內傷。陳牧馳打圓場道:“江湖中人都是如林闌兄這般粗狂不羈的性子嗎?”
“可不是,江湖人快意恩仇,不想你們這些文縐縐的人,講究這講究那的。”灑脫的性子,讓衆人有些難以接受,卻也覺得此人赤子之心,毫無城府。
後來,林闌還是在祥寧府住下了,畢竟好吃好喝還有免費的地方投宿,這種好事可是不常有的,既來之則安之,於是他便在祥寧府上安安穩穩的住下了。
陳牧馳與龍舯英相視一笑,頗有些得意。就憑林闌的那顆腦袋,可是註定要載了。
林闌發現自己被坑了是在祥寧府好吃好喝了兩個月後的事兒。當天一早起牀,他突然覺得自己在皇子府呆的太久了,於是意隨心動,當下便有了遊歷四方的想法。將他的包袱往刀上一架,他扛着刀便向着陳牧馳的住處行去。走到半途,忽然聞到一陣很香的味道,肚子咕咕叫了幾聲,林闌心道還是吃過早飯再說吧。當下要走的事便暫且放下了。
因爲三皇子特意的交代,林闌去廚房後,以狂風掃落葉之勢解決完了那些美味的食物。這種景象到如今也不如何稀奇了,下人們看着他邊抹嘴便離開,嘖嘖嘆道:“真是個吃貨!”
解決了溫飽問題,林闌終於想起了正事。他揹着行囊找到陳牧馳時,陳牧馳正在煮茶。沸水滾動着茶葉,淡淡溢出茶香。林闌不懂茶道,亦不喜喝茶,他總覺得茶便是那些個世家公子們附庸風雅的事物,唯有酒纔是適合江湖男兒的。
在陳牧馳身邊坐下,林闌問:“喝茶就喝茶吧,你這樣豈不是白白浪費許多功夫?”
“這茶如同人生,越煮越醇。”
林闌不贊同,“我只聽說酒越陳越香。”
淡淡一笑,陳牧馳仿似沒有看到林闌身上的包袱,轉而問他,“你說人生是平平淡淡下去的好,還是轟轟烈烈做一番大事出來爽快?”
“那還用說,當然是後者。”林闌答道。
此話讓陳
牧馳笑意更深,看着陳牧馳他奇道:“穆池塵,你倒是傻笑什麼呢?”
陳牧馳也不介意,繼續道:“可我觀林闌兄所爲實在平庸,你雖號稱爲江湖豪傑,然而流浪瓢潑的日子卻並非正途。大好男兒自當以建功立業爲志向,可以想象,你一個人單槍匹馬與統領千軍萬馬的軍隊相比到底算什麼?”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覺得我林闌沒用?”不高興的看着陳牧馳,林闌滿腦子想着他平日裡所作所爲。他雖算不上什麼大英雄,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卻似沒有少做,如非如此,那日陳牧馳又如何能以十兩銀子打動他的心。
似是看出林闌的不服,陳牧馳道:“難道你不想成爲被人膜拜的大英雄?”
“不想。”林闌想都沒想便搖頭。
“你如今所做救得不過就是數人,根本是杯水車薪。但你若願跟着三皇子,那便是爲天下百姓。”陳牧馳不遺餘力,繼續勸導。
可惜林闌不領情,“爲天下操心,那是皇帝老兒該做的事,和他一個皇子有什麼關係,和我又有什麼關係,難不成他想造反自己當皇帝不成?”
其實林闌倒真沒多想,此話也不過是大腦一熱一時亂說罷了。不過這種話卻真是不得亂說的,陳牧馳神色一素,沉聲道:“此話在我面前說過也就罷了,千萬不要再他人面前亂語,這可是會給三皇子招來殺身之禍的。”
林闌倒是識趣,並未反駁。他其實不討厭陳牧馳,畢竟在皇子府這兩個月他與陳牧馳也算有些熟悉,心裡覺得此人還是不錯的,雖然沒有江湖人不拘小節的豪邁,卻也不苛刻嚴守陳規。想到他來此的正事,他看着陳牧馳一邊倒了兩杯將煮好的茶水倒進茶杯一邊認真聽他說話,便道:“我要走了,今天就是來辭行的。和你說完,我再去見見皇子殿下,咱們便就此分別吧。”
“先嚐嘗我煮的茶。”陳牧馳將一杯散發着淡香的茶水推到他手邊。
剛煮好的茶有些燙,林闌吹了幾口,便放在桌上,等他自然涼。
陳牧馳卻是顧左言他,“在府中這些日子如何,吃住的可還習慣?”
說到吃的,林闌萬分滿意,吞吞口水道:“想想我都饞啊,皇子府就是不一樣,那個燻雞,燜鴨掌,葵花丸子……”一時說了一大串的菜名後,他感慨道,“真是太好吃了,想想這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吃到這些美食了。”
“這些東西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吃到的,皇子是對你另眼相待,加上你對我們又有救命之恩,因而才得以享用皇子同樣的食物。”看一眼林闌的神色,陳牧馳故意問他,“這些東西根本有價無市,外面的廚子可與皇子府的不是一個等級,再者即便可以做出如此美味,那銀子可也是大把大把的。”
“也是啊,看來以後是吃不到了,真是可惜。”
“其實你何必這麼着急着走呢,在這府上好吃好喝的,皇子也不限制你自由,你說這種事天下間有幾人可以遇到呢?”
“可我也不能死乞白賴總呆在這裡吧?我可是江湖中人,不能折了尊嚴。”語氣有些遲疑。
陳牧馳嘆道:“其實哪裡不是江湖,我聽說過一句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對?”
“是有這麼一說。”憨憨點頭。
“既然如此,這裡也算是江湖的一部分,你即已在江湖又何必急着離開。”
“可是……”
“我知道你也有英雄氣節,其實這個也簡單,你若不想白吃白喝的,大不了施展你所長,留在皇子身邊在他危難之際出以援手便可。”
林闌坐着沒說話,陳牧馳也着急,端起已經溫熱的茶水慢慢飲了一口。
良久,林闌皺眉道:“可是留在這裡的話,皇子以後真的也不限制我自由?他身爲皇子,身邊保護他的人應該很多,不需要多我一個吧?”
“此話差矣,林義士可與那些個凡夫俗子不同,那日見你勇戰四個毛賊,毫不費吹飛之力我便有心想請,只是因是初次見面,怕有些唐突才未開口。至於你擔心,也大可不必。我可以承諾即便是以後也不會限制你的自由,只要我在危難時林義士願意出手相助便可,自然,即便是此事我亦不做強求。”突然傳來的話語讓林闌有些猶豫不決,他雖莽撞,卻並不如外表那般毫無心機,這些日子兩人對他的確不錯,此刻提出的條件也是百力而無一害。
摸着手邊的茶,喝了一口,林闌道:“也不見怎麼好喝。”
龍舯英笑道:“去取幾壇上了年份的女兒紅來。”
林闌驚喜道:“多少年的?”
“至少也有百年多了吧,林義士喜歡只管留下,我這裡多的是好酒。”
“好,好,好。今日定要不醉不歸。”見酒心喜的林闌便是因爲一罈酒留下來了。其實這也是他率性的一面,人活得簡單些才能快活,只是,大多人卻翻滾於大千紅塵世界,脫身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