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玉是被飢餓給鬧醒的。
一睜眼,天都黑了。窗臺邊的書桌上亮着一盞漂亮的手工燈,微弱的暈黃光線染得室內幽靜又溫馨。
她摸索着坐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沾了泥灰的大衣已被脫去,身上穿着單衣以及辜尨的睡袍。她下意識嗅了嗅睡袍的袖口。是他的味道,沉穩而安心。
她藉着暈黃的小燈打量着他的房間。房間簡潔極了,一整面牆的大書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和生物模型。書桌和牀的樣式都是最簡單流暢的造型,半點花裡胡哨的裝飾也沒有。牀卻很很舒服,看得出他應是個懂得享受的人。
牀頭櫃上擺着一張相框,她拿起來看了看,照片裡的辜尨看上去年紀還要再輕一些,穿着白襯衫站在皇家實驗室的大樓前,笑得懶散而恣意。他的身旁站着個頭發花白的慈祥老教授,應該是他的導師白弗利教授無疑了。
她摩挲着鏡框裡的辜尨,下意識地便蘊了幾分笑意。
辜尨推門進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暈黃的燈光下,她嘴角噙着的那抹溫柔的笑。
他的心登時漏跳了幾拍。
“醒了?”他故作鎮定道,“餓了吧?”
她擡頭看向他,以及他手中的餐盤,瞬間垮了臉:“餓。”
他坐到牀邊,按亮了壁燈,將托盤並吃食放到了牀頭櫃上。他又伸手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還好,燒退了。”
她小口小口地啜着白粥,讚道:“看不出來你還會做飯呢。”除了白粥外,還配備了各式各樣爽口的小菜,令人只看一眼便食指大動。
他大言不慚地嗯了一聲。
突然,門邊起了大動靜。亞伯圍着圍裙,拿着鍋鏟笑眯眯地從門縫裡探進了個腦袋:“譚,我熬的粥好不好喝呀?特意爲你準備的中國菜呢。”
書玉驀地被白粥嗆了一小口,水似的眸子悄悄瞪了辜尨一眼。
辜尨被那一眼瞪得心潮一蕩,轉頭對亞伯道:“你很閒吶?”
亞伯嗖地把腦袋縮了回去,一邊往外跑一邊嚷嚷:“哎呀好忙好忙,簡直忙死了……”
書玉輕聲地數落了一句:“你不要老是欺負他。”
“好。”辜尨從善如流地點點頭,“你說什麼都對。”
書玉對他這副二十四孝的形象很是無語,只低頭認真地喝粥。
用過晚飯,辜尨打着照顧傷患的名義,半攬半抱地帶着書玉在這所小公寓的大廳裡逛了逛。但礙於她的腿傷,他沒敢讓她走得太久。
“原來男生的公寓是這個樣子的啊。”書玉只覺得新奇。辜尨和亞伯租住的公寓是簡單的套房,他們二人對傢俱配備極不上心,大廳裡就只有一張舊沙發和一張小圓桌。
辜尨小心地帶着她,不讓她的傷口開裂:“覺得怎麼樣?”
“好冷清。”她說,“你該來看一看我們的屋子,漂亮又舒適。”而且安和簡都是很懂生活的小女生,將房子的每個細節都佈置得溫馨而有情調。
他笑了:“好啊,就這麼說定了,你邀我去你的公寓作客。”
她語塞。她不過是客氣一句,他倒順着杆子往上爬。
“不許反悔。”他還不忘強調一句。
她輕哼一聲,有些不服氣:“有什麼好騙你的。”
他又笑了起來。
“笑什麼啊。”她的耳根忍不住泛了紅。
他卻笑得更歡快了。
她氣急敗壞地捂住了發燙的耳朵,卻怎麼也捂不住狂跳的心。
***
夜間卻來了問題。辜尨的臥室裡只一張牀,她睡在了牀上,那麼他睡哪?大廳裡沒有壁爐也沒有取暖設施,讓他睡大廳委實有些不妥。
辜尨卻不覺得是個問題:“我打地鋪。”說罷手腳麻利地在臥室的地板上鋪好了牀褥。
書玉枕着鬆軟的枕頭,怎麼也沒有睡意,大約是白天睡得多了。
“睡不着?”辜尨聽到牀上翻來覆去的聲音。
牀上的姑娘當即不敢動了:“吵到你了嗎?”
男人笑了:“沒有。”
“既然睡不着,幫我翻譯一些材料吧。”他坐了起來,從書桌上拿了一沓文件,不由分說鑽進了她的被窩。
她驚得險些彈起來,奈何因了腳傷動彈不得。
他卻不覺有異,翻開資料就和她探討起了學術問題。她紅着臉想要以“看不懂”爲由推辭,卻發現他手中的那疊材料竟都在她的專業範疇內。
“上次誤接的零工,接到材料了才發現我對這個專業一竅不通,多虧認識了你。快來拯救我一下吧。”
她一看專業材料便來了興致,不由分說指着材料上的照片和他講解了起來,又擔心講得太晦澀他聽不明白,於是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
他將他的厚外套籠在了她的肩頭,笑着看她眉飛色舞地與他指點江山,時不時迴應幾句。
不知不覺間,她倚進了他的懷裡,他自然地將她圈在胸前,長臂跨過她的肩,替她翻起了材料。
“你笨死了呀,這個都不明白。”她笑倒在他懷裡。
他挑了挑眉,將她攬得更緊:“罷了,沒有天賦。”
笑鬧間,夜漸深。待露水打溼了窗前的綠葉,他懷裡的姑娘睡着了。
他終於得來了機會,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瞼。
睡吧,我的好姑娘。
***
養傷的日子過得清閒而舒心。辜尨替她向學院請了假,她便放心大膽地窩在他的小臥室裡作了一隻米蟲。他還給她公寓裡的姑娘們帶了信,讓她們不要擔心。
她聽了他的彙報只覺得好笑,大概那些浪漫的姑娘們巴不得她在他的公寓裡天長地久地住下去,最好能住出一段貨真價實的羅曼蒂克。
偶爾他喜歡揹着她沿着公寓邊的小河流漫步。
她趴在他的肩頭,聽着他沉穩的呼吸。有那麼一瞬間,她的心柔軟成了河堤邊的三葉草。
不知不覺間,她對他越發依賴。待她意識到了這一點,這種依賴已深入骨髓,輕易戒不掉了。
其間,亞伯三番兩次地過來與她叨叨,暗示辜尨心機深沉一肚子壞水,讓她這隻小羊羔務必三思而後行。
她卻聽過就忘,轉頭便翹首以盼辜尨的身影。
大約她是中了毒,一味名叫辜的毒。
此毒入骨穿髓,非分筋拆骨不可戒。
故而當亞伯很認真地檢查了她的傷口,告訴她這傷口長得好得不能再好,且連疤痕都看不到了時,她竟生出了一股惆悵。
她竟不想走了。
大抵是她眼中的哀怨太過明顯,辜尨一腳踹上了亞伯的臀部:“你少在那胡說八道,皮外傷雖然好了,裡頭的骨頭還沒長實呢。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懂不懂?”
亞伯覺得自己大概與拆散羅密歐朱麗葉的狠心人一般無二了,於是蕭索地背起帆布包滾去了實驗室。
哼。果然只有小彩虹纔是他的真愛。
縱然兩個年輕人再如何不捨,書玉總該是要回公寓的。
分別那日,辜尨將書玉一路從皇家實驗室送到了海棠公寓。
快要抵達公寓時,書玉忽然咦了一聲。一個月不見,她的小公寓好像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但是哪裡不一樣,她一時半會還看不出來。
“怎麼了?”辜尨問。
書玉踮起腳往不遠處樹蔭掩映下的公寓望去:“院子裡好像種了新的植物,顏色似乎……”是鮮亮的粉色。
她又往前走了幾步,終於走到了公寓的院子門口。那抹清新亮麗的粉色撲面而來,盈滿了她的視野。
她瞪大了眼,頓住了腳步。
茵茵綠草坪上,原本毫無生氣的老樹時隔多年終於開了花。
層層疊疊的西府海棠盛放在枝椏之上,彷彿春日裡的彤雲,又似少女雙頰的紅暈。
從生物學角度來說,這是一個不可能發生的奇蹟。
但奇蹟發生了。
院子裡,早已等候多時的姑娘們看到了並肩而來的書玉和辜尨,興奮地衝他二人揮手。
“譚!你看啊,西府海棠真的開花了!”
姑娘們興奮地笑鬧着,竟比書玉還要開心。
書玉只覺得大腦嗡地一片轟鳴,她條件反射轉頭去看身邊的男人。
他笑着看向她,似乎早已知道西府海棠開花的事實。
“你是怎麼做到的?”她的聲音微微發顫。
他黑如深潭的眼裡漾了一絲溫柔笑意:“秘密呀,怎麼能輕易地告訴你。”
她呆了呆。
“如果你想知道,那麼拿你有的東西來和我換吧。”男人笑得慵懶又促狹。
“你想要什麼?”她問。
“我想要一次正兒八經的約會,你看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