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間,書玉被一陣咋咋呼呼的聲音吵醒。她艱難地睜開了眼,費了老大勁才認出來眼前的房間正是皇家實驗室的某個單間。那猴叫一樣的聲音似乎是……亞伯?
“醒了?”辜尨湊過來輕聲問,“你別動,我正在給你處理傷口。”他的實驗室離黑三角街區最近,於是他自作主張把她帶過來了。他也不放心旁人給她處理傷口,沒有什麼比他親自來做更令他心安了。
“會留疤嗎?”她怯怯地問,眼中不禁落了幾分緊張。
他放輕了手下的動作:“放心,我的縫合技術很好。後期我監督你恢復,不會留下明顯的痕跡。”
她驀地有些難過:“那就是說,可能會留下輕微的痕跡了?”
他放下碘酒,開始上藥:“怕什麼,哪怕有疤,我也愛。”
“別胡說。”她登時紅了臉。
他忽而笑了:“怎麼,聽不得真話?”
她捂住臉:“你別說話,我要睡了。”
他唔了一聲:“一會處理好傷口,我陪你睡。”
她趕緊瞪大了眼:“你你你!”好好的怎麼耍起了流氓?
他挑眉笑得焉兒壞:“不困了?”
好氣,又被戲耍了。她扭開臉不說話。忽然,她又想起了件要緊事,於是只得把腦袋轉了回來:“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
他捏着棉棒的手一頓,繼而漫不經心道:“有心人自然知道。”
她一愣。他的意思是,他對她很是上心?她好不容易冷卻下來的臉頰又開始升溫。
“有人把我引到那個地方去。”她躺在他平素常躺的長椅上,訥訥道,“那個人似乎想要我死呢。我不明白哪裡得罪了她。”
“不會。”他說。
她呆了呆,沒太聽明白他的話。
他繼續道:“你沒有得罪任何人,是有人心術不正、存了貪念,與你無關。”
她忽而眼窩有些泛酸。其實她心裡頭的委屈大過憤怒,只要一想到很可能因爲她做人的失敗招致了禍患,她便覺得難過。如今倒被他一句話安撫了。
他細細地裹好了繃帶,摟着她的膝彎將她打橫抱起。
她溫順地環住他的脖頸:“要去哪裡?”
“我的住處。”他說。
她覺得不妥:“這……”不合規矩,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叫譚復和謝知遠知道,一定要打斷她的腿。
“你還在發燒。”他耐心道,“不放在我身邊,我不安心。”
她往他懷裡蹭了蹭,睡意又涌了上來。
“謝謝你。”她將腦袋埋在他的脖頸,甕甕道。
他低低地笑了:“我說過了,謝謝光靠嘴說可不行,要身體力行纔算誠意。”
“你又要怎樣?”她無奈。上一次他說這個話,強行從她這裡討得了一個擁抱。那麼,這一次呢?她的心跳驀地快了兩拍。
他撫了撫她的發頂:“等你好了,我再來討。”
“睡吧。”他說。
她彷彿接到了指令,再度昏睡了過去。
***
辜尨用腳帶開臥室的門,輕手輕腳地將懷裡的姑娘放到了自己的牀上。
消炎藥起了作用,她現在睡得正沉。
他看着她的睡顏,原本煩躁的心瞬間沉了下來。恍惚間他彷彿看到了未來的許多日子,她躺在他枕畔,沉睡在他的臂彎間,他每日都能在晨曦中吻她的睡顏。
那該是多麼安寧而美好的生活。
他不允許任何人來打擾這份美好,更不允許有人來傷害他的珍寶。
昨夜在黑三角,他通宵達旦地挨個辨認那些或被拐來或自願入火坑的女人,心裡矛盾極了——他既希望能馬上找到她,又希望她不在這些了無生氣的女人當中。
最後卻是在個佈滿灰塵的廢棄酒窖裡找到了他的姑娘。
活到如今,他頭一次心疼到難以自制。
他想要捧在掌心裡呵護的姑娘,卻被人設計摔在了泥潭裡。
而那個設計了她的人竟還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他沒有想到那個心思歹毒的女人確是有些手段,竟然掙脫了繩索,勒死了看守的男人,無聲無息地逃出了黑三角。
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書玉身上,無暇顧忌那個女人到底往何處去了。
他只在盛怒下扭斷了女人的胳膊。如今他後悔不迭,當初不該只斷了她的手,他該扭斷的是她的脖子。
且不說那女人心腸狠辣,單是她居心叵測地頂着他愛人的臉,他便不想讓她存活在這個世上。
他小心地掖了掖被子,拉開門走出了臥室。
小廳裡的沙發上坐着個人,那人正叼着根菸吞雲吐霧。
辜尨走了過去,將那人手中的煙抽了出來,捻滅在了菸灰缸裡:“別抽了,味兒大。”他的姑娘還在屋裡睡着,煙味不利健康。
韓擎嗬地笑出了聲:“你不是最喜歡這種味兒麼?平時你抽得比我還兇。”
辜尨頓了頓,竟萌生了想要戒菸的念頭。他抽菸,對她不好吧。
“我準備戒了。”辜尨坐在韓擎身邊的沙發上。
韓擎瞪眼:“你最近怎麼回事?鬼上身了?”
辜尨不理會韓擎的油腔滑調:“你怎麼上我這兒來了?”平素韓擎不愛來他的居所,更願意在黑市與他溝通。
“你還來問我,昨夜你去哪了?”韓擎不滿,“說好一起走這趟生意的,你放我鴿子啊兄弟。”
辜尨揉了揉眉心:“昨晚有重要的事耽擱了。”
“這趟買賣可值當了,我打通了黑傑克手下的半條線,如果做成了這單,咱倆便不用愁以後了。”韓擎樂道,“今晚我等你,就這麼說好了啊。”
辜尨沉默了半晌,良久後道:“別等我了。”
“怎麼?”韓擎呆了呆,“你今晚還有事啊?”
“以後我不去賭刀場,也不去黑市了。”辜尨說,“我要正經做我的科研工作。”
韓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怎麼回事?咱倆合着打了這大半江山,眼看就要成了,你居然說不幹了?當初怎麼說的,說好的衣錦還鄉甩那幾個老不死一臉黃金給他們眼饞着呢!”
“韓三,我不幹了。”辜尨冷靜道,“我想明白了,爲了那些根本不在乎我的人掙那一口氣,實在沒有意義。往後你如果需要幫助,我義不容辭,但我自己是不打算幹了。我把贏來的黃金放在了你的地下室,你可收好了。”
韓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樣子:“你認真的?那你覺得什麼樣的生活纔有意義?”
辜尨微微一愣,驀地就想起了書玉的睡顏。
“至少不是這樣的。”他說,“我想安定下來了。”沒有刀口舔血,沒有腥風血雨,也沒有7988.
韓擎好半天沒說話。
“你想清楚了?”韓擎開口問。
辜尨點了點頭:“想清楚了。”
“你可別後悔。”韓擎放下了狠話,“待我攜卷我的勢力回國,到時候你別眼紅。”
辜尨笑了:“我若能看到那一天,一定比你還要高興。”
韓擎站了起來,準備離開。轉身的剎那,他的心口驀地涌上了一股難掩的滄桑。世間沒有誰能一直陪着誰,哪怕一起經歷風雨廝殺的兄弟,到頭來還是要面臨分別。
有些路,走到最後只剩了自己孤零零一個。
“辜尨,你更適合黑夜。”韓擎望着兄弟的眼。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自己不適合白天?”辜尨淡淡回道。
韓擎猛地一震,半晌回過神來。他最後握了握辜尨的手:“保重。”
辜尨緊緊回握:“你也保重。”
“祝你得償所願。”
“也祝你衣錦還鄉。”
韓擎走得沒聲沒息,辜尨獨自坐在沙發上,這一坐便坐了一個下午。
捨棄一段過往需要割捨的勇氣,開啓一段嶄新的生活亦需要一往直前的孤勇。
他身無長物,孤單一人,委實沒有什麼好失去的。
如今他卻有了想要守護的人。
時鐘不緊不慢地敲了五下,辜尨恍若大夢初醒,騰地站了起來。
房間裡,書玉還在熟睡。他卻該想法子弄出一些適合病人食用的吃食來,可他並不會做飯。
所以,家裡的保姆亞伯怎麼還不回來?
***
此時,辜氏金牌御用保姆正兩眼冒精光地對着顯微鏡渾身顫抖。
亞伯激動地盯着培養皿中出現的新異象。
那些原本異常活躍的小彩虹在某種血液的包裹下竟然逐漸活性受限。它們並沒有死去,只是彷彿畏懼血液中的某種物質,再也不敢造次。
彷彿臣民見到了君主,信徒見到了神明,絕對的敬畏與臣服。
亞伯抖着手將那管血液保存好,放進了他原本放置麗貝卡的櫃子深處。
他可不能讓辜知道,他偷偷取了譚的血,否則辜一定會剝了他的皮。
其實這只是一起意外,譚傷口的血偶然抖落到了培養皿,攪動了裡頭的細菌。他發現後也只是將譚檢驗抽取的血液保存了下來,並沒有做傷害她的事。
這樣想着,他又有了底氣。辜沒有理由因爲這個扭斷他的脖子,嗯,沒毛病。
所以晚飯該做點什麼吃呢?亞伯脫下了白大褂,心情大好地往寢室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