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的剎那,白光從門的縫隙灑了進來。
書玉有一瞬間的恍惚。
天亮了。
她困在這小室裡整整一夜。
有人背光立在門前。
書玉眯了眯眼,才辨認出那是一個女人。
黑衣寬袍,挽着一頭長髮,臉上還有沒卸盡的戲妝。女人往前邁了一步,步伐有些僵硬。
“能走嗎?”女人走了過來,三兩下割斷了縛住書玉的軟布,“綁的時間太長以致血液不流暢,如果走不動,不要逞強。”
書玉看向這個有着一隻鐵腿的女人,由衷道:“謝謝。”說罷藉着女人的肩膀,掙扎着站了起來。
下一秒書玉忽然道:“這裡還困着一個人,情況不太好……”
女人穩着書玉,答:“我先帶你出去。至於你的朋友,沒有急的必要。”
書玉微微一愣,小欒身上還有傷,情況比她要緊急得多,怎麼就不急呢?
飢餓讓她有些微的腦眩,也想不了那麼多,只點點頭,順從地配合着女人從暗門處離了內室。
她想着,她的動作快一些,小欒也能早一些獲救。
走出小室,書玉便見天邊已吐魚肚白。
她恍然發現,這一處地方仍然是褚鳳顏身死的院子,只是廂房的位置有了變化。
沒想到蓬霽園北園的一個不起眼的院子裡,竟設了地下暗室。
書玉呼出一口氣,衝身邊的女人笑了笑:“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那女人靜默了半晌,答:“夜十三,我叫夜十三。”
書玉被夜十三半拖半抱着離開院子,才走了幾步便跌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這下,書玉徹底放鬆了下來。
薄薄的晨光中,辜尨的臉色有些發白,眉目卻是柔和的,聲音也軟得不可思議。
“有沒有傷到哪裡?覺得哪裡不舒服嗎?”他輕輕地問,好似她是易碎的瓷娃娃。
她腦中放空了幾秒,好半天才吐出一個音節:“餓……”
他像是鬆了一口氣,笑道:“好,我叫人準備。”
熱湯,暖粥,幾碟清淡小菜。
書玉裹在軟軟的毯子裡,沐浴過後的長髮帶着氤氳的水汽。她啜着小粥,這才覺得活了過來。
腦子重新轉了起來,頭一件事就是把有關嘉穗和繡花針的事告訴辜尨。
她蹙眉:“不知嘉穗要那繡花針做什麼,不知恆汐……我奶奶怎麼樣了。”
他坐在她身後,拿着浴巾搓揉她半溼的長髮:“不用擔心,你爺爺早就差人護在了恆宜身邊,現在,她該是和你爺爺在一起。”
她愣了愣,瞪眼:“原來老頭子派了貼身護衛來北園,就是爲了護着奶奶?!”和她這親孫女半點關係也沒有。老頭子就這麼肯定,她怎麼蹦躂也不會出事?
他咳了咳,一眼看穿她的所思所想:“你有我就好了,幹嘛還麻煩你爺爺。”
她嘎嘣咬斷了一根脆蘿蔔,這話倒不錯,辜尨比老頭子靠譜多了。
忽然,她想到了什麼:“你見到了嘉穗?”
他點點頭。
她嚴肅地轉頭,和他面對面:“有什麼感想?”
他不明所以,見到嘉穗能有什麼感想?
“你和她在一起做了什麼?”她的語氣有些酸溜溜,“你過了多久才認出來她不是我?”
他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差人告訴我,你今晚要宿在邱萍萍那裡。”他慢條斯理道,“我一聽便知是在撒謊。”
她愣了愣:“這怎麼看出是撒謊?”來北園之初她也差人去南園告訴過他,晚上宿在小欒處。哪裡有問題?
他瞥她一眼:“邱萍萍不敢留你過夜。”
她又是一愣,她做什麼了以致於那個大大咧咧的女公子不敢留她過夜?
他繼續道:“前些時候,我委婉地告訴過邱萍萍,不許把你留下來,否則……”
她緊張地望着他,他卻挑了挑眉,不說話了。
她哭笑不得:“你跟幾個人這麼警告過啊?我要被他們笑死了!”他怎麼跟個小孩子一樣,她晚上偶爾在外留宿一下他都不開心。
他摸了摸下巴,答:“也和恆宜說過。”
她哼唧一聲,無力地捂住臉,再也喝不下粥了。難怪,難怪奶奶明明很想和她親近,卻一次也不曾留過她,連留她吃個飯也沒有。
“我當時以爲,你又好奇心作祟不知要鼓搗什麼,於是我親自走了一趟。”他不理她窘迫,緩緩道,“這一走才發現不對勁。”
她忘了小情緒,目不轉睛看向他。
他忽而笑了笑:“那天下午,我看見你繡東西了。繡功有沒有變化我不知道,但你繡那帕子的姿勢變了。”
姿勢?她繡東西還有什麼固定的姿勢不成?
他看了她一眼,緩緩道:“你繡東西的時候,姿勢不見得多好看,小動作挺多。遇到複雜的地方不懂怎麼下針時,就喜歡咬嘴脣。”他點了點她的脣,又道,“還喜歡撓頭。”
她震驚,她自己怎麼不知道?咬嘴脣也就算了,還撓頭?
他忍不住笑了。
她瞪他:“你誆我的吧,我在繡東西的時候你明明都在看書!”哪裡有那功夫看她又咬脣又撓頭?
他淡淡道:“誰規定看書的時候不能走神?”
她答不上來了。
他拿着浴巾用力揉了揉她的頭髮,看她毫無所覺自己的頭髮已經成了一團亂草,於是忍不住又笑。
只要她在身邊,他總要分神。
這些年,多虧她,他練就了一心多用的好功夫。
他一邊仔細地捋順她的長髮,一邊道:“嘉穗繡東西,就像機器,每一個動作都像標準模版。看她穿針引線,我心累。”
“不過那天下午,我只覺得心慌。”嘉穗大搖大擺地坐在恆宜廂房外的院子裡,那麼他的姑娘又在哪裡?
於是調動了蓬霽園所有的暗人,還託了一個他不願去求的人。
她湊上去,拿額角輕輕碰了碰他的額,笑道:“你也有慌的時候啊。”
他看着她,不說話。
她又問:“你早就知道恆汐是我奶奶,爲什麼不告訴我?”
他搖搖頭:“原先是不知道的,只覺得自從恆汐來了,譚公的舉動有些古怪。直到褚鳳顏死後,譚公居然把最貼心的護衛送到了這裡,我才覺得必有蹊蹺,於是着人查了查。”
“查到了什麼?”她下意識坐直了。
“當年,你奶奶一意孤行嫁給你爺爺,她離族時把褚庫爾家族的祖傳繡花針帶走了。按族規,你奶奶是要被處死的。褚庫爾家族大怒,但由於忌憚你爺爺的勢力,他們不敢有所動作。”
“褚庫爾家族設計讓恆汐把你奶奶騙了出來。恆汐大當家不知內情,直到發現你奶奶被軟禁才知道大事不好。入了褚庫爾家族的勢力,就是你爺爺也沒有把握搶人。你奶奶要被活埋的那天晚上,恆汐打點了一切,替你奶奶入了活人墳。”
她倒吸了一口氣,只聽他又道:“恆汐的死讓你奶奶愧疚萬分,她把恆汐的死歸咎於自己,於是頂了恆汐的身份在褚庫爾家族生活。從那時候開始,她不敢面對你爺爺。那個時候,你爸爸年紀也不大。”
他想了想,道:“你奶奶大概想替恆汐大當家守住褚庫爾家族。”
她有些恍惚:“我奶奶自己的繡功比用上那繡花針都要厲害,她沒有理由把繡花針帶走啊。”
他淡淡道:“這就要去問你奶奶了。”
“那繡花針呢?”她問,“其實繡花針根本就不在褚庫爾家族吧?前幾天的繡花針失竊也是褚庫爾家族自導自演的鬧劇?”
他頓了頓,答:“你奶奶重新回到褚庫爾家族,應該把那盒繡花針帶回去了。前些日子,繡花針失竊也確有其事。”
“因爲,”他緩緩道,“那盒繡花針現在在我手裡。”
她驚訝極了:“你什麼時候拿到的?”
他不以爲然:“繡花針失竊以前。”
誒?她更糊塗了。
他笑了:“閻崶手下的人辦事不力,把繡花針巴巴地送到了我手裡,我也沒辦法啊。”
她還要再問,就聽到一陣猛烈的敲門聲。
他把她按在小塌上,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着邱萍萍。
“辜先生,你本事大,能不能救救我大哥!”邱萍萍糊了一臉眼淚,語無倫次,“我曉得他做了一些不入流的事,但如果你能救得了他,要什麼我都答應!不,不止我,邱家,你要什麼邱家也會給!”
書玉還是披着外套出來了,好奇地問:“怎麼了?”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發生了兩件事。
小欒死了。
邱正傾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