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分,梅姑終於回到秦六公子府的內園。
楚鳳歌見她面色蒼白,左臂彎在胸前似是不自然的模樣,立刻摒退侍女們,低聲問梅姑,“姑姑可是受了傷?情況如何?”
梅姑面帶羞愧地搖搖頭,“老奴未料到六公子在前園佈下如此衆多的高手侍衛,老奴連那妖女的房間還未接近,便被侍衛們發現……老奴怕暴露身份,只得且戰且退!臨出院牆時,被一名侍衛飛刀打中左臂,他們緊追不捨,老奴在城外轉了半宿終將他們甩掉……幸好本府的後園防守薄弱,老奴尋得機會從後牆越進內園!”
楚鳳歌霍然而起,“秦六居然將府中人力盡數用於守護那個妖女!真是豈有此理——姑姑你先去歇息療傷……今天是秦王殿下親征北疆的日子,嬴忍必會出城相送!我們就趁這個機會去前園,撕開那個妖女的面具,本夫人就不信在自己的府中還有侍衛敢阻我不成?!”
梅姑聞言點點頭,“老奴先去做些準備……”
雖然一夜未能安眠,此時楚鳳歌也無心再睡,她走到窗前,用手指撥開了遮目的紅色窗幔:廊下幾株陶盆栽種的櫻桃樹葉如綠蠟,襯着剛剛紅透的幾串櫻桃,顯得格外紅豔;楚鳳歌就突然想起了自己昨夜留在牀榻上的點點新紅,火炙般的屈辱和痛楚又涌上心頭……
‘嬴忍……你加諸於我的傷害,我會百倍地還給你珍愛的那個妖女身上……’蒼白色的日光透過雕花木窗照射進來,在楚鳳歌臉上構畫出猙獰的形狀。
捱到卯時剛過(早上七點),楚鳳歌派侍女到前園打探,說是六公子的馬車已離府進宮;楚鳳歌冷冷一笑,帶着梅姑和數位侍女走向前園。
雲夕纔剛剛起身,正坐在梳妝檯前由紅萼爲她梳理長髮;聽見門外一陣喧鬧,“紅萼,你出去看看是誰在門外吵鬧?”
紅萼走到廊下,看到狐奴擋在房門口攔着幾位女子,當中一位華服玉貌、自稱夫人,定是秦六公子新娶的夫人無疑。
楚鳳歌對擋在房門口的狐奴怒道,“你這狗奴才,連本夫人的道都敢擋?還懂不懂禮法和規矩?以爲本夫人奈何不得你?!讓開!”
狐奴躬身行禮,“此間是六公子師弟所居寢房,男女授受不親,夫人闖入外男居室,實在是於禮不合,請恕小人不敢從命!”
楚鳳歌示意身後侍女,葉兒和另外一個僕婦撲到狐奴身上,緊緊抓住他的兩臂,狐奴一時不敢用力撕打,被兩女糾纏住,楚鳳歌借勢帶着梅姑和青娥闖進內房。
紅萼躬身閃在一邊,嘴角浮出一絲興奮的譏笑;狐奴好不容易甩開兩女,正要快步跟入,紅萼伸手將他擋住,“雲姑娘剛剛沐浴完畢,衣帶不整,狐侍衛還是不要進去的好……有奴婢在房裡守着,若有異狀定會相報。”
狐奴聽說雲夕未穿好衣衫,着實也不敢帶着侍衛貿然跟入,他着急地跺了一下腳,飛快地去叫前面房中的兩位女巫徒。
雲夕剛剛繫好頂發,將金羽藏於其中,便聽到有紛亂的腳步聲進入內堂;她緩緩轉過身來,看到來的是楚鳳歌和兩名女隨從,便彎了一下嘴角,“是嫂夫人……一大早地,來我房中有何貴幹?”
楚鳳歌吃驚地望着露出真實面目的雲夕:她的雙眸晶澈如同最珍奇的崑崙紫玉,一張白嫩光潔的小臉美得難以描畫……脣角綻開若有若無的笑意,似是高貴而疏離,再細看卻又是清雅嫵媚奪人心魄,那是春日裡櫻花瞬間盛放都比不過的極致風華!
怪不得……風霖說他的心裡只有未婚妻子云夕;怪不得,秦六新婚之夜會冷落她和那些豆蔻年華的豔色楚女;眼前這個名叫雲夕的妖女,有着她這個自視極高的女子看了都會驚心的美麗!
震驚之後,楚鳳歌極快地回想起自己前來的目的;她擡起下巴居高臨下地對雲夕道,“本夫人昨天在園子裡就覺得你很眼熟……果不其然,你便是曾在郇陽城假扮巫女大鬧我府園的妖女!怎麼?放着好好的風氏少族夫人不做,卻來秦國做嬴忍公子的私房情人?真是不知羞恥、自甘墮落!”
雲夕站起身,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並不是因爲楚鳳歌對她的斥罵而惱羞,是因爲聽到‘風氏少族長’幾個字,腦中轟鳴一聲!
“這麼說,我們在楚國見過面,是不是?”雲夕走近楚鳳歌,“你仔細說說,我們是怎麼認識的,我何時去的楚國?”
楚鳳歌被她眼中的熱切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梅姑迅速掩到夫人身前,口中喝道,“下賤女人,敢對夫人無禮!”
她用那隻蓄着長長指甲的右手用力煽上雲夕的臉——指甲內抹有劇毒藥末,中了她這一掌,雲夕即便不死,那張吹彈可破的臉也全然毀掉了……
閃電鳴雷之間的舉動,雲夕已來不及閃躲,一邊的青娥用手掩住驚呼出聲的嘴巴,而紅萼眼中卻射出快意的光芒!
一聲慘叫從房中傳出,帶着兩名女衛奔進內房的狐奴萬分驚駭,直到看見地上蠕動着的是夫人的近侍梅姑,才放下心來。
方纔梅姑那一掌揮來,雲夕的神羽感知到危險,護體靈力自然將梅姑的掌力彈開,梅姑使出的那股力道全部回施到自己身上,重重地擊中本已受傷的左臂,劇毒藥物隨傷口血跡迅速滲入體膚,她連連嘶吼着叫青娥快到她房裡取解藥!
狐奴蹲下身點了梅姑左臂上幾個穴位,以免毒氣進入心臟,那毒藥極爲霸道,以梅姑的內力居然忍不住用右手去撓左臂的傷口,將衣袖扯得粉碎!
中了飛刀的傷口立時暴露在衆人眼下,狐奴眼光一冷,命令同來的兩名巫女,“快將梅侍衛擡出去!找瘍醫來爲她治傷——”
侍女葉兒驚呼道,“不能叫瘍醫來,這種毒只有梅姑姑的藥可解……”話未說完,自覺失言地住了口。
楚鳳歌伸手指向雲夕,“梅姑武功高強,在楚宮中是一流的高手,你身影未動便將她置於如此境地……你——一定是個妖女!”
“她這是咎由自取!想用如此下作的毒物加害於我,”雲夕不屑地拂袖背對着楚鳳歌,“本來還挺同情你的,嫁了一個根本不愛你的夫君……現在我才明白忍哥哥爲什麼厭惡你,因爲你就是個黑心腸的毒婦,快帶着你的爪牙離開我的房間!”
楚鳳歌氣得渾身亂顫,一時卻又無言以對;梅姑已傷,即便侍衛們不護庇雲夕,她也奈何不了這個妖女……楚鳳歌恨恨地轉身,“將梅姑帶回後園!”
僕婦背起昏迷過去的梅姑,一行女人匆匆離去。
紅萼見狀也心虛地悄悄走出內堂;狐奴盯着她的背影抿起嘴角,轉身對向雲夕,“雲姑娘,屬下守護不力,讓您受驚了!”
雲夕搖搖頭,“她們傷不了我……狐,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一些過去的事情,楚鳳歌說與我在楚國見過面,可是我一點也想不起來,就是覺得她眼熟……狐,你告訴我,我和忍哥哥在齊國是如何認識的,你當時在也場對不對?”
狐奴對上那雙飽含憂傷和祈求的美眸,忍不住胸口一窒,艱難地開口道,“剛見你時,你扮做少年模樣……臉抹得很黑,屬下和素——”
“公子,您回來了!”聽到門外傳來侍女向忍公子請安的聲音,狐奴立時住了口,匆忙向雲夕拱拱手,快步去迎接六公子。
月忍一進房便看狐奴怪異的神情和地上的斑斑黑血,他立時變了臉色,“發生了何等事情?夕兒,你還好嗎?”
雲夕扁了扁嘴,背過身不願理他。
狐奴低聲將方纔的事講了一遍,月忍揮揮手讓他出去,走到雲夕面前,扶住她的肩頭,“那婦人居然狠毒至廝……對不起夕兒,你打我兩巴掌出出氣可好?”
雲夕氣鼓鼓地道,“這算什麼,你夫人讓人打我的臉,我只能把氣發泄到你身上……做什麼不讓她直接打你,讓我夾在中間枉做小人!”
“夾在我們中間的是她!天知道……”月忍苦悶地嘆息,“這個狠毒的女人本來應該是我五兄的夫人,莫名其妙地易嫁於我,硬硬破壞了你我的大好姻緣!偏生……”
“偏生此時父王帶重兵增援北疆,王城兵力薄弱,楚鳳歌若是現在喪命,楚君必會藉機揮兵北上,秦王城便危在旦夕矣!夕兒,再給我幾天的時間好不好?到時候,我親手將這毒婦的頭顱割下來給你當球踢……”
雲夕推開他,“別說得這麼噁心,我要她的頭顱做什麼,忍哥哥,我想家……想母親!雖然想不起來她們在哪裡,是何種身份模樣,可是我好想回自己的家,求求你了,哥哥——”
月忍被她委屈的神態觸到心尖,愛憐之意溢滿胸懷,“好妹子,等我們成了親,我便帶你回家探親,你一蹙眉,我這心裡就如刀絞一般……乖,讓我親一口……別生氣了好不好?”
楚鳳歌回到內園,見梅姑服下解藥,臉色由灰白轉爲常色,才略略放下心來。
她斥退侍女,一個人在房中轉來轉去,終於掏出內袋裡的風氏令牌,‘風霖,是你負了我……將我推到雍城這個火坑裡來,我就讓你的屬下親手殺死你曾經最愛的女人,也嚐嚐我現在這種痛徹心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