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珞快步走近,“夕兒,昨天午時我回玉露坊接你,坊主說你一早就走了,害我擔心了整個晚上……你這丫頭怎地不守信用?那晚不是說好在坊裡等我去接你麼?”
他轉眼掃過風霖,“他是誰?你爲何會與他一起出現在齊王宮?”
“呵……慕容大哥,這位是姑棼風氏的少族長——風霖公子;他是……我義父的、表侄兒的、堂弟!怎麼說來着?親戚?對,很近的親戚!他帶我來齊王宮見見世面,就這樣……”
雲夕望着慕容珞亮閃閃的白牙,訕訕地分辯道;她細想起來自己也沒答應過慕容珞什麼,做甚麼像虧欠他似的?
風霖聽這男子神態語氣之間全然不掩對雲夕的責備和親暱,心中大爲不快,“小夕,這位是?”
“呃,我忘記爲你介紹了,這位是燕七公子,我剛到大周時認識的朋友,慕容大哥請我吃過飯、給我買過新裙子、好玩的銅人兒,還帶我去過燕王宮呢…….他是個好人吶,前幾天我們又恰好在女閭碰到……就是這樣啊。”
風霖叉起手神態安然地道,“失敬、失敬!原來是在下聞名已久的燕七公子?燕公子奉命來齊國搬救兵,還有心情和閒瑕到女閭遊逛,真是臨危不亂的少年英雄啊——”
慕容珞濃眉一挑、煞氣自鷹目森然而起;雲夕感應到危險,立刻插身到二人中間,“都是英雄,你們都是英雄呵!”
燕七伸手將她格開,對着風霖冷冷一笑,“素聞風氏一族門下多出縱橫之才,沒想到少族長小小年歲也擅爭口舌之利?!”
“兩位公子!”一位年少的寺人急步走出中門,“主君即將駕臨議政殿,你們怎麼還不去殿前候駕?”
“噢,清和啊,這位是我的義弟雲夕少爺,你把她引到偏殿休息一下。”
“是,霖公子。雲少爺請隨奴才這邊請。”
雲夕回過頭去,看着慕容珞與風霖並肩走進正殿,似乎不再有劍拔弩張的意味。
偏殿的這間房是外臣等待齊王昭見時休息的所在,繞房一週都是竹榻和木幾;小寺人送上鮮果和茶點就退出去了,雲夕望望房角那兩個低頭靜立的宮女:此時不走還等何時?當務之急是趕緊出宮、避開風霖和慕容珞這兩個令她頭大的傢伙。
她悄聲走到門口,正想從一邊的遊廊繞向大門,長廊下正好走過來——
三隻茄子。
不錯,是三隻行走的‘茄子’。
齊王好紫,天下聞名。
所以齊國的紫色絲織物出奇的價高,朝臣和權貴們都以穿紫衣爲風尚;(爲討得主君歡心嘛。)這三人都穿着紫色的長袍,但是細節之處各有不同:
走在前面的衛開方依舊是前襟繪仙鶴的圖案;他的父王愛鶴成癡,這在大周朝也是衆所周知的;他時常穿着這種松鶴圖案的袍衫,是否因心中對故國仍有一絲掛念?
身穿淺紫織銀絲長袍的是義誠君,這位目光清冷的極品美男,看到雲夕時明顯地怔了一下,和衛開方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義誠君略一擡手,兩個宮人裝扮的男子立刻出現在他面前,“把這位姬雲少爺帶到書房好生侍候,一會我得閒去看他。”
說完也不看看雲夕的反應,就這樣面無表情地走過去了,衛開方和義誠君在一起的時候,也表現得極爲正經,他只淡淡地瞥了一眼雲夕立刻跟上義誠的腳步。
走在最後面的那隻老‘茄子’,慢吞吞地走着,半眯着眼睛,似乎走着路也在打盹;他走過雲夕身邊時,只略睜了一隻眼睛,捋捋花白鬍子走遠了。
義誠手下的那兩個宮人一左一右立在雲夕身邊,“請姬公子隨小人到書房,這邊請——”
雲夕嘆了口氣,都說草原上的部族熱情好客,這大周的華夏男子有過而無不及啊,連拒絕當客人的餘地都不給。
書房裡靠牆立着一排排的木架,除了竹簡就是絲帛書畫;雲夕此時沒有心情閱覽齊王宮的典藏,她左右看看那兩個木雕似的宮人:感覺他倆的功夫都不錯,但是將他們制住開逃的把握還是有的……只是,那樣做的話,恐怕會給風霖帶來麻煩。
雲夕百無聊賴,扒着後窗向外望去:外面是一片茂盛蔥綠的花圃,只有不遠處的假山邊有幾桿翠竹;時值初秋,正是天空晴朗、萬里無雲的時節,強烈的陽光蒸發着竹葉的水份,那種熟悉溫暖的清香就浮溢在身際……
木几上有一盤葵瓜子,雲夕不會剝皮,抓起幾顆來丟到嘴裡,咬碎了又忙不迭的吐出;她裝着拍蚊子,在那兩個宮人面前煽來煽去,可是人家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雲夕無聊之餘便縮在榻上閉目養神,不一會兒就真的睡着了。
“吧噠、吧噠……”細微而輕脆的聲音迴響在耳邊,是松鼠在吃乾果?雲夕翻了身繼續睡。
“吧噠、吧噠!”雲夕慍怒地坐起來,是誰在吵本公主睡午覺?
突然她怔住了:木幾對面坐着的是義誠君,他正用粉紅泛瑩光的指甲,認真地剋着葵花子的硬殼,將剝出的白仁兒放在面前的小碟子裡,那碟子裡的瓜仁快滿了,看來他已坐在這裡許久了。
望着義誠君微蹙的黛色眉頭,抿緊的淡櫻色薄脣;視線又落到他繡着銀色繁複花紋的領口,那裡閃爍的光華如同這個人獨特的氣質,華美而疏離……雲夕忽然想到另一張俊美如廝的面孔——軒轅澈!
他們都是五官如玉卻眼神利如冰棱的美男子;不同的是,冥王的冷是傲倪天下、視萬物爲芻狗的不屑;義誠的冷是他獨特的經歷帶來的拒人於千里的冷漠。
可是他現在將小碟子推到雲夕面前,語氣親切如鄰家大哥,“吃吧,宮人們說你連如何剝瓜子皮都不會。”
“呃,以前吃的都是去掉硬皮的……謝謝你!”雲夕拈起瓜子仁放到口中。
“姬溺將軍派你來齊宮的目的是什麼?”依舊是平和的語氣。
雲夕哽了一下,怪道衛開方和此人形影不離,原來他們看人看事的角度都是一樣的!
“與你們在曹宮分別之後,我隨義父到魯國住了兩天……就離開曲阜城了,我來大周就是爲了去齊國東疆的漁村看海嘛!沒想到路過姑棼城的時候救了風霖公子一命……是他非要拉我來齊王宮參加宮宴的!”
“你也知姬將軍早就交出兵權,不理會魯宮的政事了,再說齊魯兩國是姻親之邦,義父又需要指派我到齊宮刺探什麼?你也是姬將軍的義子,怎會如此想他?”
“你如何知道——是義父告訴你的?”
貂豎盯着雲夕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輕聲道,“兩國邦交,沒有永遠的敵手,也沒有永遠的同盟……小云,你小小年紀,又是個女孩兒,並不懂得這些;魯王宮現在的情勢微妙,自姬同暴薨之後,他的幼子姬啓繼了位……”
“幼子繼位?風長桑,不,姬同的長子般和次子申呢?”
“世子姬般已死於姬慶父之手,公子申的母親須氏出身姑棼風族,風清雲族長已將他們母子接到風寨保護起來;姜哀兒無育,她與姬慶父合謀立了姜嫺夫人所出的姬啓爲魯君。”
“這些……齊王殿下都知道?他不是諸侯方伯麼?爲何不出面爲姬般找回公道?”
義誠不語。
雲夕恍然大悟:姜嫺是齊王的長女,那麼姬啓就是齊王的親外孫,姜哀兒與姬慶父立姬啓爲君之事,定是齊王默許的……姬般是長桑大哥最摯愛的孟任夫人所生,他現在一定很難過吧……
“義父與姬友公子想扳倒姜夫人和姬慶父,卻不得不顧及到齊王殿下的態度;此時,你突然出現在齊王宮,我才以爲有方纔一問。”
雲夕搖搖頭,“貂大哥,我想現在就出宮去墨城,看看我夢中的大海,然後就回崑崙!回程時會到曲阜城探望義父,他要是在那裡過得不快活,我就勸他隨我回崑崙,我們那裡的人善良得很,沒有大周人的這些花花腸子。”
義誠點點頭,“你是個好孩子,不枉義父如此疼愛你……”他伸手去撫雲夕額前的碎髮,隱隱嘆息道,“很多年沒見過這麼幹淨清澈的眼神了……”
房門砰地被撞開,風霖衝進門,正好看見義誠君剛剛移開的手,“雲夕!你有沒有怎樣?”
“噢,風霖啊,我剛纔睡了一覺;宮裡什麼時候開始用午膳?”
就知道吃!風霖見她言色如常也就放下心了,他向義誠拱了拱手,“不知義誠君帶我義弟來此有何要事?”
“小云言行天真直率,我是一見如故,引爲知音呢。”義誠君難得地笑起來,風霖和雲夕都看呆了。
義誠君的笑容猶如少女一般嫵媚惑人,卻又帶着男子的清明和瀟灑,這兩種完全不同的氣質竟然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妖孽啊妖孽!雲夕嘆息道:怪不得齊王寧願被天下人恥笑,也要對這貂豎不離不棄。
風霖見雲夕還往嘴巴里填瓜子,低聲斥道,“你還吃閒食!等會就沒有胃口用膳了!”
義誠君已站起身來,略帶悵然地望着這對愛憎都可以寫在臉上的少年人,“你們快些進殿吧,我回去更了衣也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