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想象不出一個把工作和事業看得比生命還重的女人,在失掉工作和事業時是怎樣的一個痛苦,她個人前程、人生目標在一夜間化爲烏有。這種打擊不亞於一個人得了絕症。我不知道我是怎樣拖着一顆疲憊的心回到家的,當我把下崗的事告訴丈夫時,他的臉色一下變了,以前從沒聽過的話全都冒出了他的口,粗俗的、下流的、什麼都有。他開始很怨恨地同我分居、冷戰。這使我很傷心,我真沒想到一個平日在外尋花問柳、不務正業、吃喝嫖賭的男人,在我不想給他戴綠帽子時,他卻恨我爲了工作爲了事業爲什麼不去討好老總,大罵我是笨蛋。
人世間真的有太多說不出的悲哀,我的悲哀就在於我太天真、太單純、太自愛。我真的沒考慮那麼多的後果,這使我的生活和工作一下陷入了絕境。我有史以來沒見到過的困難和難題都擺在了我面前,我不知道我腳下的路該怎麼走。朝那兒走。正在這時,我妹妹同我商量合夥開一家日用品商店,我同意了。那時我的積蓄不多,租門面的錢是我妹妹拿的。我們租的門面在一個離汽車站不遠的地方,那兒來往的行人不是很多,有點偏僻。因爲我曾負責過一個分公司,與一些商家打過交道,再因爲許多商家很信任我,所以很多商品不用現金交易就很快賒回來了。我開始和妹妹細心打理這個小商店,儘管生意不如人意,但比起工資來還是要多很多。可那時人都很講面子,認爲自己做生意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而在單位呆着,特別是在事業單位當個什麼幹部都很光榮,認爲那是本事。其實在外面單幹並幹出名聲,那才叫本事。由於這種思想和觀念的更替,。我那位名存實亡的老公,在正月十五的上午將小商店砸得個亂七八糟。玻璃櫃臺、白酒、煙、副食到處都是,砸完後他揚長而去。我望着他那下流無恥的模樣,是又恨又氣又無奈。我知道我和妹妹的生意是做不下去了。我必須得另尋一條活路,我只好關掉商店,退掉所有的商品,回到孃家。然而,呆在孃家也不是長久之計,每天我望着白髮蒼蒼的母親滿面眼淚,還有她那急速消瘦的臉,我知道母親的傷痛和壓力比我更大。我常常在深夜苦悶時來到河邊,望着奔騰的河水和皎潔的月光,我大聲喊道:“上天啊!你爲什麼容不下我一個弱女子!”我感到是那樣的無助、無奈和悲哀,天地之大卻容不下我。當時,我真想縱身跳進滾滾的河水一了百了。但是,一個堅強的信念告訴我,我很年輕,我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應該爬起來,重新撿起我那過去的自信、自愛、自尊和自強。當即我就決定到南方去闖,也許那裡有更適合我的地方。
我是在孃家住了兩個月後,丈夫音訊全無的情況下決定出走南方的,因爲我知道我唯一賴以生存的姻婚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我沒有什麼可以依賴和留念的,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年邁的母親,而那時的我自顧不暇連自己都養活不了,哪有能力養活母親。說來慚愧,到南方去的火車票都是親戚送的。
我記得那是初夏的時節,我們內地已經感到一股悶悶的熱浪,而南方更是熱得難受。好在N市是一個靠近海邊的城市,晝熱夜涼,空氣新鮮。當我第一次踏進這坐美麗的城市時,我被它的美貌所折服,只見矗立雲霄的兩根摩天大柱,有着圓形線型摩天齊雲,彷彿巍峨的廟宇,象徵着這座城市。海洋般潮溼的空氣在夏日的陽光照射下顯得不是那麼柔和,遠處山崗坡上綠茵茵的樹叢細膩地映接着天際,大路兩邊遙晃着梧桐樹上翠綠的樹葉,如同波動中的水浪。這是一個充滿狂熱、自信、驕傲的城市,這裡的人們一個個都有着忙碌、自由和主見。我不由被這狂朝聳動、熱血沸騰的人羣所感染,產生了一股盲目的崇拜。
我興致勃勃地跟着一位親戚來到位於香港一街之隔的沙頭角,這裡雖沒有大街上的繁華和寬敞,但濃厚的商業氣息劈頭蓋臉地迎面撲來,令我的神經一下進入高度的緊張中,平靜的心也變得興奮和浮躁起來。只見打工仔的身影和長長的大貨車川流不息,好一派經濟繁榮的景象。我這位親戚長得很帥,一米八二的個子,膚色很白,是個帥小夥,長得眉清目秀,他在這兒已經當了一年的貨車司機。我跟隨他來到了一幢有六層高的職工宿舍大樓,這兒的打工仔、打工妹幾乎都是從農村來的,年齡不大,有十幾歲的、二十幾歲的,、最大的也不會超過四十歲,他們穿戴得很簡樸,看上去很樸實、很單純。我被親戚安排在一個有三十多人窩住在一起的職工大宿舍,和一個小女孩共睡一張牀,她說她是廣東梅州人,兄弟姐妹很多,在這兒打工己有兩年多了,想多賺點錢供弟妹讀書。因爲家裡窮,她才只讀了個小學,現在只能認識一些簡單的字。他們這些人都是爲香港老闆打工,一天要工作十幾個小時,有時趕活要趕到深夜,很辛苦。一個月最多的纔拿一千多港元,一般人只能拿到六百多港元。不過那時內地人平工資很低,每個月人均工資才二百多元人民幣。
我第一次睡這樣的大集體宿舍很不習慣,人多而且又很悶熱,洗漱也不方便,好在宿舍內有幾臺吊扇在不停的轉動,不然可能會被悶死。
第二天我就踏上了尋找理想工作的道路。然而,世事滄桑,人海茫茫,亂收費的職介所到處都是,多如牛毛。我花了一百多元買了兩次的經驗教訓後,開始自己尋找正規報紙上的招聘信息。第一次我到一家外貿公司應聘業務員,這家公司座落在市區最繁華、樓層最高的大樓內,豪華的裝修、舒服的空調冷氣都讓人留念往返。主考官用一口流利的英語和我對話,幾句話下來我就被敗下陣。進去的一大堆人,留下的沒兩個,崗位競爭如此的激烈。於是,我從實際出發,尋找自己最能拿手的工作。那隻能是辦公室的文秘或不知名的雜誌社;如果說是知名的雜誌社我這種小人物是進不去的。而辦公室的文秘在當時這坐城市的風氣中是要很年輕、很亮麗、氣質好、素質高、會講一口流利英語的外交人才。而我卻沒有這種優勢。不管我怎麼分析我都找不到適合我工作的位置,當時我真快絕望了。而現實又告訴我,我沒有退路,既使是做家政、當洗刷工、當普工,我也得在這坐城市呆下去。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到N市的第三天我就被一家知名的出版社下屬公司錄用,這家公司座落在N市華強北路,是N市剛建設時的老樓盤,沒有新樓那麼高大,也沒有新樓裝修得那麼豪華,長長的走廄上有很多隔成小間的辦公室,我們就在其中的一間辦公室辦公。那時南方的很多老闆都想把自己輝煌的創業史載入歷史的書籍,流傳於世。而這家出版社的下屬公司正好迎合了這些人的心理,生意十分火暴。當時我主要負責寫一些傳記和記實文學,每寫一篇稿子才二百元。後來有很多文科大學生都學着自己寫,這樣我的寫作飯碗就被他們剝奪了,我不得不加入他們尋找老闆、採訪老闆的行業,這樣收入也更高些。第一次,我是去採訪一家裝修公司的老闆,老闆在與我預約後突然接到客戶的電話臨時出差。當我趕到時,老闆已經出差了。第一次出師不利對我自信心打擊很大,我心情很鬱悶也很失望,在回公司的路上我無心座車,想獨自一人在大街上逛逛。不料一輛飛奔而來的三輪車從我後面疾馳而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重重的闖在地上,由於是夏天我穿戴單薄,我的雙手和雙腿骨蓋全被沙石磨出了鮮血,嘴脣也被牙齒咬破,鮮血直流。我以爲那個闖我的三輪車車主會下車扶我看傷,不料等我擡頭望時,那個急奔的三輪車已經跑得沒影了。我很痛苦地想從地上爬起來,可怎麼也動彈不得。這時一個路過的中年男子走過來問我:“你怎麼啊?想要人扶嗎?”我望着這位一臉純樸、穿戴樸素、看上去是一位剛從內地來的農民時,朝他點了點頭。他將我扶起來,可我卻無法站穩,我很無奈地坐在地上對他說:“你幫我攔一部的士吧!”不知等了多久才攔到一部空的士,在這座繁忙的城市裡,忙碌的人們都趕着各自的時間,打的士的人特多。當我回到公司時,我發現我的雙手和雙腿都紅腫得難受,我的同事見到我都大吃一驚,慌忙將我送進了醫院。因爲南方是一個高消費的城市,我花費不起,只在那家小醫院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就花掉了一百多元,錢還是同事們幫忙墊付的。回到宿舍躺在牀上,由於手腳紅腫不能動彈,上廁所都要靠人摻扶,真的是狼狽極了。一個星期後我才能下牀走路。然而,等我再回到公司上班時,很多同事都已經跳槽了。據說是遇到了亞洲金融風暴,很多內地老闆轉向內地,香港老闆有一些破產了,也有轉向上海、珠江三角州發展的。於是,我決定選擇新興行業,重新尋求新的起點。那時信息行業剛剛興起,網絡交易還是一個空白。恰巧某上市公司信息部招人,由於瞭解網絡信息的人不多,加之我在雜誌社幹過,有編輯經驗,所以該公司信息部很快就錄用了我,我也很快進入了這家上市公司。”
珍妮用一口氣和一個晚上的時間講完了她的故事。講得是很投入也很傷感。看上去真讓人憐憫。
當我再次問起她有沒有見過以前的那位戀人時,她苦笑地搖了搖頭說:“從此後沒有了他的音訊,我和丈夫也離了婚,這就是一個悲哀女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