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今日公主府的客人中並非沒有年輕的小姐。謝阮阮是謝家嫡支的一位小姐, 她的祖父是老駙馬一母同胞的大哥,只是老駙馬娶了公主之後,當時的謝家老祖宗便早早主持了分家, 兩家人走動漸少。等老駙馬過世後, 謝太爺把族長之位讓給了兒子, 沒兩年也過世了。如今的族長正是這位謝晉安, 他的掌上明珠名喚謝阮阮, 年紀同晴雯一般大小,只是比她大了兩個月。
今天晴雯的生辰宴,謝家的大夫人便帶了她女兒謝阮阮同來, 來了才發現席上衆人竟不約而同地都沒有帶小姐們來,謝夫人便有些尷尬。宮嬤嬤得了大長公主的吩咐, 開席前便把謝家人單獨安排到隔了一條廊道的避風苑。剛剛, 大長公主中途離席更衣, 便是去了避風苑露面。按照大長公主的本意,定然是不去搭理他們的, 還是宮嬤嬤勸了她說,晴雯畢竟是謝家人,不能不給謝家人一個顏面。
見公主來了,謝夫人並同桌的另幾位同族妯娌,連忙站起來避讓, 誠惶誠恐地行了禮。謝阮阮也跟在母親身後跪拜了下來, 少年人好奇心重, 免不了暗地裡偷偷打量大長公主。因未見到晴雯, 心裡便對這個同齡的姐妹十分好奇, 酒席行到一半,她便找了藉口, 出來透口氣。
兩位謝家姐妹好巧不巧地就在遊廊上撞見了。謝阮阮天生一副和氣的臉面,瞧見站在遊廊另一頭的盛裝少女,料想便是那大長公主剛剛找回來的孫女,於是漫步走了上去笑吟吟道:“你是晴雯妹妹吧,我是你堂姐阮阮。一直想見見妹妹,只是不敢輕易登門,怕擾了公主清淨。”
晴雯止住腳步歪着頭看她,圓潤的臉龐,微圓的脣角和眼角,低眉順目,臉上一絲銳意都無,瞧着便毫無侵略性,她長了張討夫人太太們喜歡的面容。
“阮阮姐。”晴雯笑着迴應了。宮嬤嬤之前便向她科普了謝家的情況,這位和她同齡的少女自然也引起了她的關注。
“難得見到妹妹,我們去那亭子裡坐會,好好說會話。”謝阮阮神色溫柔地說道。
晴雯點頭同意,謝阮阮親熱地攜了她的手拾階而上。雙琴擺了茶果在石桌上,又在石凳上鋪了軟墊。晴雯和謝阮阮面對面落座,她便問道:“妹妹平日在府裡做些什麼消遣?府裡可請了女先生?往日裡讀些什麼書?”
晴雯對她熱情的態度有些疑惑,卻不動聲色地一一回答了她的問題。
“我不愛讀書,府裡也沒有請女先生,平日就陪祖母說說話,消磨時光。”
謝阮阮未料到晴雯說話如此直接,不禁眼神微閃,打了圓場笑道:“我也不愛讀書,只是家裡的小輩們無論男女都得上學堂,我若不去倒不合羣了。家裡爲我和幾位姐妹請了女先生,每日上兩個時辰的課,我雖不愛讀書,卻也覺得同姐妹們在一起頗有趣。晴雯妹妹,你不如也來同我們一起上學,家裡的姐妹們老早就聽了你的大名,盼着跟你結識。”
晴雯淡淡輕笑迴應她,未置可否。謝阮阮得不到迴應,有些尷尬地捏起茶盞掩飾不自在,手微微一抖,袖子勾到一旁的碟子,在她回神之時,一碗冰皮便灑在她的衣裙上。
謝阮阮“呀”地低呼了一聲,慌忙站起來,她身後的小丫鬟扯着繡帕幫她擦拭,但月白色的裙子上已經留下一大塊污跡。謝阮阮緊鎖着眉頭:“糟了,我今天出門不曾帶衣裳來。”
晴雯作爲主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建議道:“姐姐不如隨我去我屋裡把衣服換了。你我身量差不多,我借一件給姐姐。”
謝阮阮羞得耳根都一片暈紅,嘴上囁嚅道:“讓妹妹見笑了。”
晴雯這會倒覺得她有了幾分真實,也顯得可愛起來了,便領着她回了自己的屋子。她打開櫃子拿了件新作的散花百褶裙遞給謝阮阮說:“這件衣裳我還沒上身,姐姐拿去替換吧。”
謝阮阮心底不安連忙搖頭拒絕:“你的新衣裳,我怎麼能穿,”她見敞開的衣櫃裡有一件半舊的煙水百花裙,便指了對晴雯說,“就這身吧,我換了回家,漿洗了再還回來。”
晴雯仔細一看,是從前穿過的一件舊衣裳,便沒在意,取了那件裙子給謝阮阮,謝阮阮便避去了偏房由丫鬟服侍更衣。
謝阮阮更衣完畢出來後,復又道謝。
晴雯道:“我們出來這麼久,這會便回席吧。”謝阮阮連忙應了聲是,兩人攜手出門,彼此感覺好似親密了幾分。茶室同避風苑不在一路上,兩人便在岔道上分開了。謝阮阮有幾分不捨道:“不知爲何,見了妹妹便覺得親切。往日裡我也不是這麼莽撞的人,妹妹,回頭記得給我下帖子。”說完了才扭身走了。
雙琴扶着晴雯回去,低聲笑了句:“謝姑娘穿了小姐的舊衣服,瞧着背影倒有幾分像小姐了。”
晴雯驚訝地“咦”了一聲:“是嗎?我還真沒發現。”她回頭去瞧謝阮阮的背影,發現人已經走遠了。
主僕二人相視一笑。雙琴突然對晴雯說道:“小姐,你的裙襬上也沾了些污跡。”晴雯認真一瞧,確實有幾個小小的污點,因爲今日有客人在,不得太過隨意。晴雯一臉鬱悶,主僕二人便又回了趟院子,把身上的髒衣服換了下來。這半天時間,晴雯已經回了三趟院子,能不鬱悶麼!
等二人更衣完畢,回到茶室,卻發現屋裡只獨剩下大長公主、北靜王太妃與元氏。
見到晴雯主僕返席,房間裡頓時一靜,屋裡幾人皆盯着晴雯的臉,神色驚疑不定。
晴雯心下暗暗警覺:“這是怎麼了?”她看向猛地站起來的大長公主問道,“祖母怎麼不坐着喝茶。”
大長公主眼中猶帶着些惶恐,見到晴雯,便連忙將她攬到懷裡,難得泄露出一絲情緒來,驚魂不定道:“你無事便好。”
晴雯一頭霧水,不及多想,只輕聲安慰受驚的祖母。
這事還得從元氏身上說起。只說她跟着晴雯出了門,卻沒追上人,便也讓小丫鬟領她去花園裡散散。不久,她順着原路返回,依稀瞧見前頭有一個少女的身影,像是晴雯。她剛要出聲喊晴雯,卻突地看見高牆外翻進來幾個蒙臉的大漢,擋在那少女跟前。
元氏嚇得站不住腳,斜刺裡便有一隻手拖着她躲進了旁邊的矮樹從裡。元氏屏住呼吸,只聽那惡人中有個粗噶的聲音惡狠狠道:“你是不是公主孫女?”
少女嚇得花容失色,驚呼了一聲:“你們是什麼人,好大的膽子,竟敢闖入公主府。”
那幾個惡人對視了幾眼,怕少女暴露了他們的行跡,二話不說,上前一個刀背劈暈了少女將人裝進麻袋扛在背上,迅速消失不見。
剛剛拖走元氏的人正是水溶,他今日回京,府裡說老太妃上公主府了,他便也來了,一是來接祖母,二是來探望晴雯。一進門便發現了幾個行蹤詭異的人,他一路跟在他們身後,派了水靖去通知公主府的侍衛。水靖還未折返,這起子惡人便抓了個少女準備逃離。
水溶讓元氏回去通知大長公主,自己二話不說緊追了過去。元氏匆忙回來,將晴雯被人擄走的消息,秘密稟告了大長公主和北靜王太妃。宮嬤嬤見有意外發生,不動聲色地將客人們都安排走了,託說大長公主突然有恙,不能招待客人,晴雯亦去服侍祖母了。客人們識趣地紛紛告辭了。
大長公主聽見元氏說晴雯被人擄走的消息後,有一瞬間仿若置身五雷轟頂之中,在宮嬤嬤的暗示下才回過神,勉強維持了鎮定。未料,原本以爲失蹤的晴雯,突然又出現在眼前。
大長公主一驚一嚇後,差點以爲自己老眼昏花,這纔有了明顯的失態。老太妃也在一旁直拍胸口,雙手合十嘴裡唸叨着阿彌陀佛。她一面慶幸晴雯平安無事,一面又替自家孫子憂心起來。這孩子真是莽撞,公主府都有侍衛在,他還以身犯險,不會出事吧?老太妃越想着越不安。
這廂,晴雯聽元氏又說了一遍來龍去脈,眉頭緊緊鎖了起來,下一刻突然驚到:“糟了,他們擄走的是那位謝姑娘。”
“哪位謝姑娘?”元氏疑惑地問道,顯然她對謝家還不熟悉。
“是謝阮阮,”晴雯急道,“我剛剛帶她去我院子裡更衣,她從我院子裡出來,又穿着我的舊衣服,想必被人錯當成我了。”
果然,下一刻宮嬤嬤皺着眉頭,帶了位滿臉焦急的夫人進來,對大長公主道:“謝夫人的女兒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