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這時候爲期近一個月的秋獮早已結束, 今年拖到這個時間,只是因爲皇帝憂心南邊的邊事,一直未能成行。水溶回京後, 皇帝當即召他進宮, 聽他說起南疆之行, 才知道局勢已經糜爛至此。
在南蠻之中, 幾乎都是以部族爲單位羣體聚居生活, 作爲頭目和部族首領的族長是唯一的主事人,當地的官府根本無力轄制這些族長和他們的族人。新皇自上位以來一直想要削弱部族勢力、推行民族融合,無奈沒有突破口。他派水溶去南方未曾不是將希望寄託在他身上。
這次爭端起因便是, 太烏族族長兒子與那關押在監牢中的犯人是結拜兄弟,因爲此人殺了人被關押, 當地的長官預備上報朝廷。族長兒子卻覺得那被殺之人欺男霸世, 原爲該殺之人, 官府不判惡人的罪,反把懲惡揚善的好人抓了, 心中不忿,領了幾個人闖進監牢把犯人劫走了。如此也便罷了,糊塗的是那長官爲了威脅太烏族長交出兒子,竟然扣押了幾個太烏族人。
水溶去了之後,釋放了那些被扣押的太烏族人, 又親自與太烏族長面談, 這才把此事了結。
水溶回京後, 仍放不下心底隱約的憂慮, 此次雖然暫時解決了爭端, 但南蠻與中原文化不同,又不通中原律法, 加之那些只會蠻幹的官員,只怕平息了一次混亂,還會有下一次。
甚至南蠻中有相當大部分人將中原視爲入侵者,雙方矛盾早已十分尖銳,到了不得不解決的地步了。
皇帝聽完水溶稟報,久久沉吟不語。
不過不管他們如何憂心,秋獮卻已經不能再拖了,連太上皇都差遣人來問話。
早兩個月前已經派了官員入駐鐵網山,進行前期佈置。皇帝一行人到達的頭天,人疲馬倦,便都修整了一日。第二天,圍場便熱鬧了起來。
營帳的附近搭了臺子,尊位上坐的是皇帝,他下首坐着兩位裝扮華麗的宮妃,再往下便是些宮裡的小主子們,亦是一臉的天真和好奇,雙眼緊盯着場下的衆人。晴雯跟着大長公主也在離高臺不遠的地方,佔了處位置。
晴雯不敢擡頭亂看,她用餘光連皇帝的鞋底都看不見,倒是敏感地察覺到四周或明或暗的火辣辣的視線朝她刺了過來。她目不斜視地盯着場內的比賽看,一副聚精會神的模樣。
場下,先是一些助興的節目,王公子弟們爲了在皇帝面前露個臉,躍躍欲試紛紛都報了名。這其中晴雯便只認得衛若蘭和馮紫英。頭一場比的是射箭,衛若蘭只比了一輪便被刷下來,倒是馮紫英堅持了許久,直到最後一個關卡時,他箭無虛發,直中紅心,頓時拔得頭籌引來滿堂彩。
皇帝對站在身後的水溶笑道:“這是哪家的小子,技藝着實不凡,沒有墜了皇家的威風。”
水溶恭敬回答道:“是神武將軍的兒子,馮紫英。”
“馮唐的兒子,怪不得,虎父無犬子啊。”皇帝擊掌大笑,高聲喊了句賞,自然有太監領了命下去賜賞。
晴雯遠遠瞧見一羣人圍着馮紫英發出歡呼聲,心裡也在替他高興,趁着此刻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場上的比賽吸引住,她左右迅速地掃了幾眼,隱約看見水溶站在一個身着耀眼明黃色衣裳的人身後,她心知那必然是這世上最尊貴的人,不敢多看,連忙收回了目光。
水溶若有所覺,朝晴雯的方向看過去,眼神微閃。
耳邊聽到周貴妃對皇帝嬌笑道:“聖上,你只誇新人卻忘了舊人。您忘了,去年拔得頭籌的人便是北靜王。”
皇帝微微一哂,望向水溶。
水溶連忙收回心思,拱手道:“微臣年紀大了,不適合再下場,應該把機會留給年輕人。”
“聽說郡王尚未成家,怎麼就年紀大了?聖上,按臣妾看,北靜王正是年輕有爲,只怕京城裡思慕郡王的少女數都數不過來了。”周貴妃笑得一臉意味深長。
皇帝順着周貴妃的話,打趣地望着水溶:“竟有此事,看來是朕失察了,朕應該替老王爺多關心你的終身大事。你看上了哪家姑娘,只管跟朕說。”今天皇帝心情大好,這會神色愉快,不介意逗逗水溶。
他又轉頭看周貴妃:“愛妃手頭可有合適的人選?”
“聖上,貴妃娘娘,微臣尚未立業無心成家……”
周貴妃剛要說些什麼,便聽得場下傳來一陣鬨然聲,原來下一場賽馬已經開始了。皇帝便不再閒話,將目光轉向了賽馬的人羣。周貴妃慢慢地也收回了視線,不再言語。
水溶仍站在皇帝身後,面色沉靜如水,眼中波瀾不驚,彷彿剛剛的對話從未發生。
賽馬比賽奪冠的便不再是馮紫英了,是個晴雯並不認識的年輕公子,穿着月白色的箭袖,頭戴金冠,英姿颯爽。
大長公主注意到晴雯好奇的目光,便解釋道:“這位是忠順親王府的世子。”
“忠順王府?”晴雯暗忖,她只記得蔣玉菡好似曾經在忠順王府住過一段時間。
“我們兩家人平日並無來往,你知道這麼個人就行了。”大長公主淡淡說道,言語中似乎並不太喜歡忠順親王。
晴雯“哦”了一聲,便沒再說話。賽馬之後,還有射雁的比賽。晴雯仔細瞧了眼,便發現是前兩個項目的結合比賽,人騎在馬背上,射天空中飛過的大雁,只准射眼睛,誰射落的多,誰便是最終的贏家。
晴雯因養了喳喳好幾年,從小看着它長大,對鳥類有天然的好感,此時便對射雁的比賽無法提起興致。怕瞧了血腥讓自己不自在,她低聲對祖母說要出去走走,大長公主點頭同意,讓雙琴跟着她。
走出了圍獵場,人聲喧鬧聲慢慢遠去,晴雯頓時覺得腦子都清醒了幾分。她緩緩吐了口氣,面上露出愜意的微笑。
雙琴笑道:“小姐就是愛躲懶。”
“清河縣主。”耳邊傳來一個輕輕的叫喚聲。
晴雯回過頭,見是衛若蘭在朝她微笑,忙朝他招手:“都說你好幾次了,別叫我縣主,顯得生分了。”
“禮不可廢。”衛若蘭態度溫和但神情仍然十分堅持。
晴雯無奈一笑:“你怎麼跑出來了?”
衛若蘭露出一個苦笑:“你瞧我這身子板,我不是那個料,就不下場惹人笑話了。”
“就你多心,誰敢笑話你,看我不狠狠揍他一頓。”晴雯揚了揚拳頭。
衛若蘭頓時露出一臉開心的笑容。
“哎哦,該不會輸了比賽就躲起來哭鼻子吧。”一個聒噪的烏鴉嗓子突然在身後響起。
衛若蘭看向來人,頓時氣得臉頰都一鼓一鼓的:“柳芳,你別亂說。”
秋天的溫度不高,柳芳偏搖着把扇子,等他走近時,晴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暗忖,這人身上到底撲了多少香粉。
“看來是我打擾你們了,原來若蘭賢弟是來會佳人的。”柳芳歪着嘴角,拿兩隻斜眼,惡意地上下打量晴雯,嘴裡發出嘖嘖的讚歎聲。
“可惜就是年歲小了些,倒也有另一番滋味……”
“柳芳,住嘴,這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衛若蘭惡狠狠地打斷柳芳,柳芳沒有反應,他自己反被氣得臉色通紅,胸口激烈地起伏。
“放肆,不得在清河縣主面前滿嘴胡沁。”雙琴攔在晴雯面前,嚴厲呵斥了一聲。
柳芳身後跟着屁股蟲史緯,翻着兩隻吊梢眼,探頭探腦道:“她算哪門子縣主,不過是我表弟家的婢女罷,還敢在柳爺面前擺架子。”
“清河縣主乃皇帝御筆親封,史緯你竟敢質疑聖上!”衛若蘭身形雖然單薄,卻毫不猶豫地擋住史緯的目光,對他大喝了一聲。
“哎哦,我好怕怕!”史緯露出一個賤兮兮的笑容,譏笑道,“你可別給我亂扣帽子,我還怕你一個病秧子不成?你去啊,聖上就在圍獵場,你去告狀啊,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通天的本事。”
晴雯冷冷地打量眼前的二人組,沒有開腔。
柳芳搖着扇子,不懷好意地對晴雯笑道:“縣主,別躲我啊,也和我說說話,難道我還比不過一個病秧子。”說完,還露出一個下流的邪笑,繼續道,“聽說你還伺候過賈府的寶二爺,嘖嘖,不知道是怎麼個伺候法……我可真羨慕他,這運氣這福分……”
衛若蘭不善與人辯駁,當下氣得說不出話來。晴雯手上暗暗從系統空間裡變出兩枚銀針,自從上次升級,她又get了新技巧,她別的本事沒有,這耍針的功夫還是有一兩分的。
“哪來跑出來的兩隻野狗在吠,我們別理他們。”她對柳芳和史緯二人毫不在意,對他們的各種嘲笑也不以爲忤,她朝衛若蘭擠了擠眼睛,拉了雙琴轉身就走。待走出幾米遠,她把手背在身後,將手中的兩枚銀針對準柳芳二人的方向悄悄彈了出去。
瞧我的暴雨梨花針!!!!!
柳芳原本還追在晴雯身後高喊:“別走啊……”話未落地,只覺小腿一陣激烈的刺痛,他殺豬般地嚎叫了一聲,“哎哦……”抱着腿便滾在草地上,渾身狼狽。
史緯嚇得臉色發白大嚷了句:“有刺客……有刺客……”
四周駐守的官兵紛紛朝他二人圍攏了過去。
晴雯站在遠處,遙遙望着二人狼狽的模樣,慢慢收回目光,捂嘴對着衛若蘭得意地笑了一聲。
“活該!”衛若蘭罵了柳芳幾句,方纔覺得解氣,又看向晴雯,目光歉意道,“都是因爲我的緣故,讓清河縣主受委屈了。”
“得了,又叫我縣主,什麼時候你改口了,我就不生你氣了!”晴雯兩隻圓圓的大眼睛一瞪。
“禮不可廢,禮不可廢……”
“這個老夫子,沒救了……”晴雯朝雙琴無奈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