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法老王
空氣變得**、肅穆。安靜之中隱隱透着一股力量,能夠使人心生畏懼與惶恐不安。
我在想,如果我見到他,我該說些什麼好呢?
我也在想,如果他見到我,他會說些什麼?
“擡起頭來。”
像是被魔力牽引了一般。她緩緩地擡起頭,淺灰色的瞳孔被火光渲染成幽暗的深金色。
飽滿的紅脣,就快要燃燒起來似的,刺痛了羣臣的眼睛。
我……
“拉下去。杖責五十。”短短的一句話,瞬間澆滅了她心中燃起的所有火焰。
拉下去。杖責五十。
平淡的。毫無感情的。
……我是誰,你知道嗎?
爲什麼……你的眼裡,沒有一絲絲屬於我的情感?
你認識我嗎?
爲什麼……你的眼裡,是那樣陌生的氣息?
“陛下……”圖卡再一次叫出了聲。法老卻冷聲丟下一句:“有替她求情的,加刑一倍。”
身體裡面的,正在隱隱跳動的稱之爲“心”的器官,好像在很短的一剎那間停止了所有機能運作。
血液逐漸變得冰涼。
忽然間,笛非笑了。在火光中,她的笑容是那樣媚惑人心。
她毅然決然地站起身。
轉身。就在同一時間,一道淺淺的水跡從左眼瀉落。無聲無息。
準確無誤。他不會看得到。
所有的狗屁堅強,瞬間崩潰、瓦解,化爲烏有。
沒關係……沒關係……
她早就、沒有了尊嚴……
五十杖而已……不算什麼嘛……
不會很痛的……
散席時,所有的官臣陸續離去。大殿的氣氛變得更加靜謐。此時,圖卡在法老的身前俯下身段:“陛下。請恕臣失禮。那個女人……也立了功。臣在赫梯被抓時,是她把臣解救了出來。”
拉美西斯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權杖:“……既然如此,杖責後我賜予她財寶和珍貴的藥物。這樣,夠了嗎?”
“我……”圖卡無言以對。那女人身體這麼差,五十杖,她受得住嗎?
“你貌似很緊張她。她不是埃及人。”見圖卡支支吾吾的樣子,拉美西斯的脣角有些玩味地勾起。
“是……但她是爲埃及做事的人。”知覺法老話語裡暗藏的殺機,圖卡心裡一緊,挫敗地閉上眼睛。“陛下。阿爾諾大人應該知道她的來歷。她說自己是阿爾諾大人的手下。”
是嗎?阿爾諾的手下。來歷不明。身在赫梯……他拿過座上的銅杯,喝下一口葡萄酒:“既然你在赫梯的身份被發現,那麼赫梯的國王就有理由來侵犯我國的國土了。這陣子你就多注意赫梯王軍的動向。我還沒有精力應付赫梯。”
“……是。”
圖卡離開了大殿。於是,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走到露臺的邊沿,看着底比斯的夜景。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侍衛悄悄地走進了大堂:“陛下……您在嗎?”
他轉過身。淡淡地看着發聲的方向。
“王后陛下……身體不適。想讓陛下您過去一趟。”
“嗯。下去告訴她,我很快會來。”
“是。”
走出龐大的大殿。法老本是有着最多護衛守着的,可他卻執意把所有保護他的人遣退。他不喜歡被一羣人桎梏的感覺。而且,他本身就是一個武技高強的人。
黑夜中,迷濛一片。
與此同時,笛非在圖卡的寢殿裡,站在露天的高臺上。所瞰望的底比斯,除了黑暗,只剩下丁點火光。
圖卡微皺着眉頭,站在不遠處,倚着樑柱看着她落寞的身影。無法想象她受了五十杖,居然還能走得動。
受刑以後,她就一直是沉默,沉默。他也感到無話可說。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站着,與黑夜相襯。
每每對着黑夜,她就會習慣性地摸一下口袋。這次卻只摸到了陌生的布料。
沒有煙。她低下頭,自嘲地笑了一聲。混亂的思緒,沒有香菸的壓制還真是難受。
只因爲他的冷漠。她彷彿一下子又變回了那個最黑暗的自己。
生活在無望、墮落之中。
她是如此地深愛着他啊。
至今讓她無法釋懷的,並不是他有沒有理會她。而是他雙瞳中的那片冰冷,以及陌生。她想想都覺得窒息。
好像,自己這個人,從未在他的生命裡出現過。只是路人。只是陌生人。
或者說……只是命如草芥的下賤奴隸。
“……笛非。”深夜,圖卡才猶豫不決地吐出一句,“你該休息了。”
笛非轉過頭,嘴角輕輕勾起。她摘下頭上的飾物,然後用力地抹去臉上的妝容。
圖卡忽然又感到莫名的尷尬。他拼命掩飾住內心的羞澀,輕聲道:“我會安排給你一個地方睡。”
“嗯。”她應着,一邊脫下首飾,一邊向室內走去。
他沉默地看着她。
忽然,她轉過頭。修長的指揭開遮掩住傷疤的灰色髮絲,“圖卡。毀了容的我,是不是很醜。”
他有些反應不過來,實在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麼。他沉思了一陣子,才啞聲道:“不難看。”
她笑了。本不出色的容顏,在黑夜中竟是那樣嫵媚美麗。
脫下最後一件首飾,笛非默默地注視着那些做工精美的飾品。
有了這些東西,她會不會就顯得不那麼難看?
圖卡給她安排的地方很好,很大。她坐在牀上,看着窗口外朦朧的星光。
“你畢竟看到他了。不是嗎?”心底有一個嘲笑的聲音響起,直直地刺激着她每一條神經。
總是以爲,自己很偉大。
總是以爲,自己的愛很深徹。深徹到可以容納他的一切。
原來,只是他一個陌生的眼神,都會讓她覺得,無比心痛。無比窒息。
“即使你不再愛我,我仍舊會深深愛着你。”當初在內心那句猶如誓言般的愛語,在此時卻是如此不值一提。
說得太好聽了。她,根本就做不到。內心一直都在自私地希望着,他能夠像自己愛他那般,愛着自己。
她以爲自己肯定睡不着。可是,睡神卻慈愛地眷顧了她。她深深地入睡,沉酣。
放眼看去。視線掠過圖卡的宮殿,延伸到更黑暗的地方。那便是龐大豪華的後宮。
在後宮最大的宮殿之中,旖旎的火光生生不息地照耀着。
彼岸花的詛咒即將實現。
第二日。日復一日的炎熱。
笛非醒來的時候,發現圖卡不在。畢竟是重臣,應該會很忙碌吧。她想着想着,就無所事事地站在宮殿迴廊處。三兩個侍女總是形影不離地跟隨着她,讓她感覺有些煩。
靈機一動。她轉過頭,看着那些畢恭畢敬的侍女:“你們知道法老的書房在哪裡嗎?”
聞言,侍女們面面相覷。然後唯唯諾諾地答道:“是……奴婢們知道。”
笛非俯下身,坐在石階上,眺望着美麗的蓮花池:“那就告訴我怎麼去吧。”
一個侍女瑟瑟地說着:“小姐……陛下的書房並不是任何人都能進去的……”
她轉過頭,淡定而漠然地看着侍女:“你只需告訴我他的書房在哪裡,其它的不必擔憂。我不會讓法老知道是誰帶我來的。”
侍女們緘默不語。隨即全部跪倒在地上,明明確確地表示:不行。
“如果不帶我去,我會跟圖卡說,你們對我不好,態度惡劣。然後給予你們慘痛的刑罰。”
侍女們頓時瞪大眼睛,全身不禁發起抖來。這個女人……好狠毒!天知道她們害怕這個女人就是因爲圖卡大人的權威。之所以她們對她恭維至極,全是因爲內心本能的一種恐慌,唯恐服侍不周到,就會遭殃。
笛非好整以暇地扶着自己的腮幫,“我可不是仁愛善良的主子。若你們不相信,就試試吧。”
侍女們內心已經憤然地把她詛咒了好幾次。最後,一個帶頭的侍女悄聲道:“小姐。奴婢可以告訴你……”
左走。右走。越過一條條彎道、長廊。
笛非淡淡地看着眼前壯大高聳的宮殿。只是單單一個書房,也可以如此豪華。
身後的侍女驚慌得聲音都變了調:“小……小姐……奴婢……奴婢……”
她沉聲道:“你退下吧。放心,沒有人發現你的蹤跡。”
侍衛們秩序地守在門口兩側。想進去顯然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笛非微皺眉頭:她的身份不明不白,根本就沒有資格進到裡面去。她該怎麼辦……?
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否在書房。只是憑一種感覺,強求侍女把她帶來這裡。
你在裡面嗎?
她嘗試着向前邁幾步。果然,那些侍衛警惕地看向她,很不客氣地舉起了手中的武器:“你是什麼人?!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笛非深籲一口氣,一字一句道:“我來找……法老陛下。”
那些侍衛貌似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他們咧開嘴,對視着無聲地笑了幾下,然後又迅速地恢復冰冷的表情:“你是什麼身份?你有什麼資格見到陛下?”
她的心不斷震顫着。只是因爲沒有地位, 就受到如此的歧視。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
既然如此……
她輕笑了起來:“只勞煩大人去通告一聲便好。”
“來人,把她帶走!”侍衛們懶得跟眼前這個瘋女人多話,直接就叫一旁的兄弟把她帶走。如此不知好歹的女人,真不知道怎麼會出現在王宮!
幾雙有力的大手握住自己的手腕,其力度幾乎要把她的骨頭捏碎。她死死咬着脣瓣,不顧一切地大喊:“拉美斯!拉美斯!你給我出來!!!”
一個巴掌“啪”地打上她的臉,她幾乎要摔倒在地上。拼命地維持住自身的平衡,倔強的眼神依舊不肯離開那書房門口半點:“拉美斯,你給我出來!!!”
豁出去了。即使,這是多麼衝動愚蠢的行爲。
肩膀上一痛,像是有什麼金屬之類的物體狠狠地敲擊了自己的背骨。笛非痛得向前弓起了身子,灰色的頭髮從肩上滑落下來,遮擋住她涌出血的脣。
龐大的書房,門口處居然出現了王宮最禁忌的混亂場面。好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正在毫不留情地打罵着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那個女人卻如雕像般靜立不動,承受着那些狠毒的攻擊!
混亂還在持續着。不知不覺間,門口出現了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淡漠的金眸卻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深刻感受。銳利的眼光瞬間撲捉到眼前的情景,吞噬了所有人的神情。
“陛、陛下……”侍衛們唯唯諾諾地跪倒在地上,驚慌得渾身顫抖,“陛……陛下……陛下恕罪啊……這個來歷不明的瘋女人執意要打擾您……所、所以……”
拉美西斯用餘光精準無誤地瞄了站立着的女人一眼。又是一個異族人。
他記得。這就是圖卡所說的那個“解救了臣的人”。
他也記得她的樣子。淺灰色的雙眼,以及灰色的長髮。蒼老的色彩註定不受神的眷顧。
“拉美斯……”笛非啞着聲音,雙眼朦朧地看向眼前淡漠的男人。再也不捨得移開視線。
她的嘴邊仍然有着骯髒的血跡。頭髮也很凌亂。
她以爲他聽不見嗎?從她呼喚的第一聲起,他就敏銳地聽到了所有的動靜。她口中的名字,已是他遺忘已久的。這個瘋女人,竟敢當着他的面叫這個名字。
他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即使他從來沒有拒絕過什麼女人。但是眼前的這個渾身髒亂的女人,實實在在引起了他的厭惡。
厭惡到不想再對她多說一句話。即使是問她爲什麼會得知這個名字。
拉美西斯眼中的陌生,以及淡淡的厭惡,笛非不是看不到。內心拼命挽留的期盼此時完完全全被黑暗覆蓋,吞噬。他的目光像銳利的錐刺,一下又一下地刺穿她僅存的希望與尊嚴。鮮血涌涌流出。
“把她帶到地牢。明日處死。”他沒有如此多精力應付一個瘋女人,“還有今日在這裡值守的所有侍衛,必須到牢獄裡服役三年,好好思過。”
語畢。他默然轉身。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走進殿裡去了。
“拉美斯!!!”
她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什麼鎮定,什麼從容,她統統都他媽的不要了!!!
只要能止住他的腳步,只要能讓她明白爲什麼!到底是爲什麼!!!
身後的侍衛無情地拽住她的胳膊,甚至用腳踢她。她依舊在歇斯底里。
“拉美斯————”
她不要死。她不能死。她還沒有做完自己想要做的事!!!
不知道爲什麼,一股突然而來的力量瞬間灌輸進自己的體內。她用力地甩開他們,大步大步地跑進書房————
“你這賤女人不要命了!”
“該死的,抓住她!”
她大口大口喘着氣。身體搖搖晃晃,緊緊地追隨着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