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
“醒來……睜開眼睛……”
“我就站在這裡看着你啊。”
“你們永遠不能在一起!”
“笛非……你不會有事的!看着我!跟我說話!”
“偉大的主啊。你們今日將共同牽手,向主見證你們的愛。我將以主的名義來爲你們見證,爲你們的誓言作一個神聖的保證————”
“一昧地逃避,沒有用的。”
……
無數的聲音在腦裡衝擊着,囂叫着。
已經亂得不能再亂了。
令人窒息的話語充斥滿了整個頭腦。笛非拼命搖着頭,想把那些東西全部揮開。
“可是你——現在是我的女人。要記住,你的男人是埃及的大將軍,也是將要主宰埃及的王者。所以,你是埃及人。”
“從今以後,我就只愛你一個人好嗎?”
“問問你的這顆心……你喜歡的人兒,到底是誰?是那個夜夜寂寞吹着木管的男人……還是,站在你眼前的我……”
“還是,你害怕……你會愛上我這個放浪不羈的人……”
“你會背叛我嗎?”
“如果我做了最高地位的人。你就只能永遠倚靠我了。是嗎?”
“你會背叛我嗎?”
“如果我做了最高地位的人,你就只能永遠倚靠我了。是嗎?”
“我允許你背叛我。”
“作爲交換的條件……我要你永生永世不能離開我的身側。”
……
破碎的話語,將她僅存的一絲理智都完全湮沒。
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叫囂着,衝撞着,呼之欲出。
她是那樣渴望。那樣希望。
她已經感覺到自己生命力復甦的心跳了……
意識慢慢地恢復着。她茫然地睜開雙眼,瞳孔對上一片金色的火光。
“醒了?”近處傳來聲音。
她微微點頭。
男人正坐在泥地上,守着篝火。看到她醒來,他輕嘲道:“你的身體可真是弱質。”
笛非慢慢直立起身體。冰冷的體溫已經被火暖得恢復了知覺。
就這樣靜靜的。多好。
他似乎在觀察着她。半晌後,他忽然問了一句:“你是誰?”
笛非微微側首,答非所問:“你真的是埃及的奸細嗎?”
男人冷嗤了一聲:“不必說那麼難聽。我只是肩負着使命而已。”
“你是誰?”他固執地問道。
“笛非啊。”笛非輕籲一口氣,“虧你還是赫梯的‘王室’。我的身份你應該知道的啊。”
“你真的是與我一樣,肩負着爲陛下提供情報的重任?”他板着臉問道。
笛非微笑,不着痕跡地翻了個白眼:“如果我說不是,你會如何?”
“我會殺了你。”冷漠的聲音響起。
她低下頭,看着自己修長的腿。蛇咬過的痕跡仍然留在白皙的肌膚中,始終造就了一個缺陷。
而這個缺陷,竟是惟一帶她回來的途徑。她苦苦尋找五年也找不到回來的方法,卻在與萊斯利的婚禮上傷口莫名地裂開後,她就被帶回來了這裡。
“你是誰?”這次輪到她問了吧。
男人一怔。隨即道:“圖卡。”
笛非伸了個懶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圖卡。跟我說說陛下的事情好嗎?”
心中有什麼東西在劇烈顫抖着。
“你很久沒有回去了嗎?”圖卡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我也有兩年沒有回去埃及了。”
“嗯。很久很久都沒有回去了。”她閉上眼睛,露出一個微笑:“跟我說說陛下吧。他應該登基不到半年吧。”
“半年?”圖卡又嗤了一聲,“三個月都不到呢。”
“在我離開他之前,他還是一個將軍呢。”笛非仍然在笑。
“是的。他被任命爲埃及的維西爾,最高地位的首席大祭司。”他好像也找到了話題,便侃侃而談。“我一直認爲陛下將會是埃及最偉大的王者。他是那樣智慧。”
能夠有你這樣忠心的人,不易。笛非心中想着。
“他……有王后嗎?”
“你真是可笑,居然連這個也不知道。在當上法老之前陛下就已擁有了好幾位妻子。不過當今王后的容顏我並沒有見過。但與我保持聯繫的臣子們說,那是個異族的女人,長着一頭金色的長髮。”
即使心中已經多次告訴過自己,要接受這一切。此時卻顯得那麼自欺欺人。
金色……亞麻色……不就是與她分離五年的摯友,洛伊嗎?
笛非盡力地忽視着有關他妻子的一切。
“他過得,開心嗎?”
這纔是她最想問的話。
圖卡顯然地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在古埃及人的意識裡,似乎沒有這麼情感化的詞。他們堅持“財富”,堅持“輝煌”。對於他們來說,地位越高,便是尊貴;財產越多,便是強大。
她換了一種問法:“陛下過得好嗎?”
圖卡淡淡道:“初初登位,怎麼可能好?但是陛下的英明之處就在於懂得籠絡勢力,也會在暗地中剷除威脅自己的勢力。
”
“聽起來,他好像沒什麼事。”她自嘲地笑了。她竟是如此地緊張他的一切。
“你怎麼了?”看到她發白的臉色,他難得多嘴地問了一句,“受涼了吧。”
“沒事。”笛非大幅度地搖頭,便站起身來,看向遙遠而空曠的前方:“我們在哪裡?”
“如果我沒猜錯,我們現在應該是處在赫梯與敘利亞的交接的邊境處。這裡是最多軍隊駐紮的地方,不太方便行動。”
“離埃及還是很遠啊……”她輕聲嘆息。他不由得心生疑惑:埃及對她來說真的有那麼重要麼?她就如此渴望回到那裡?
“我們有多少匹馬?”笛非轉過身來問道。眼神卻不知不覺地泱散了。
“……”圖卡有些尷尬地別過頭,故作冷漠:“今日能逃出哈圖薩斯實屬不易。情勢太急迫,所以只有一匹馬。”意思就是,她必須和他同乘一匹馬。
笛非微微抿脣:“以最快速度趕到底比斯,要多少天呢。”
“我想,最快速度應該需要十來天。”
她有些愣神,連眨眼都忘記了。就那樣直直地站在泥地上,一動不動。
誰又會猜到此時的她在想什麼呢。
十來天……
五年,兩百多個十來天。我依舊度過了。
是不是這十多天一過,我就能看見你了?
…………拉美斯?
我將要看到你。我多想緊緊地牽着你的手,一刻也不鬆開。
那些王后側妃的事情,我不要去想。我不願去想。
我的眼裡和心裡就只有你一個人。永遠。
……即使,你不會再愛我。
我不知道,在你的這個時空裡,我離開了多少年。
我害怕,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
因爲我是如此害怕你的感情會因着時間的流逝而淡去,直到完全消失……
我害怕,你會忘記我的存在。就如我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
我害怕,你會有什麼病痛,有什麼意外。
即使是背叛命運,我也要保護你,不讓你如此過早地死去。
“……肩膀,還痛嗎?”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眼前的這個男人居然會關心她的傷口。
他的話使她想起自己身上原來還有傷啊。笛非微微擡起長臂,那些一丁一點的紅痕已經慢慢轉變爲另外一種顏色,就如黃梅般綻放的色彩。
“我感覺不到痛。”她輕笑。
“……”圖卡沉默了一會兒,又淡漠地問道:“今日……你是用什麼方法,讓那個侍女把士兵引開的?”
笛非凝視着黑煙繚繞的旺火。那雙淺色的眼睛裡此時是一片璀璨的光亮。
“那個侍女一直以爲我給她下了毒。”她強迫自己作出一副不爲所動的樣子,懶懶地**着裙襬。“那時候,我跟她說,她的毒只剩下最後一點時間了。如果不迅速跑回我的寢宮,她會全身抽搐而死。”
圖卡的臉色微微冷峻起來。她的話讓他心裡開始警惕。絕不可忽視她帶來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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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橫豎都是死,我不如給個機會她爭取。”指尖微微發冷,“其實她根本就沒有中毒。我告訴她只要吃下我寢宮中那些鮮花的花瓣,就能解毒。”
“孰知,那花瓣纔是真的有毒。”
“你又怎麼會知道?”
她仰起頭。炫爛的火光掩蓋住她瞳孔裡散發出的陰霾。“這些美豔的花,讓我的身體已經起了變化。我心裡再是清楚不過。”
的確。跟穆爾西里比起來,她實在連嫩都談不上。
她甚至還天真地以爲,以爲他會對自己特殊,不同於別人。
看來,她真的是太可笑了。
用餘光攝取到圖卡冷漠的容顏。笛非的嘴角只是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
她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人。
是的。她卑鄙。她無恥。
爲了能回去那飄渺的時空,她不擇手段地利用了萊斯利的感情,是那樣自私而無情地傷害着他。
如今,她連別人的生命都不當一回事。虛僞的面具,越來越堅韌。
就讓她毀滅吧。
夜風涌起。涼透了身心。
————“陛下。”
不覺間已經是夜深了。穆爾西里卻仍留在黑暗的行宮裡,批改着黏土板。頭也沒擡一下:“進來吧。”
一個侍衛進了來。暗黃的火光無法照明清楚任何人的臉。他手裡拿着一個布袋。走到書桌側,便俯下身遞給穆爾西里,“陛下,監守地牢的那些士兵全都拷問過了。他們都統一供出是兩個女人。一個是侍女,另一個還被侍女稱爲‘殿下’,應該是有地位的人。”
他停止了批改。挑起長眉,斜睨了一下布袋。火光正對着那布袋照着,耀眼的光芒從袋口內發射出。
伸手,取出。
做工無比精緻的黃金手鐲。中央鑲嵌着鮮紅的血色寶石,周圍緊緊圈繞着六顆小巧的綠寶石。恐怕連伊修塔爾如此至高的地位所擁有的,也不過寥寥無幾。他是如此地“寵愛”她,給予她權力,地位,以及無盡的財富。
可是她卻絲毫不珍惜他給的一切。隨隨便便就把這些珍寶送給他人。
嘴角微微地彎起。仍舊是優雅溫情。
“陛下。那些士兵……”侍衛輕聲問道。穆爾西里往椅背上一靠:“因私自收取不義之財,判去俘虜營服役。”
“是。”
“感染疫病致死……”他微笑着補充了一句。
“屬下保證他們在三天之內屍骨無存。”
窗外響起樹葉搖動的聲音。
“那陛下,至於逃走的人……”
“不需要捉他們回來。”他輕輕閉上眼睛,“毀了那個女人的容,僅此就行。只許成功。”
“是……”
此時,殿內又靜謐了起來。冰涼的空氣縈繞着身軀。龐大的空間裡只餘留下黑暗。
那嫋嫋燃燒的火焰,仍固執地在黑暗中留下一處微弱的光圈。他走近牆壁,伸出白皙的手,直直地握住那正在燃着的火苗————
頓時,最後的光明都消失。
手心留下了被灼傷的紅痕。他卻覺得放鬆了許多。能夠感覺到痛,也是很好的。
“殿下……”
“殿下……”
正值豆蒄年華的侍女,正淚流滿面地看着自己。她不斷地囁嚅着,血絲從她的嘴角涌出。
“殿下……我找不到解藥……奴婢找不到……”她的手裡捧着一堆五顏六色的花瓣,驚恐地哭泣着。
只因爲她的一個謊言。
側方有一抹頎長的身影緩緩逼近,手中持着散發着冷光的東西。侍女大聲尖叫着,逃竄着,手中的花瓣撒落一地。
“救、救救我……救救我……”
接着便是大量的鮮血,在空中綻放出無數朵曼珠沙華,向她撲面迎來。
“不要原諒我……”她用雙手捂住臉頰,猶如在懺悔着什麼。“永遠都不要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