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名動京城（下）
蘇青說完，不再言語，眼神如死寂般平靜安寧。凌玥一直沉默，眼神如尖刃般鋒利冷寒。大夏天的，房間裡直透着令人越來越窒息的沉重和越來越刺透的冰涼。
凌玥終於起身，從衣櫃裡甩出衣服，扭頭就走。
蘇青穿上衣服，大了，並不合身。慢慢地把寬大的布料揪起來，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
不一會兒，蘇黑就黑頭黑臉地過來了。一見面，就欣喜地喊：“公子！”
蘇青的眼神越過他，看着他身後的凌玥，淡淡道：“蘇黑，我不舒服。揹我回家。”
蘇黑跨出門，凌玥把手中的包裹塞到蘇青手裡：“蘇青，你給我記住了--我用過的東西，就算不要了，也不許別人碰！”
蘇青面無表情地接過包裹：“蘇黑，我們走吧。”
走到街角，蘇黑忽然說：“公子！有人從玥王府門口就一直跟着我們。”
“你打得過他們嗎？”
蘇黑道：“只有一個人，而且，不會武功。”
“那就讓他跟着吧。對了，你臉上怎麼會有傷？”
“王府的人說，公子你中暑，不能回家，然後就把我關起來。我想見公子，就和他們動手了。”
“是啊！昨天我中暑，想着玥王是大冰塊，剛好可以消暑。今天卻受寒了……快點回家吧。”
眼看蘇府大門就到了，一羣書生正矗在門口。從蘇黑背上看過去，韓福和小塵正手忙腳亂地解釋着：“我們公子真的說了，這兩天不見客人......”
示意蘇黑從醫館那邊的門進去。蘇府的人都詫異地看着蘇黑臉上的傷痕,慌慌張張地問：“公子你怎麼啦？”
“師傅呢？”
“去宮裡了。”
蘇青有氣無力地說：“我沒事。你們不用管我，該幹嘛幹嘛。蘇黑，你先送我回房。然後讓林大夫給你看一下。叫韓福到我房間來。”
回房打開包裹，裡面有三瓶藥，幾根細細的玉勢，還有自己隨身帶着的一些東西。把玉勢塞到枕頭下面，轉身問五步開外的韓福：“外面怎麼回事？”
韓福道：“公子！昨天下午開始，就有很多文人學子來找，說是要拜訪您。小塵和他們解釋說您生病了，不能見客。後來，就有人拿了上好的藥材來求見，還有人跑到老爺那邊詢問您的病情。”
蘇青眼神一轉，拿出幾張寫了詩詞的稿子，“你去跟他們說，蘇公子正在醞釀蘇氏一百篇，暫時無暇見客，讓他們自行走吧。這是原來就寫好的一些詩句，如果有人想要，最少二兩銀子一篇，價高者得。”
韓福領命離去，蘇青又細細考量了一陣，摸索出一個方子，叫來蘇墨說：“你把我說的方子寫下來，備齊了藥，拿到這裡來煎。”
蘇墨奇怪地問：“公子，這好像......不是治中暑的？”
蘇青失笑：“公子現在沒有中暑！你只管去準備吧。”
須臾，韓福過來說：“公子！那些人一聽說要錢，就走了許多。最後，還剩下幾個人，但五篇稿子都讓一個人買了，他出了五十兩。”
蘇青不由訝異：“是個什麼人？”
“那位公子叫丁文，現在還在門口，說一定要見公子一面。”
丁文？
“打發走吧，我現在不想見他們。”
傍晚時分，蘇青正躺在牀上，拉着小塵胡天扯地，蘇行風就皺着眉頭進來了。
“你用我實驗室的藥爐在這裡熬藥？”
蘇青想一想，對小塵說：“小塵，你先出去，叫你姐姐給我熬點粥。”
頓了一下，又想起凌玥那隻香噴噴的烤雞，“叫她在粥裡放點雞肉，熬得爛爛的。”
蘇行風吸吸鼻子：“你這藥裡有三七、紅花、血竭、羌活、沒藥，是治療創傷的。蘇黑身上也有傷。怎麼，你們是和誰打起來了？還是，玥王對你用刑了？”
我倒寧願是凌玥對我用刑了！不過，“師傅，你怎麼會想到是玥王對我用刑了？”
蘇行風瞪眼：“你們當我是傻瓜嗎？京城最好的大夫就在自己家裡，中暑了爲什麼不回家，要留在玥王府？”扭扭鼻子，又說：“不對！憑我的面子，他怎麼着也不會對你用私刑……你這個藥裡，有幾味藥是……”
眼看蘇行風就要過去揭開藥爐，那裡面還放着三根玉勢呢。蘇青大驚，慘叫一聲：“師傅！”
這一聲喊得雖不驚天動地，卻也近乎淒厲的鬼哭狼嚎。蘇行風嚇一大跳，轉過身來：“你鬼叫什麼？”
“嘿嘿！師傅！”蘇青擠出一個傻笑，還好之前就叫蘇墨把方子給燒了。“是意外！昨天發生了一點意外。玥王沒有對我用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沒錯，是自己不小心，居然兩次中了□□的招！
不由咬咬牙：“師傅！從明天開始，我要認真學醫！那些什麼迷藥、□□、瀉藥、□□的，我都要學！”
蘇行風挑着眉，斜着眼：“你還學醫？你現在不出名了嗎？什麼萬紫千紅總是春，什麼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皇上今天都問起我了。你還有空認真學醫？你要學的這些都是歪門左道！”
萬紫千紅總是春？現在，萬紫千紅、千瘡百孔的是我！蘇青恨恨地說：
“師傅！我於醫術正道沒有天分，但我天生就喜歡歪門左道。你放心，我一定臥薪嚐膽、刻苦鑽研、成爲歪門左道的一代宗師！”
蘇行風直接鄙視他：“看來，你的傷也沒什麼大礙。你已經很成功地引起大家的注意了，自己以後小心點，和皇家的人不是這麼好處的！”
的確不好處，想到凌玥說：“我用過的東西，即使不要了，別人也不能碰！”蘇青不由熱血沸騰、怒火攻心。
丫的！
我蘇青是你穿過不要了的破鞋？！還不許別人碰？！
你個死人臉！
你等着，總有一天，我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把迷藥、□□、瀉藥、□□都給你灌下去，奸了再殺，殺了再奸！
“師傅！你給我說說，玥王是個什麼樣的人？”
“玥王？他七歲的時候，母親不在了。十四歲的時候，不知什麼事情惹惱了皇上，被髮配到薊州。後來，他在戰爭中嶄露頭角，五年的時間掌握了二十萬兵馬，是個厲害的人。”
蘇青傻眼：“就這些？沒了？”
“沒了！”
“他母親家族的實力如何？他從小和哪些兄弟姐妹關係好、和哪些不對路？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有什麼弱點？有哪些關係好的朋友？現在，朝中有哪些人挺他、有哪些人踩他？挺他的人乾淨不......”
蘇行風徑自走出門去：“我怎麼會知道這些？不過，大門口傻站着等你的那個人，以前是玥王的侍讀。”
大門口站着等我的人？是誰？
“喂！把話說完再走！哎呀！”蘇青情急地起身，卻扯動了傷處，痛得齜牙咧嘴，只好再次使出蘇氏獅子吼“小！塵！！！！！！！！”
蘇青靜靜地仰視眼前的丁文----玥王的侍讀？江湖草莽家的子弟？“平民”學校的學生？
很奇怪的身份。
更奇怪的是，被自己拒絕以後，還呆頭呆腦地守在大門口。
而最爲奇怪的是，他現在的眼神，像受驚的小兔子猛然見到了圈養自己的主人，三分歡喜、三分驚恐、三分忐忑加一分莫名的絕然。
“小蚊子，你等了大半天要見我，就爲了和我大眼瞪小眼？”
丁文似受驚一般跳起來：“啊！蘇公子，這個……”
居然沒有怪自己叫他外號？他是改性子了還是腦子被曬糊塗了？
“我說，你這麼支支吾吾，難道，有什麼羞於見人的事嗎？”
丁文連連擺手：“蘇公子，是……啊！不是……你的身體怎麼樣了？啊……我是說，不是......我是聽說……不對……我……”
蘇青見丁文滿頭大汗，雙眼通紅、語無倫次，不由深刻反省-自己除了叫他幾聲小蚊子以外，沒有虐待過他啊，他怎麼會這麼戰戰兢兢？他也沒有虐待過自己，不需要害怕自己報復他的呀？
好笑地問：“小蚊子，你該不會是想對我表白吧？”
仔細瞧瞧，丁文長得不錯，皮膚光滑，身材纖細，尤其一雙眼睛，溼漉漉，圓溜溜，整個一誘受嘛！也許自己真的可以考慮收了他。
“啊！ 蘇公子！你……”丁文漲紅了臉：“蘇公子，我……你的詩做得很好。昨天兩首都是驚世之作。今天，這個，今天這些也很好。”
“所以，小蚊子你先佩服我的文采，後欽慕我的人品，進而守在門口，只爲求得見我一面？”
“是！啊？不是！我......我已經有欽慕的人了。”丁文的聲音陡然變得無精打采，好半晌才說：“蘇公子，我是真的佩服你的文采，我想......我想和你做個朋友。”
“朋友啊?我挺喜歡交朋友的。不過，小蚊子,我除了知道你叫丁文，是祥雲鏢局丁義山丁鏢頭的親戚以外，其他什麼都不知道呢。會不會有一天，突然有人跟我說，你是江洋大盜？”
“我當然不會是江洋大盜！”丁文慌忙說。
蘇青輕輕鬆鬆就讓丁文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給交待得清清楚楚。當然，除了那個他欽慕的人的身份。
丁文，男，二十四歲，未婚（當然，家裡正在逼婚中）。現任禮部尚書丁成最小的兒子。十二歲進宮給玥王當侍讀，十九歲時因爲玥王頂撞皇帝被髮配受到牽連，被踢出了國子監，隨後一直在洛山書院混日子。
丁義山是丁成比較遠的宗族（當然，現在，官商勾結，私底下關係很親密）。丁家不僅開鏢局，還開客棧，甚至用了連鎖，客棧開遍全國 。護鏢的鏢師無論走到哪裡，都可以住自家的客棧；自家的客棧無論開在那裡，明裡有朝廷的庇佑，暗裡有鏢局的保護。
天上掉餡餅了！這可是送上門來的資源啊！
蘇青當即毫不避諱地把自己三年前受重傷、失憶、與家人骨肉分離的悲慘身世一一坦白，聽得丁文既感激蘇青的信任，對他挖心掏底，又感嘆蘇青的不幸，口中唏噓不已。
蘇青無限感傷地說：“小蚊子，你能感受得到嗎？我多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多想見到自己的親人！三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有一個白髮蒼蒼的母親，不管颳風下雨地倚在自家門前，用她那顫巍巍的雙腿支撐着佝僂的身軀，淚斑斑的雙眼期待着不孝兒的出現！春天過去了……秋天過去了……一年過去了……兩年......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過去了，年邁的老母親從滿懷希望,到失望,到悲痛欲絕……”
丁文眼眶發紅：“蘇青！我一定會幫你找到自己的家人的！你一定可以和他們團圓的！我家裡到處有客棧，消息最靈通了，我叫家裡人都幫忙找！”
蘇青垂下眼：“可是，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一定會有線索的，你身上應該有什麼信物、胎記之類的吧？”
蘇青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三年前，我師傅遇到我時，我全身是傷，沒有什麼信物。身上只穿了一件普通的青色布衣。不過，這些年以來，我腦子裡，偶爾會有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雖然沒有人教過我，但我就是會。比如，昨天的那些詩，好像天生就存在我腦子裡一樣……”
丁文大喜：“沒有人天生就會的。蘇青，這肯定是你以前就會的！”
“真的嗎？我以前就會？以前有人教過我？”
“肯定是這樣！蘇青，你還有沒有其他的詩作？你那個蘇氏一百篇，是不是也是你說的，那些天生就會的？”
蘇青遲疑：“小蚊子，其實，我時故意的。這三年來，我都是一個人在找自己的親人，可我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太單薄了。所以，我想讓自己快點出名，這樣，我家裡人說不定會在哪裡聽到我的消息，就會過來找我了。因此，我纔在交流會上大放異彩又匆匆離去，並故意讓人花大價錢買我的詩。我想，特立獨行、奇貨可居的人應該出名更快，而且，我......我也想攢一點銀子。畢竟，我還要報答我的師傅，我的親人也有可能因爲找我而傾家蕩產了……小蚊子，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市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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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文神色切切，目光灼灼：“蘇青！你實在是太可憐了！你實在是太聰明瞭！沒錯！特立獨行，奇貨可居！我一定會讓家裡的客棧幫你大肆宣傳，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才子蘇青，千金才能求得一作！讓你賺到更多的銀子並找到自己的家人！”
蘇青非常誠懇地說：“小蚊子，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能麻煩你和你家裡人。”
丁文拍着胸膛：“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你要是不讓我幫忙，我就當你是嫌棄我這個朋友了。”
蘇青勉爲其難：“好吧！實在是太感謝你了。小蚊子！”
小塵的聲音非常適時地響起：“公子，粥熬好了。”
蘇青慢慢地摸着肚子，今天才喝了一碗粥，都快餓壞了：“進來吧。”
“小塵，把粥放這裡就可以了。你帶這位丁公子去前廳吃飯吧。”
丁文眼中閃過複雜的光芒：“蘇青，你病得......很厲害嗎？”
蘇青笑笑：“沒事的，躺兩天就好了。可惜我現在不能動，不然一定要陪你吃飯才行。”
丁文滿眼的擔憂：“蘇青，我們是朋友，你身體不好，就讓我留在這裡照顧你吧，我可以在這裡住下來嗎？”
“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住下來吧。不過，也要吃了飯纔有力氣照顧我吧。”
孫悟空是翻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的。丁文，就讓我看看，你到底想幹什麼？
嗯,要不要順便把他給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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