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蘇青自白
不知不覺，來到東陵已經三年。
師傅幾乎是那種歷盡千帆、看破紅塵的人。我和他相處的日子越來越融洽，感情越來越好。
我過着前所未有的逍yao自在的生活。
儘管，偶爾有些寂寞。
但自己的心態卻因爲這具少年的身體和愜意的生活變得更加年輕。
可是，師傅隱居的日子被打斷，他終究被帶到了京城，帶到了皇帝面前。
在京城安家，當我招聘管家，下意識地用了以前的手法，並被凌敏碰到時，我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當他帶着自己的弟弟，帶着銀子再次上門時，我知道，自己也逃不過了。我能在他們面前裝傻麼？我能敬酒不吃吃罰酒嗎？
當然不能，我只好先應付着。
當凌敏說出那一句“……蘇青，你放心，我一輩子養着你……”時，我的心突然抽痛起來。
多久了？
我等着有個人跟我說這句話有多久了？
在我一直等、一直等、等到自己無法忍受的時候，他居然就這麼輕鬆地說出來了！
而我終於等到的這第一個人，他說這話的意思並不是我想要的那個意思。
世事無常，人生太可笑！
可現在不到我笑的時候，眼前有更要緊的事——我不能被動地讓他們牽着鼻子走，我必須主動出擊！
於是，他們走後，我到處打聽消息，包括去青樓。沒想到會在青樓又碰上另外一個皇子！
後來，他來家裡，表明是來找我的，他說：“蘇青，我三哥、四哥到底看上你什麼了？”
我很頭痛。
知道一點清朝歷史的人就會清楚，那個康熙大帝，遲遲沒有退位，一杆成年的皇子鬥得熱火朝天。最後，有幾個好下場的？而跟着他們的人，那就更慘了。
現在這三個人勢均力敵，正是他們爭權奪利的時候，自己絕對不能倒向他們任何一方。
但我如果不找一個後盾，他們很有可能就會想，“蘇青若不能爲我所用，就不能留着讓別人去拉攏，成爲我的威脅。要趁着還沒有人給他撐腰時，把他滅了！”
我別無他法，只能選擇抱最大的那棵樹，或者，讓自己的那點才幹屬於所有人。這樣纔有可能最大程度地避免被打上XX皇子陣營的標籤，又能保護自己。
我需要一個成名的機會，而兩個學院的交流會就是最好的時機。我也成功地把握住了這次機會。
可我沒有想到，凌玥居然在路上堵住我！
更沒有想到，自己又着了囧囧的招！
烏龍、狗血、羞恥、慘不忍睹、毫無意識、兩世珍惜的第一次，就這樣沒了。
我覺得很可笑，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流出來。
可是我還知道，我需要鎮定，我要掌握主動。
我還有很多的願望沒有實現，我要向前看，我要相信生活終究是美好的……
凌玥似乎也不是很壞的人，居然親自給我上藥，還給我端來了粥，他好像還有些害羞。
我順着自己的心意，期待能把事情給擺平。他一句話也不說，直到臨走時才突然丟下一句：“蘇青，你給我記住了——我用過的東西，就算不要了，也不許別人碰！”
我現在是真的想笑，你用過的東西？
哼！我蘇青是屬於我自己的！
一切按照我設想的在發展，我很快出名，皇帝也注意到我。他叫我做太傅。我知道，他是在考察他們，也是在制衡三方的實力。畢竟，誰一家獨大，就意味着兄弟間的爭奪會上升爲父子間的爭奪。他這麼年輕，當然不希望自己的某個兒子實力大到可以逼宮。
儘管我不怎麼看好太傅的職位，但是，總算是抱上了最大的這棵樹。有了名正言順不參與dang爭的理由、不用擔心那兄弟幾個會暗算我、還有一年的時間可以緩衝、還能得銀子、還能使自己在民間的名聲更盛，何樂而不爲？
這是一個不錯的結果，可凌玥的執拗卻出乎我意外。他一心認定我和凌敏、凌宣有曖昧，固執地要圈養我，我幾乎是以死相威脅，他才稍有退讓。
我知道他安排了人打探我，甚至是監視我，可我不管他，我現在，只想安安分分地做個半吊子太傅。
十天的時間很快過去，第一次和他們三個在一起交流，其實並沒有什麼問題，只是，凌玥說：“蘇青，父皇給了你想要的安全、自由與大量的賞賜。你還想要什麼？還有什麼是你沒有得到滿足的？要什麼東西才能引發你的興趣和積極xing？”
我沒有想到，他居然能看透我的心思，他深邃的眼神中有莫名的微芒，但是，我不想去深究。就算你能看透我的心思，就算你們知道了我的心願又如何？
我想要的很簡單，一個愛人而已，但你們都給不了。
凌敏，他的皮相、學識、品行都不錯，更因爲他最初在無意中觸動了我的心事，我對他與對別人也有一些不同。可是，他不是那個在我寂寞的時候可以隨時來陪我的人，相反，是他有需要的時候我得隨時在場。
凌宣，不知道該說他是狐狸精還是神仙，滑得流油，和他之間，只能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凌玥，那就是一個別扭的孩子。我完全沒有興趣當這種出身高貴、身份特殊的彆扭孩子的保姆兼暖牀人。
除此以外，和我還算有一些交情的，就只有丁文了。
仔細想想，來京城後，就只結識了這幾個人。
沒有相知相惜的愛人，就連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都沒有。
有人說，寂寞是翻遍了厚厚的電話本，卻找不到一個可以打的號碼；寂寞是備一壺清酒，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小喝的朋友；寂寞是趕海的孩子想要挽住浪花的無奈；寂寞是漠漠空谷裡傳出的回聲……寂寞是一種若有若無的痛，讓人無時無刻不感覺到自己的孤獨、曲終人散後的惆悵、獨對明窗的悽清……
我現在，就是這種情形。
雖然自從那次“招鴨”事件後，我很努力地告訴自己，告訴師傅，我不會再隨便找人來排遣自己的寂寞，我一定可以等到那個願意和我一起慢慢變老的人。
可是，我無法孤身抵禦半夜清冷的寒氣，更無法制止午夜夢迴時出現在枕頭上的溼冷痕跡。
日子，一天天過去。
再一次進宮，和皇帝PK一回，效果不錯。他還算是個英明的皇帝，我也並不像隱藏自己知道的一些東西，尤其是在可能面臨戰爭威脅的時候。我們相談甚歡。
但是，我依然寂寞。
出得宮來，凌玥在宮門外等着。
又是一個讓我啼笑皆非的場景——很久以前，我曾期盼過，有人可以在自己加班到深夜時，接我回家。當時沒有盼到，而現在，這場面……
他定定地看着我，不說話。我當然不會對彆扭的孩子有太多希翼，淡淡打完招呼就往前走。他一聲不吭、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我不由得嘆氣：這個人，雖然自己盡力忽略，但他卻不異於一顆蘊含巨大爆發力的、無人能控制的炸彈，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爆炸。
該了結的事情要當機立斷，不能拖拖拉拉。我決定再和他談一次。
在酒樓的包廂裡，他很長時間都不吭聲，只是看着我，直到我說要走，他才終於輕啓朱脣：“蘇青，我要你的心！”
我的心？
我的心只屬於我自己！
我的心只會留給自己喜歡的人。
而你，並不是那個我想要的人。
儘管他眼中閃爍着對我誓在必得的光芒，可我不認爲他是斷袖，我更加不認爲他會喜歡上我。
運用了諸如轉移視線、換位思考、借刀殺人、狐假虎威、軟硬兼施等手段，總算說服了他，他沒有再阻止我離開。
當我走出包廂，回頭關門的時候，他的臉正好轉過來。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他僵着身子，眼睛裡流露出彷徨無措的表情，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微微地抽了一下，有一種無情地拋棄了一個可憐的小動物般的負罪感涌上心頭……可我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就那樣靜靜地合上門，隔開我們的視線。
往後的日子裡，他們父子幾個會在有事情商量的時候，時不時地把我接到宮裡或是各自的府上，讓我旁聽，然後再問計。但我基本上秉承“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原理，只是提供一些解決問題的思路，或者引導他們往比較正確的方向上走，而儘量避免自己直接出主意。事實上，一些大臣能混到位列金鑾殿或被皇子們看中，一個一個都還是有兩把刷子的。我與他們，也不過是尺有所長、寸有所短而已。
凌玥依舊用很複雜的眼光地眼光盯着我，我只當他是心態不能一下子調整過來，反正他對我也再沒有什麼不妥或過分的舉動，就隨他去了。
而接下來的事情卻完全不受我控制地發展——遇刺、坐牢、附身身軀的來歷、行刺事情的真相大白……皇帝終於選擇了相信我，對凌敏那一絲曖昧與動搖的星火也熄滅了。
艱難地打完一場仗，從宮裡出來，凌玥照舊在宮門外等我。他像受傷的小獸一樣，嗷嗷直叫，責怪我利用他，怪我和皇帝、太子演戲，指責我爲凌敏開路。
其實，我是感激他在這一連串事情中所幫的忙的。那個時候，在我全身心都很疲憊的時候，如果他不是那樣狠戾地看着我，而是給我一個擁抱，我想，我是不會拒絕的。
或者說，那個時候，不管是誰的肩膀或懷抱，我都不會拒絕。
但他，沒有給我。
我拖着更加失落與疲憊的身軀往回走。
還好，師傅救了我，他在家門口等着我，替我準備美食，任我睡到自然醒。
第二天凌玥再過來的時候，似乎已經想通了某些事情，不再責怪我，而是隱諱地表達了“關心”的意思，並且信誓旦旦地表態，他一定會在皇帝主導的“如何讓蘇青臣服於你”的比試中勝出。
我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光，此刻，只是不很明白他到底爲什麼這樣執著地要得到我。
幸好，很快就是他大婚的日子。我相信，只要他結婚了，事情就會有轉機。
所以，對他的表態，我不置可否。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他出人意料的招式令我差點招架不住，我只能很牽強地拒絕他。還好，他也沒有以往那樣強勢與無理取鬧，反而比較輕鬆地放過了我。倒是皇帝，似乎也發現了凌玥的不對勁，直截了當地問我對凌玥的看法，並用了丁文的事情來敲打我。
我知道我和他的事情，關鍵的人物早就已經心知肚明。只不過因爲我的態度很端正，大家的反應纔不那麼強烈而已。這一次，我也自然是很堅決地表明自己的立場。
再次出宮，已經習慣凌玥在宮門口了。
他說叫我去看梅花，他又一次刺破我的心事，用籠子和網的比喻，尖銳地挑明皇帝凌敏凌宣欲擒故縱的把戲。他還說我不懂什麼叫喜歡一個人。
我覺得自己開始討厭他，很討厭他。
籠子怎麼樣？網又怎麼樣？
至少我從他們手中，現在可以從籠子爭取到大網，以後自然也會爭取到更多。
可你凌玥，一直以來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你，能給我的又是什麼？
你只是這樣冷眼看着我拼命地爭取原本就該屬於我的東西！
你只是這樣嘲笑我的隱忍、逃避和脆弱！
你還想要這樣時刻跟在我身邊，看着我痛苦地掙扎！
這就是你所謂的喜歡一個人嗎？
不就是一具軀殼嗎，你想要，我給你就是了！我倒要看看事發以後，你又怎樣焦頭爛額地去應付皇帝他們！
我幾乎是以壯烈犧牲的大無畏態度把他拉到牀上，可他卻居然不碰我，並說只在我神志清醒的時候才做！
曾經強迫我做，現在我送上門來，他居然不要！
我越來越看不明白他的心思了。
接下來的時間，他擺出一幅牛皮糖的架勢，對我展開了攻勢。
說實話，如果是一般人這樣對我，我一定會認爲那是在追求我，在想法設想接近我，討好我。我一定會好好享受這個過程。
可是，套在凌玥身上……當他從一開始的霸道蠻橫到後來的偏激執拗我都能理解，可現在這樣的緊盯窮追卻又帶着隱忍的溫柔，轉變實在太大了！
我不敢相信他可以用這麼多種方法和麪貌來表達他對我的“喜歡”。但是，我覺得自己有些佩服他，可以這麼不屈不撓地追求一個目標。然後，我有些嫉妒自己，居然能讓這樣的一個人爲自己費盡心思。
自己嫉妒自己其實是一件很可笑、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我確確實實有過這樣的心情。
幾乎是帶着無奈看戲的神情看着他每天在自己身邊轉來轉去。甚至，有些期待他下一次到底會找出什麼樣的理由粘着我。
奇怪的是，坊間的流言卻是說他好學不倦、尊師重教。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但我喜歡。畢竟，如果把實情捅出來或者有不好的傳言，皇帝肯定會對我不利。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戰爭就來臨了。
當知道他提出取消婚約時，我心裡竟隱隱覺得高興。明明是國難在即的時刻，我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皇帝和師傅最終都各懷心思，讓我隨他去戰場。他很是開心地說，皇帝和我師傅都已經默許我們在一起了，他說他已經俘獲了我一部分，他說我們是在生死與共。
我無語，對於凌玥，我會想着躲他、恨他、氣他、惱他、甚至，逗弄他。
可生死與共，我覺得自己並沒有這樣的打算。
我幾乎從來沒有想過這場戰爭會輸，我不知道自己是刻意逃避還是在潛意識裡堅定地認爲凌玥會贏。
那麼，究竟從什麼時候起，我不再將他看成一個別扭的小孩了？
是遇刺後醒來的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是坐牢的時候？是在隨雲寺有些悲壯地與他分離的時候？還是失望於他沒有及時給我一個擁抱的時候？抑或是踏上前往薊州的征途的時候？
猛然發現，在我打算利用他和他們父子兄弟間的平衡關係的時候，在我需要他的時候，我都把他看成一個有實力有能力競爭皇位的成年人。但一旦涉及自己與他那點個人的問題，一旦他表示需要我的時候，我都自動把他看成是不成熟、不理智的小屁孩……
我開始擔憂——我已經越來越自然地和凌玥在一起，不再警戒自己與他的距離，不再排斥他的肢體接觸，甚至越來越自然地享受他對我的照顧！
更要命的是，我已經很久不再有寂寞的感覺了！那種無論你和多少人在一起，無論身處多麼熱鬧喧囂的場地都無法掩飾的孤寂蕭索感已經很久沒有光臨我了！
原來，不知不覺間，凌玥已經可以填滿我的心了麼？只是和他在一起，我就不會孤獨了麼？
可是，我怎麼能和他在一起？他是皇子啊！
而且，只是爲了排解寂寞就在一起，那和之前找小倌有什麼區別？
在我糾結的時候，他帶着大軍出發了。
一個晚上。
只是一個晚上沒有和他在一起，我就覺得無聊，空氣中到處都是他的氣息。
只是一個晚上沒有和他在一起，我就開始擔心，擔心他會受傷。
……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上了他，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兩輩子才遇到這麼一個人，你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到手再說；還是在下一秒就可能會失去他的時候，再認真仔細地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