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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看女兒終究不能耽擱太久,崔氏又抓緊時間將雨竹陪嫁來的丫鬟婆子敲打一通,等到小丫鬟來報老太太有請,才戀戀不捨的走了。
程巽勳從外面進來,手裡拿着幾本線裝的冊,笑道:“怎麼不留飯,午間時候高旺似乎會送些野味過來。”他下了練武場就去了外房尋,回來恰巧看到崔氏出了青葙院。
“老太太請去了。”雨竹咕噥一聲,慵懶的趴在大紅的纏枝蓮紋迎枕上打呵欠,“年終於過完了。”
程巽勳頗覺好笑,見她今日只鬆鬆綰了個纂兒,簪上根溫潤細膩的玉簪子,旁邊是兩朵雲形的花鈿,巴掌大的小臉玉瑩瑩的,眉目入畫,相比昨兒的盛裝嫵媚,是迥然不同的清透水靈,白嫩嫩的手指搭在紅色的錦被上似剛剝開的蔥白,嬌憨可愛的想讓狠狠親上兩口。
目光觸及到她身上的粉藍團繡煙霞紫芍藥盤錦長襖,腰身處特意放出來,寬鬆了許多,程巽勳目光柔軟,忍不住走進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可還想吐了?想吃什麼打發小廝出去給你買。”
雨竹斜斜歪在炕上,忽的握了程巽勳的手,垂了眼皮不去看他:“能不能麻煩大哥幫我個忙?”
這是出什麼事了,程巽勳眉頭一挑,笑道:“你說說。”
“我……我以前跟你說過的,寧秋。”雨竹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咬着下脣道:“年都過了,我算着能……能接她回來了。”
原來如此,程巽勳想起去莊子打獵時遇到的那兩個人,心下了然。
“應該沒什麼問題。你放心,我晚上就去和大哥說。”說到底只是個接人的任務而已,憑大哥在北邊的人脈,只不過是小事罷了。
他心中一動,看着明顯大鬆一口氣的小妻子,沉聲道:“雨竹,這只是小事。”
“啊?”雨竹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哦。”
“我是說,跟我不要這麼氣。”程巽勳斟酌着語言。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只知道在兵營裡有時跟一些參將聚在一起喝酒,他們經常在喝得醺醺然之後抱怨自己後院妻妾怎麼怎麼掐尖吃醋,這個要了翡翠鐲子,那個知道了馬上撒潑賣癡要買金項圈……嫡妻整天向着孃家,半點虧不肯吃,還常常要爲侄兒們討這樣那樣的好處……
他每每都不說話,心中卻在想,爲什麼雨竹從來不向他討要東西呢?這次就算是這麼點大的小事,對自己張口都那麼艱難……他強調:“雨竹。我們是夫妻。”
雨竹有些訕訕的低下頭,她知道,但是就是不習慣。應該是還沒真正從心底親近他吧,所以纔有點見外……嗚。她會努力的。
“我要吃樊樓總店的水晶五色燴。”不過要提要求那還不簡單啊,她張口就是。
程巽勳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似是還不甚滿意,但是也沒有再問下去,從剛纔的堆中拿起一本遞給她。
“是古菜譜。”雨竹拿過來翻了一下,頓時笑開了顏。吃是她的永恆追求。照着菜譜研究菜色也是她的一大喜好之一。到這裡她又想起了與自己志趣相投的如清,好久沒見她了,等方便了一定要去瞧瞧。
然而更大的驚喜還在後頭,到了晚上的時候,程巽勳然說要帶她出去樊樓。
“去……去樊樓,娘……娘不會同意的。”雨竹大喜之下,感覺像是做夢一般,話都說不利索了。
“這就高興成這樣了。小結巴。”他出身武將家族,加上經常泡在兵營裡。並不很在意這些——兵營裡不少人回去還偶爾與同樣出身武將家族的妻子去練武場比劃比劃,若是不慎中了招。第二日就會被整整笑上一天。
程巽勳湊近她耳邊,“不給娘知道。”
雨竹強忍着點頭的衝動,最好不過了,嚇唬老人家是不對滴。
爲了不引人注目,這次出門坐的只是普通的庶民車,黑油平頂,極普通的樣式,而且坐着也沒有國公夫人車架舒適,但雨竹的心情卻比那時好了許多。
今日是放夜的倒數第二天,街上的人一點也沒有比昨晚少,只不過未婚的少女是一個不見了,只有些婦人帶着孩子停在燈攤邊猜燈謎。
欣賞着難得的夜景,馬車晃晃悠悠停在了一座高聳的酒樓面前,雨竹頭戴帷帽下了車,爲了方便她只帶了阮媽媽出門,順便看看能不能偷點師。
早有跑堂的“行菜”小跑着上前招呼,一見有女眷,馬上就伶俐的把人往樓上雅間請。
剛剛坐定就有侍女前來奉上熱茶,上菜的速度也很快,一路下來並沒有什麼諂媚巴結之處,但是就莫名的讓人覺得舒坦愜意。
雨竹暗贊,不愧是總店,這調教人的手段可不是一般的高。
賽黿魚、福字瓜燒裡脊、山珍刺五加、水晶五色燴、參芪燉白鳳、掛爐沙板雞……濃郁的香氣頓時迎面撲來,饞的人直流口水。
臨街的窗戶是打開的,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樓下各色的花燈和猜燈謎的人羣,真是既飽了口福,又飽了眼福。
夜晚在酒樓裡吃飯,雨竹埋頭將往嘴裡塞了一口滷牛肉,像是做夢一般,多久沒有感受過這種氣氛了……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吧……
再次將目光轉向外面的街道,她有些貪婪的看了一眼——
有爹孃帶着孩子,有少年攙着老人,還有拖家帶口的約莫是鄰舍一起……一個一個的燈謎看過去,猜對了的笑鬧慶祝,笑聲感染了周圍的人,閒着的都紛紛聚攏過去,笑着誇兩句。
這兩天比往日都要熱鬧,也是老天開恩,雖然積雪未融,但總算沒有再下,故而前幾日被困在家中的人都走上街頭,享受這難得的夜晚。
雨竹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飯,眼裡一直看着下面,忽然她小小的驚叫的一聲。
“怎麼了。”程巽勳有點緊張的看着她,放下筷子就站了起來,“可是太冷了?把這窗戶關了吧。”他剛纔就想關了窗戶,看小妻子那般眼巴巴的看着又有些不忍心。
“打起來了。”雨竹指了指較遠的一個燈攤,有些困惑道:“突然之間就動手了。”
程巽勳確認了雨竹沒事之後,又氣定神閒起來,坐下去繼續吃菜。
雨竹汗,這傢伙不是神機營老大們,眼前的打架鬥毆行爲然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再望望,似乎發展成單方面毆打了,一個人已經被打得趴在了地上,雨竹有些擔心的踩踩程巽勳的靴子:“不會出人命吧。”
“放心,這條街本就是京中最繁華的地方,衆目睽睽之下,誰敢傷及人命。”程巽勳指了指瓦罐,嚴肅道:“吹了這麼多冷風了,趕緊喝些熱湯暖暖身子。”
雨竹便趕快捧起碗喝湯。
男人這才滿意了,單手支起下巴,“待會兒就有人去管了,當街鬥毆,先關幾天再說。”
雨竹一口一口的喝着燉成奶白色,味道鮮美濃郁的湯汁,又去看外頭。果然打人的已經被拉了開來,幾個帶刀的人正在呵斥着什麼。
一場鬧劇似乎已經得到了控制。
仰脖喝完碗裡剩下的湯,心道程巽勳果然是個很正統的勳貴子弟,階級觀念已經根深蒂固了,雖然不明顯,但是面對普通百姓,那種高臨下的感覺還是有的。平時從他對待通房的態度也可以看出來,丫鬟就是丫鬟,再怎樣漂亮貼心,那還是奴婢,永遠不會得到他半分情意。
雨竹偶爾也會想到,要是自己胎沒投好,不是以這樣的身份嫁進來,哪怕是同樣的身體和容貌,也不會得他如此寵愛!
但是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她可不會腦抽的去給他說什麼人人平等,真愛無敵。
越往後就越是寒冷,雨竹顧忌着肚子裡的孩子,不敢逞強,正想關了窗戶,不巧又瞄到了那個燈攤。
此刻事情又起了變故。
“放人了!”雨竹驚訝道,炸了眨眼,沒看錯啊就是放人了,這是怎麼回事?
程巽勳面色嚴峻,墨黑如夜的眼眸裡飛快閃過一道寒芒,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看來這這人來頭不小。”
你調教出來的手下還怕來頭不小的人麼?雨竹不信,不過瞬間就想到了如今他這個職務可是有兩職的……
“吃好了?”
雨竹連忙點頭,又吩咐把自己喜歡吃的那幾道菜再各來一份打包,準備回去給阮媽媽研究研究。
出了樊樓,圍觀人羣已經快要散去,隱隱還聽到百姓的議論:
“作孽哦,天子腳下,玩相公……真是膽大包天……”
“……沒想到神機營現在也變成這樣了,唉……”
“只是可憐了那小哥,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唉,咱小老百姓哪裡鬥得過大戶人家的公子,肯定不成了……真可惜,白白淨淨的,還像是讀人哩。”
……
雨竹心裡一咯噔,玩相公?是她想的那樣麼,她只聽說過大庭廣衆之下調戲良家婦女的,然在這亮晃晃的地方還有人調戲男人!
她不由的打了個哆嗦……
再看身邊男人的臉色已經沉的能滴出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