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的放河燈照着佛門的盂蘭盆會儀規來看,只是其中的一個小儀式,並不顯得多麼要緊。而在民間的百姓眼中,放燈則是比較重要的,傳說裡這天所有遊蕩的鬼魂們都期盼能寄身在親人放的荷花燈裡渡過陰暗的河流去投胎,因爲通往陽間的路很黑需要燈光照亮才能找到方向。河燈也叫“荷花燈”,一般是在底座上放燈盞或蠟燭,中元夜放在江河湖海之中,任其漂泛,以普渡水中的落水鬼和其他孤魂野鬼。
雨竹坐在馬車上,將車簾撩起一個小角,向外望去——
河上燈火通明,搖曳擺動,如同天上點點繁星,燈光照得河水幽幽的發亮,水面上跳躍着金黃的月亮,但是站在岸上的人根本分不清哪裡是月輝哪裡是燈光。古代並不像現代城市那般燈火徹夜通明,人們習慣了狂歡到天明,而是通常爲了節省燈油早早便睡了,所以眼前這般被河燈映得輝煌一片的水面不知道看怔了多少人。
雨竹呆怔怔地望着,忽而就感到心中一酸……
遠看異常漂亮奪目,近距離看又是不同,不是那種鮮豔布料做的齊齊整整的燈座,眼前河水中滿滿漂着的大多是瓜皮、麪碗、紙張這些簡陋難看的底子,偶爾還飄過一個特大紙船,拼拼湊湊的紙張顯得那船又髒又醜、怪模怪樣。
知道自家小姐太太要放河燈,早有機靈的小丫鬟買好了捧到面前,這種河燈是專供富貴人家放的,小巧精緻的蓮花型,層層疊疊的蓮瓣每一片都是用上好的粉荷紗細細的裁好形狀,再用極細的鐵絲襯邊,花瓣的尖尖上還均勻塗上了銀粉。在蓮心位置紅燭的亮光下,閃着細細碎碎的光芒,如同水晶碎末一般,美得勾魂奪魄。
雨竹捧着那盞燈正要往河邊走,早園眼尖,一下看到了不遠處丫鬟圍繞的徐如清,忙扯扯雨竹的袖子,“小姐。那邊,那邊徐家五小姐也來了。”
雨竹急忙穩住胳膊,這麼精緻的燈,可別摔壞了,“你怎麼還是毛毛躁躁的。”抱怨了一句這才舉目像那邊張望,“真是如清姐姐。”雨竹心中高興,便磨着崔氏要過去,崔氏愛屋及烏,對端莊大方的如清也是喜歡得緊,再加上她的燈已經放完了。而且這塊地方是專爲官家女眷放河燈特意圈出來的地方,兩邊都用帷帳遮了,想來不會出什麼事,也樂的女兒有伴。便答應了下來,敲打了留在雨竹身邊的幾個丫鬟一頓,自己就帶着徐媽媽並上幾個丫鬟婆子先上了馬車。
徐如清正蹲在地上目送自己剛剛放入水中的河燈順着水流漂遠,忽然聽到一聲輕笑:“如清姐姐。”
聞聲擡頭看去,只見一個捧着荷花燈的華服女孩兒正笑吟吟的向自己這邊走來,漫天星輝下,她滿身落滿光芒,容顏如花,在月光和火光之間搖曳迤邐而至。然身量未足,卻端的是清麗不可方物,如清恍惚了一下,之前就覺得這個小妹妹長得好。可是在這燭光和星輝的映襯下竟是前所未有的好看呢。
“竹妹妹,真是巧。”如清笑着站起身來打招呼。
倆人互相見了禮,然後相視一笑,“如清姐姐是一個人來的麼?”雨竹好奇的左右張望了一下,竟然沒看到白氏。
“家裡事多,母親走不開,就讓我代她出來‘照冥’。”她拍了拍手,笑道:“看來還是我動作快,買的河燈都放完了,妹妹也趕緊吧。趁着這會兒風合適,燈漂得才穩當。”
雨竹應了一聲。輕輕蹲下身子,將手中那盞漂亮的蓮燈端正地放入河水中。隱藏在河邊草叢中的蛐蛐在輕聲呼喚,流動的河水綠瑩瑩的,輕擊着突起的石頭髮出細碎的水聲,很快將蓮燈帶着漂遠,匯進那無邊的明亮之中。
——林雨竹,願你下輩子投個好人家
如清挽着雨竹的手,兩人並肩站着看得入神,突然聽得後頭傳來一陣騷動,且混亂越來越大,雨竹緊張起來,這邊的都是女眷,萬一衝進來什麼可就麻煩了。
周圍的小姐夫人們也覺察到了異常,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懼,有幾個膽子小的已經嚇得哆嗦着擠在一起,都快哭出來了。
不一會兒外頭就傳來慘叫聲,尖銳的嘶喊帶着極度的恐懼,清楚地傳進每一個人的耳中。
“竹妹妹。”如清也是自小養在深閨,連殺雞都不曾見過,哪裡知道該怎麼應對這種事,只惶然抓住雨竹的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好歹不是原裝的閨秀,雨竹前世可是打過蟑螂,踢過流氓的,這時倒也稍微冷靜一些,她不管周圍女人們或高或低的啜泣聲,抓着如清的肩膀柔聲道:“如清姐姐,你家的馬車在哪兒?”
風鈴一手扶着自己小姐,一手忙指着左前方:“那裡,很近的,就停在外面。”雨竹皺了皺眉,拉着如清就往右邊跑。
“林小姐,爲何不讓小姐回我們家馬車?”如清的一個不知道姓名的大丫鬟尖聲問道。
銀鏈瞪大眼睛,怒罵道:“混賬!小姐讓做就做,有你開口的資格麼!”華箬見銀鏈語氣不好,怕徐家小姐心中不舒服,趕緊解釋道:“尊府的馬車停得近,那就是在內側,而現在外頭亂得很,極可能被外圈的馬車堵在了裡面,那可就任人宰割了。而我們來得比較晚,馬車還是停在外圍,只要上了馬車便能走了。”
那丫鬟立刻紅着臉低下頭去,不敢多嘴。
雨竹也懶得生氣,只拖着如清七拐八拐躲着周圍混亂的人羣往前跑,好在身邊的四個大丫鬟還能頂些用,幫着擋開前面的人羣,而不是像如清的幾個丫鬟尖叫着,像無頭的蒼蠅一般亂成一團,雨竹努力的跑着,心道,自己真是太英明瞭,身邊的丫鬟都這麼頂用,回去一定要好好獎勵一下她們四個。
一出帷帳,雨竹就知道是出了什麼事了,殺手,居然是殺手!雖然沒有穿標誌性的黑衣服,但遠遠看着就能認出來,他們一旦行動的起來那身板是和普通百姓完全不同的,匆匆掃了一眼人數似乎還不少,明明天氣還沒有轉涼,可是雨竹還是感到涼氣絲絲往上冒,百姓也是人人面色慘白,爲了逃命連往日的顧忌也顧不得了,只往人多的地方亂鑽,一個瘦小的男子就一頭衝進了官眷的車隊中,差點沒撞上雨竹她們,好在早園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推開了,可是事情還沒完,被嚇了一下的如清“哎呦”一聲,居然扭了腳。
馬車已經看到了,雨竹使勁的撐着如清的半邊身子,頭一次痛恨這造河堤的工匠,河堤岸距河邊那麼遠作甚,馬車下不來,不知道這次會有幾個人會因爲爬不上馬車而倒黴。
正想讓最結實的銀鏈背起如清,那邊崔氏遣的婆子從天而降,雨竹從未覺得她那肥胖的身軀如此可愛。不愧是崔氏身邊得力的,一句廢話也不說上來就把如清抱了起來,領着雨竹她們一大羣往崔氏那邊去了。
心驚膽戰的上了馬車,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崔氏急慌慌地攬着雨竹上下打量着,生怕她傷到了哪裡。
雨竹擺擺手,指着滿臉蒼白的如清道:“我沒事,只是如清姐姐的腳扭到了。”
崔氏忙撩起如清的裙子查看,她也稍稍懂點醫理,捏了捏就放了心,安慰道:“沒有傷到筋骨,回去敷藥就行。”
劉媽媽已經安排好了丫鬟們,因爲這次出門就帶了三輛馬車,一輛坐着雨竹和崔氏,還有兩輛是隨行伺候的丫鬟婆子們的,本來就差不多坐滿了,突然間又多了好幾個丫鬟,頓時擠了不少。
駕車的老崔頭早已找好了一處空檔,見人都上了車,示意了一下後頭的兩輛馬車跟上,就率先往前駛去。
“籲——”
忽的一個急停,雨竹不查,一腦門磕在了車窗壁上,痛的她齜牙咧嘴。
崔氏沉聲問道:“出了什麼事情?”
Wωω▪тт kǎn▪℃O
外面沒有聲音,馬車中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雨竹心中一緊,不會自家這麼倒黴做了那池魚吧,一面不由自主地往崔氏身邊擠了擠,如清也掙扎着坐直,眼中已隱隱含淚。
“吱——”
馬車們被推開了,而後一個烏黑的腦袋鑽了進來。
“二哥!”
雨竹驚叫一聲,心中卻大鬆一口氣,回頭望崔氏,果然也在母親眼中看到了放鬆。
“季哥兒,你怎麼來了,這是出什麼事了?”見到了兒子,崔氏更是沉穩了幾分。
林宗季抹了把額上的汗,又將手中的劍轉了個向,才往裡挪了挪,回到:“母親,兒子長話短說,四皇子微服出宮,行蹤暴露,現在刺客人數不知,還有不少藏在百姓中,難以防備,還望母親將四皇子先行帶走。”說罷,微微側開身子,將一個俊美異常的青年讓了上來。只見他月白的襴衫上有幾點血跡,而且還有不少破損,不過神態卻不見慌亂,精緻的眉宇間隱隱帶着煞氣。
“那你呢?”崔氏急道。
林宗季笑了一下,露出一個尖尖的虎牙,“沒事的,兒子的武藝自保可是綽綽有餘的,況且我們營的兄弟都在外面呢。”
崔氏也不是一般婦人,知道此刻不是說話的時候,只抓緊時間叮嚀着:“萬事小心,不可輕敵。”
“是。”林宗季深深望了一眼崔氏,又衝雨竹擠了擠眼睛,便利索的扭頭跳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