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日,華燈初上,雪後初晴,空中皓月當照,地下積雪如銀。趙欣站至風陵渡口,河岸冷風陣陣,大河早已冰凍三尺。趙欣擡頭仰望空中圓月,想到夫死子離,仇人卻相隨左右,心中一陣心酸,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王燕林匆匆趕到大河渡口,見趙欣全身素白,靜立月下雪地中。王燕林心中愧疚跪在趙欣面前不斷自責:“臣有罪,秦公子命喪風陵渡口,微臣護主不力,微臣罪該萬死,還請公主降罪責罰?”
趙欣扶起王燕林問道:“當日在風陵客棧下毒的刀疤人你認定可是今日的二公子姬召?”
“正是,姬召早就有殺害秦公子之心,幸而當日沛城的劉季坦誠相告,公子才倖免於難。”
“姬召膽小怕事,他謀害我夫君不成早已嚇得躲回薊都,何以王將軍又認爲那艘燕軍大船是公子召的。”
“那船上的燕兵自稱是太子丹的人,好在我們已救下了李渡的妻子,李渡妻身受重傷,又痛失丈夫兒女,直到一個月後她才大傷初愈心情平定下來,才告訴我等那船艙爲首之人是個刀疤人。刀疤人已被秦公子投刀刺中肩胛處,才一直躲在船艙裡,只怪微臣一直顧慮李渡安危才導致奸人逃脫,微臣護主不力,又讓奸人逃脫,微臣罪該萬死,請公主責罰!”
王燕林再次跪下,趙欣這次並沒有扶起王燕林,只是說道:“事已至此,罰你何益,爲今之計,只有替天哥報了大仇才能泄我心頭之恨!”
王燕林道:“燕二公子的隨從護軍少說也有一千多人,我風陵亭纔不過五百士兵,他又是護送公主的出秦使者,我等又如何替秦公子報的大仇?”
趙欣嘆道:“姬召早已對我心懷不軌,他殺害天哥也是因我而起,沿途中他已多次相約我與他出逃,我只說待到風陵渡口,祭拜亡夫之後再與他一起出逃。待到今晚三更我必引他孤身到此,你與常勝將軍只需召集十幾位刀劍手便可將它置於死地。”王燕林道:“公主若能引他到此,我定叫他有來無回,命喪當場!”
趙欣再次扶起王燕林,王燕林又道:“當日秦公子身中數百箭,幾乎體無完膚,想到公子慘狀,微臣沒有一日不思爲公子報仇雪恨,如今姬召到來,秦公子身上所受的箭定當如數奉還,事不宜遲,微臣這就告辭了。”
待王燕林走遠,趙欣忙從竹籃中拿出冥幣燒香對月祈拜,又擺好酒菜,祭拜秦天雨。過了許久,早已祭拜完畢,趙欣仍然遲遲不思離去。又過了很久,忽然聽到身後有不少人舉起火把呼叫皓月公主。趙欣忙又重新點燃剩下的冥幣。原來公子召久久不見皓月公主,四處尋找未果,纔想起趙欣定是到渡口來祭拜亡夫了。公子召爲趙欣披上暖披,送上暖爐,又深情的望着趙欣以示關愛。
趙欣不屑與姬召目光交織,扭頭就走,小紋連忙上前攙扶,姬召也快步趕上。至風陵客棧姬召忙使眼色喚趙欣去自己的獨居客房,關上門才道:“公主祭拜天哥的心願已了,今晚子時我倆便可一起出逃,從此隱居荒郊村野,姬召雖然愛公主至深卻斷不敢再有非分之想,只願能常伴公主身側足矣。”
趙欣仍然怒目望着姬召說道:“那天竹林雨夜,公子欲對趙欣無禮,我夫君對你深惡痛絕,若不是我孩兒秦風被太子丹擄走,你又答應替我要回孩子,我趙欣就是死也不會與你一起出逃。”
“太子丹擄去你的孩子,欲想逼得你效仿當年妲己,媬姒一樣迷惑秦王,致使秦國滅亡。你本爲太子妃,太子丹不加憐惜卻處處傷害於你,他不僅殺了你夫君,還擄走你的孩子,公主既然肯相隨與我,我姬召無論如何也要把秦風救出虎口,讓你們母子團聚。”
“太子擄走我的孩子逼我就範,二公子攜我出逃,不論是秦王那裡還是太子丹那邊你都無法交代,更無安身之處,你若要救出我風兒更是凶多吉少,二公子此時何不知難而退,任我前去咸陽就好。”
“雖然我姬召膽小怕死,但如果我爲公主而死,公主就不再恨我了,就算是要我死一百次一千次又有何妨?”
趙欣目含淚光轉身輕輕說道:“今夜子時,風陵渡口。”說完開門離去。就這一霎那,公子召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麼多年的心願終於如願以償,他心中無限歡喜,激動興奮的快要跳起來,他高興的再也忍不住扶着門栓哭將起來。
女人就是這樣,爲了孩子什麼都願犧牲,即使要她嫁給她不愛的人她也願意。公子召拭去淚水,出的門口癡望趙欣離去的身影,待她身影消失在過廊轉彎處,正要掩門策劃逃脫之策,忽聽隔壁莞蘭房間傳來疼叫聲,看來是莞蘭公主發動分娩。
公子召雖然有兄妹十多人,唯有莞蘭公主纔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又因莞蘭公主秀美可愛,公子召更是百般疼愛,想到今晚子時一旦離去,今後就再也不能與妹妹相見,公子召忙快步跑到莞蘭的客房。
莞蘭公主腹中疼痛,見到公子召到來心中倍感親切,忽又想公子召纔是害死夫君的真正凶手,又不禁憎恨起來只說道:“你又何必來看我,我腹中疼痛可能是快要生了,你留在這裡多有不便,你快走吧,你去叫趙欣姐姐來!”
姬召見房內只有小蘭一人服侍,握緊莞蘭的手道:“如今連趙欣都不恨我了,妹妹又何必這般惱我,你知道嗎?她已答應今晚就與我一起出外隱居,一起生活,我只有你一個妹妹,在這世上,我唯有捨不得你,從今以後我與妹妹恐怕再無相見之日了。”
莞蘭公主大驚心道:“趙欣早已恨二哥入骨,如今又知道天哥是被二哥所殺又怎麼會與他一起出逃,趙欣故意不與我同居一間客房,只道是不願挨着二哥居住,看來她是另有目的,莫非她真的要...”想到此莞蘭心中大駭,顧不得腹內疼痛問道:“她答應與你一起出逃,就在今晚?不,你不能去。”
姬召問道:“我愛她至深,我盼着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她已答應了我,我又怎麼捨得將她送給秦王政?”
莞蘭公主道:“你若帶趙欣出逃,不論是在秦國還是燕國你都無處安身,若是被秦兵抓到更是會丟了性命。”
“這些我都早已想到,只要她願意跟隨我,無論面對多少風險巨浪我都不怕,就算真的爲她死了,我也都是心甘情願。妹妹你保重了,哥哥要走了。”
“哥,你不能走,你怎麼捨得讓小妹一人去咸陽?”
“不是還有趙高護送你麼?你別看他年歲小,有他在,你大可以放心,到了咸陽徐福也會照顧你。”公子召說完就要離去。莞蘭忽然大聲叫道:“你就不怕王燕林?”公子召連忙回身問道:“你說什麼?我爲什麼要怕他?”
莞蘭忽然一巴掌向姬召打來,姬召忙抓住她的手怒道:“怎麼你連哥哥也打?”
“是你殺了天哥,我恨不得殺了你,可你卻是我哥哥,叫我如何下的了手。”
公子召大驚:“這些你們都知道了,那麼她也知道了?我明白了,她怎麼會跟我走,她定是…不,不會的?我要親自去問她。”公子召大吼,頭也不回直朝門外奔去。莞蘭剛要起身攔阻,腹內疼痛難當不禁大叫。小蘭忙攙扶她躺下,又見小紋領了穩婆到來,莞蘭公主想要忍痛追出去卻被小紋小蘭二人攔下。
公子召快步趕到趙欣客房,情急之下既不敲門直接進入,剛巧門未上栓,原來屋裡空無一人。公子召想起適才在莞蘭房中並未見到趙欣,心道:“欣妹,這凍雪寒夜你又去了哪裡?莫非你真的去籌劃謀害於我?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就算你對我不是真心的,你就不想利用我救出你的孩子嗎?,我愛你至深,你卻要密謀殺害我,我姬召平日作惡多端,罪該萬死,爲什麼偏偏是你來殺我,你真的就那麼恨我嗎?”
公子召越想越氣,不斷的拳擊牆壁,忽又停止擊牆自語道:“這些都是我胡亂猜測,她若真心與我出逃,而我卻不前去赴約,豈不是要遺憾終身?我若孤身前去,只怕…萬一…”公子召靜下心來又思慮許久心中已有良謀,已痛下決心。
子夜,莞蘭公主疼痛異常嘶聲力竭。皓月公主心似針扎,多想去她房間照料她,鼓勵她,忍不住向她客房走去。忽然一人拉住她的手道:“趁現在大家都在緊張莞蘭的時刻,正是我們離開的最好時機。”
趙欣見是姬召忙縮手道:“她都痛了兩個時辰了,她命在旦夕,我怎能捨她而去?不,我要去陪她。”
公子召見趙欣一心戀着莞蘭,心中反而竊喜,因爲她今晚若真的想密謀自己,她就不會錯失良機,更無暇顧及莞蘭妹妹了,想到此才道:“我是她二哥,我何嘗不想看她,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你我又何必擔心,反倒是我們如果錯過此時此刻,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說完硬拉着趙欣往外走。
風陵渡口,皓月當空,夜白如晝。公子召攙扶趙欣走在大河中央,向河對岸的秦國境界走去。公子召看到四處再無他人更無埋伏,心中大喜,邊走邊道:“看來我與公主倒是想到一塊去了,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誰也不會想到我們竟然會逃往秦國安身。”
趙欣不做回答,只是默默的相隨,快至大河對岸忽見岸邊礁石上閃出十幾位黑衣人,那爲首之人抽刀大聲道“大膽姬召,秦王令你護送公主回咸陽,你居然敢半道挾持公主私逃,如今你身處大河中央諒你插翅難逃!”
公子大驚,心中一陣刺痛,強作笑顏道“王掌櫃早已伏兵在此,看來你早知我會帶公主潛逃,掌櫃的未卜先知當真是神人呀。”
“哼,王某聽聞燕二公子姬召,膽小怕事,更是貪生怕死,今夜爲了皓月公主你倒是豁出去了,可是你也不想想,你殺了秦天雨,皓月公主又怎麼會與你一起出逃,公子召,你受死吧!”說完十幾名黑衣人一起圍攻姬召。
姬召用手掐住趙欣的脖子說道:“我有公主在身旁,看誰敢上前一步!”邊說邊押着趙欣上岸,正在姬召跨上的岸邊石階時,趙欣忽然從袖中抽出匕首轉身直刺向姬召胸前。姬召未料平日溫柔文靜的趙欣居然懷有匕首,饒是躲閃再快,還是被刺中肩胛處,更巧的是受傷之處正是那日被秦天雨投刀所傷處。姬召舊傷新創卻不知痛,也不用手捂住傷口,任由鮮血直流痛哭道:“爲什麼?爲什麼你要如此恨我,爲了你我可以改過自新,我可以捨棄榮華富貴,我也會拼死去救出你的孩兒,你卻這樣對我,哈哈哈,我真傻,我明知是你對我設下的陷阱,我還要一腳踏進,我只爲了那一線渺茫的希望。”
趙欣趁着姬召痛哭時已經奔到了王燕林身旁,這才道:“竹林雨夜,你對我無禮侵犯,我早已對你恨之入骨,就在此大河中央,你又殺了我心愛的夫君,我又怎麼會跟你一起出逃,我恨不得立即就將你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姬召哭道:“你平日裡連一隻螞蟻都不會傷害,你居然會殺我?你居然會忍心殺我…”王燕林不容分說已率衆人殺將過來。王燕林常勝本是趙悼襄王座前的護衛大將,武功自是非同一般。然而公子召卻是師承蕭正楠,武功劍術自是不再王燕林常勝兩人之下,否則竹林雨夜怎敢與徐福一較高下。王燕林卻想到當日秦天雨才一招之內就將姬召制服,只道他是泛泛之輩,且又肩胛受傷,所以輕敵大意,既讓姬召從夾道逃去,王燕林率衆追趕至不遠處的丘陵地帶。
丘陵中,灌木枯枝身披白雪,月光下玲瓏剔透熠熠生輝,忽然灌木叢中嗖嗖嗖密箭如雨,王燕林的隨從才須臾之間便已全部倒下。王燕林常勝大驚,忙揮劍抵擋,灌木叢中數百人一躍而起。公子召哈哈大笑:“我姬召即是貪生怕死之輩,又怎會輕易落入你們手中,我早知道你們蓄謀已久要誅殺於我。你們既然知道是我殺了秦天雨,我就不能再留下活口,我故意引你們到此,便是要將你們一網打盡。”
趙欣見丘陵灌木叢中又一羣人殺起,心中明白是姬召將計就計,要全面剿殺王燕林的人。姬召殺害秦天雨唯有風陵渡口的王燕林和常勝以及其親隨知道,此事若是傳到秦王政耳邊,姬召定然難逃一死,趙欣設計誅殺姬召,姬召將計就計伏兵在此,當趙欣趕到時,王燕林常勝等人都已倒在血泊之中。月光下,但見血染白雪,雪如血樣殷紅。
趙欣嚇得驚叫,公子召卻含淚大笑:“我本有心從此歸善,你卻逼得我重拾屠刀,若不是你引我到此,我又怎能將他們全部誅殺,哈哈哈,連皓月公主都會設謀殺人,世上又有什麼善良可言,這世道本就是個渾濁的世道,是惡人的世道,你既無情無義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放箭!”
衆人愣目相望“二公子,還要殺誰?”
“除了她,還會有誰?”姬召目露兇光指向皓月公主。黑衣箭手一起搭箭對準趙欣。趙欣站起身來,明月下,但見趙欣白衣如雪,步履輕盈,向衆人姍姍走來,月光灑在她的臉上,皎潔如玉,她美若仙子,卻又是那樣的弱不禁風,誰也不忍心開弓射下第一箭。
她婉婉的向姬召走來,姬召已拔出利劍,剎那間,利劍已刺穿了她的身體,鮮血染紅了她的白衣,又染紅了地下的白雪。趙欣倒在地下仰望長空,空中依然明月當照,但見月光皎潔又溫和如水,她雖然不似正午的陽光一樣光芒萬丈,但她仍然以她微弱的光去普照大地,親撫人間。遠山朦朧,山道處似見秦天雨策白馬而來,心愛的人要帶上她去那夢中的江南,那是一處沒有戰爭,沒有仇恨,沒有血光的地方,那是一處充滿祥和安寧又到處開滿桃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