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臨淄。
輝煌壯麗的齊宮大殿中。
齊王建高坐上位,目光低沉。
齊相田假、大司馬田衝,以及一干齊國重臣盡數列於兩旁。
“大王,近日秦軍已滅代國,其將趙佗卻未班師回咸陽,反而屯兵東垣不動。秦人素來狡詐,臣認爲我齊國應當對此警惕,防止秦軍趁機攻我齊國。”
齊國上卿太史文,從一干公卿中走出來,拱手諫言。
齊王建眉頭皺了皺。
這太史文,年約四十,乃是太史敫(jiǎo)之孫,君王后之侄。
從親緣關係上,太史文算是齊王建的表弟,他在齊國頗有地位,此話一出,自然是要讓齊王建考慮。
齊王建點點頭,他的目光落到田衝頭上,問道:“大司馬乃我齊國兵馬之統帥,又曾出使秦國,對秦人瞭解頗深。可知道這一次秦將趙佗屯兵東垣,是何意思?”
聽到齊王問話,大司馬田衝手撫頜下鬚髯。
他微笑道:“此事我確是知曉,因爲秦王有收復遼東之意,欲在滅代之後,又派兵往北征伐遼東,故而趙佗才屯兵在東垣不動,等到秦王詔令下達後,秦軍就會揮師北上。所以太史君所言之事,實與我齊國無關。”
“嗯,大司馬說的是,我也聽過這個消息。秦國之前滅燕時,因爲後勤不繼糧秣不足,所以並未征伐遼東,使得那地方現在落入了胡人手中。如今秦國準備一口氣將代國和遼東拿下。此事倒也是合理。”
齊相田假點頭。
其他齊國臣子也都跟着附和。
最近秦國欲要征伐遼東的消息在四處傳播,他們大都聽過,所以覺得大司馬之言很合理。
甚至還有齊國大夫搖頭道:“那遼東偏遠,又冷又窮,如今又全是胡人佔據,也不知秦王怎麼想去佔領那地方,方外之地,佔了又有什麼好處呢?”
眼見齊國衆臣都對秦軍之事感到無所謂,太史文臉色難看。
他高聲道:“就算秦軍這一次是真的征伐遼東又如何,打完遼東之後呢?”
“十年前,天下萬乘之國足有七個!”
“如今呢?三晉、燕、楚皆亡,四海之間只剩秦與齊也。”
“縱使接下來秦軍真的是要去征伐遼東,但到了明年呢?秦軍打完了遼東,將除了我齊國以外的諸夏之土皆收入手中,諸公莫非還以爲我齊國能夠逃掉嗎?”
“脣亡齒寒啊!大王!”
太史文臉色發紅,近乎怒目圓睜。
赤裸裸的現實被他當場揭開,整個齊國朝堂頓時鴉雀無聲。
齊王建和齊相田假鐵青着臉,沒有言語。
太史文所說,他們不知道嗎?
知道又如何。
秦強齊弱,除了麻醉自己,讓自己抓緊時間享福,並祈求秦王的憐憫外,你還能讓他們做什麼?
就在這滿朝尷尬的時候,一道平靜的聲音出現了。
“無妨,秦若攻齊,吾自會出手。”
大司馬田衝昂着頭,神色充滿自信。
“大王與諸公勿要憂慮,本司馬已精選國中勇士,按照昔日齊孫子之法,訓練爲精銳之卒。若是秦人真敢踏入我齊國境內,吾定讓他們有來無回!”
田衝此話一出,齊王建和衆公卿立刻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紛紛讚頌起來。
在太史文懷疑的目光中。
齊王建欣慰的點頭:“寡人有大司馬鎮國,心中安矣。”
其他諸臣亦道:“大司馬之前在秦宮連敗秦國名將,就連秦王也讚歎不已。此番大司馬訓練精兵,我齊國定然無虞。”
田衝傲然的點點頭。
秦宮一戰,他堪稱無敵。
就連秦王政也對他生出招攬之意,足以讓田衝在甄城失去的自信,全部回來。
他對着齊王建和田假一拱手,說道:“有我田衝守國,大王和相邦放心便是。且這一次趙佗屯兵,乃是等待秦王詔令北上逐胡,佔領遼東,無需擔心。”
田衝的聲音很肯定。
因爲他已經收到了趙佗的來信。
趙佗除了在信中問候了一番田衝,還虛心的向他求教如何與胡人對敵的法子。
雖然趙佗沒有在信裡明說他要率軍去征伐遼東,但如果不是要去打胡人的話,又怎麼會向自己來請教御胡之法呢?
所以相比於秦軍會藉機攻打齊國的可能,現在更讓田衝感到憂慮的是,他還沒有想好怎麼給趙佗回信。
他自己連胡人都沒有見過,哪裡知道怎麼去和胡人打仗。
田衝心中暗想。
“待我回去之後,要翻盡古書,好好想一個御胡之法出來纔是。”
“這一次,我定要讓那趙佗拜服!”
……
在秦軍滅亡代國的消息傳遍燕地和齊地的時候。
經過長途奔馳的使者,也進入函谷關,抵達秦國的都城。
咸陽,秦宮大殿上。
秦王政今日正在朝會上,與諸卿商議秋收之後的徵兵、運糧之事。
“漚肥之法已經推行至全國,曲轅犁也遍及關中,今歲糧產甚衆,所收的糧食足以再支撐大王發動滅齊之戰。”
治粟內史王戊神采奕奕,今年豐收,對他來說可是個大政績,若是年年都如此,那他升爵可期啊。
秦王政點點頭,又轉頭看向新任的邦尉。
“王卿,此番伐齊的兵員統計的怎樣了。”
新任邦尉王賁,擡手道:“稟大王,邦尉府已將兵員統計完成,只待前線趙將軍處傳回捷報,大王下達詔令,我秦國便可再起大軍二十萬,一舉攻滅齊國。”
王賁語氣很沉穩,但眼中多了一絲失落。
邦尉,乃是秦國軍事的最高長官,能參與國策的制定,統籌國內的所有軍事相關,位高權重,是非常重要的職務。
秦王政讓他王賁爲邦尉,既是一種信任,也是一種認可。
但王賁卻很清楚,他坐上了這個位置,就代表日後再無領兵出征的機會了。
一想到趙佗攻滅代國,馬上又會率軍去覆滅齊國。
王賁雖然沒什麼怨言,但還是有些失落。
“吾王賁,無封侯之命啊。”
“不過吾父退隱,我任爲邦尉,離兒也可以放心的上戰場立功了,此番伐齊之戰,倒是可以讓離兒顯一顯本事。”
這時,在聽完治粟內史和邦尉的彙報後,秦王政滿意的點點頭。
“很好。”
糧食足夠,兵員也統計完成,只待趙佗那邊捷報一到,便可用征伐遼東的名義,調動兵力,完成他秦王政統一天下的最後一戰。
就在朝堂議事的時候,一個謁者匆匆前來,稟報有前線軍情送到。
前線軍情,至關重要,哪怕是朝會之時,也能順利傳到。
秦王政當即讓人將趙佗親筆所寫的帛書呈上來,他只是打開看了一眼,立刻喜形於色。
“好!趙佗果然沒讓寡人失望!”
秦王政聲音激動,他掃視着殿中諸卿,笑道:“諸公,代國已經亡了。”
“恭喜大王,掃滅代地殘虜,又滅一國,擒獲一王!”
諸位公卿立刻行禮高呼,恭賀秦王之喜。
秦王政臉上笑容更甚,說道:“擒獲一王?”
“爾等可能不知,那趙佗,這一次不僅擒了趙嘉,還將投降胡人的燕喜也給抓住了,並在高柳大破十萬胡兵!這小子,擒了兩王啊!”
此話一出,朝堂衆臣皆驚,一個個面露驚色。
“什麼!趙將軍抓住了燕王?大破十萬胡兵,怎的如此厲害!”
“那燕王不是失蹤了嗎?怎的又落到趙將軍手上了。”
“昔日趙將軍在遼西抓住了燕丹,讓燕王跑了,沒想到轉頭來,燕王還是落在了他手裡,這可真是太過玄奇。”
在衆公卿的驚訝中。
王賁、蒙武等將領微微嘆氣。
後生可畏啊。
李信沉默的側過臉。
廷尉李斯則在驚訝後,臉色有些黯然。
他想到自己那個在南郡的兒子。
李斯的心中,不由的將李由和趙佗進行對比。
這一刻,他的腦海裡涌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趙佗,要是我李斯的兒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