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御說經過艱苦的出奔和艱苦奮鬥,終於改變了不利形勢,爭取讓餡餅正好砸在了自己頭上,成爲名符其實的宋桓公。
宋桓公悲催的流亡生活一結束,立刻派使臣前往衛國和陳國,要求這兩個國家交出宋國反動派猛獲和南宮長萬。
宋桓公氣勢洶洶發佈命令的時候,身後一個孩童嗤嗤的笑起來。宋桓公回頭一看,是公子目夷。
五歲大的公子目夷,粉妝玉琢,此刻正樂不可支的看着宋桓公。宋桓公一肚子的氣憤頓時煙消雲散,目夷不是自己的嫡子,但是庶長子的身份並沒有影響他的聰慧。宋桓公將目夷抱起,只見他身着月白色長袍,頭上髮髻烏黑,項中一顆明珠正與這孩子烏溜溜的眼珠相得益彰,越發映的面如秋水。宋桓公不由得換了一副神情,溫和的問道,“目夷,你笑什麼?可是想起什麼好笑是事情了嗎?”
目夷從宋桓公懷中掙脫下地,學着剛纔諸位大夫的樣子先行禮,然後笑道,“稟告主公,長萬不來了!”
宋桓公禁不住奇怪,問道,“你怎麼知道呢?”
目夷一本正經的說道,“勇士是大家都敬重的,我們宋國拋棄的,陳國必定會重用。而且使者空手前往,誰能幫助我們呢?”
宋桓公恍然大悟,命令使者多帶寶物,前往陳國。
宋國使者到了衛國,投遞國書,要求交出宋國反對派猛獲。
衛惠公召見羣臣問計。
東周時期多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逃難的人,可以是未來外交的籌碼,比如鄭莊公對公子馮堅定的支持,但是也說不好將來是好是壞。畢竟投資有風險,收留須小心。
衛惠公一問之下,羣臣居然都反對交出猛獲。理由是人家是走投無路來投奔我們衛國來了,然後我們給人家交出去?太不仗義了!將來我們衛國在諸侯中間還怎麼混?
其實這單純從道德角度出發的決定很不專業,通常只有聯繫到經濟、外交等各方面做出的決定,纔會是深遠的,有利於國家發展的。當然鄭莊公當日對公子馮的支持純粹出於鄭莊公豪強個性使然,我就支持了,你能怎麼地?
但是此一時彼一時也。
如今衛國情況與鄭國不同,衛惠公也絕對沒有鄭莊公那麼強勢的性格與能力。
果然大夫公孫耳提出了反對意見。公孫耳認爲,天下對於惡人的標準都是一樣的。宋國的惡人,那也就是我們衛國的惡人。我們勉強留下一個惡人,對我們衛國有什麼好處?況且衛國與宋國關係一直很好,如果留下猛獲,必然惹怒宋國。保護一個惡人,卻失去一個大國的友誼,肯定不是好計策。
其實公孫耳所說的善惡之分都是障眼法,他主要還是從投資的角度對此事進行了分析。猛獲只是宋國一個普通將領,和南宮長萬不同,他沒有南宮長萬的本事,能讓人佩服;他也沒有宗室的血緣,將來你還能指望通過支持猛獲讓宋國變天?爲了一個區區猛獲得罪宋國,實在是賠本的買賣,得不償失!
公孫耳的話讓衛惠公如夢初醒,衛惠公下令,立刻將猛獲擒拿,送往宋國。
再說宋國使者到了陳國,先行送上珍寶。陳宣公一看寶貝眼睛都亮了,也沒召見大臣商議是否按照宋國的要求辦,自己就決定了。領導就是得有這樣決斷的氣勢。
但是陳宣公雖然決定要聽從宋桓公的要求,可是爲此卻非常發愁。
宋國要的不是別人,那是南宮長萬,南宮長萬啊!
憑藉一個人就能讓宋國改朝換代的人,可不是那麼容易拿下的。
這南宮長萬是個燙手山芋,但是不答應宋國,不但會得罪宋國,而且寶貝也沒得拿。
要說陳宣公果然足智多謀,在珍寶的刺激下進行了一番頭腦風暴,居然一個人就決定了計謀。
數日後,公子結找到了南宮長萬。
區區幾天的功夫,南宮長萬面色鐵青,兩眼發直,一看就是深度抑鬱症患者。
被辱,弒君,奪權,逃亡……
人生的種種曲折,南宮長萬都嘗試過了。
如今,生命好像已經走到了盡頭。
一個人對抗一個國家?
勝利的希望,幾乎爲零。
公子結對南宮長萬好言安慰,說道,“主公曾經說過,得到您,就如同得到一百座城池。就算是宋國百般請求,主公也肯定不會讓您回去的。不過這宋國總來使臣,主公恐怕您心裡疑惑,所以特地要我前來向您說明情況。”
這倒出乎南宮長萬意料之外。
自己已經是走投無路的一個人,陳宣公居然還能如此豁達坦誠?可見自己還有希望!
南宮長萬面色緩和了幾分,公子結趁機說道,只是我們陳國地域狹小,以您的才華,更適合去大國發展。請您寬恕幾個月,我們主公會爲您安排關係,準備車輛,務必將您安排妥當。
熱淚,順着南宮長萬的眼角緩緩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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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了,曾經熱血沸騰,曾經準備爲國捐軀,身受重傷,但是南宮長萬從來沒有哭過。
可是今天,陳宣公種種貼心的考
慮讓他心酸不已。
還有人這樣爲自己着想,縱然自己已經落魄如此……
南宮長萬毅然說道,“君侯能夠容下長萬,長萬怎麼還敢有別的祈求呢?”
事到如今,再不去想什麼榮華富貴,權柄弄國。
只要能夠有尊嚴的活着,像一個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南宮長萬足矣。
公子結當晚留在南宮長萬家中,兩人把酒言歡,結爲兄弟。南宮長萬醉中說起當日沙場生涯,豪情滿懷,果然一代大將,雄風無敵。
第二天風和日麗,南宮長萬想起陳宣公對自己的好處,公子結對自己的理解,依舊感慨萬千。人說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自己已經窮途末路,還能得到這樣的知己,實在難得。
於是南宮長萬準備禮品,前往公子結家中道謝。
公子結倒很大方,收下禮品,留南宮長萬喝酒。
公子結命令拿出家中私藏的陳年老釀,叫出美女歌舞助興。美酒飄香,美女如雲,南宮長萬喝的痛快,喝的盡興,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足矣!
南宮長萬在公子結家中醉倒。
燭火搖曳,公子結仔細查看南宮長萬,洗不清的風霜之色,掩不住的英雄豪氣。看他氣息悠長,口中猶自喃喃不休,他醉了。
公子結站起身,忽然換了一副神情。
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
當時笑靨如花,恐怕殺人如麻。
轉臉不見,已經不是當日的他。
公子結輕輕揮一揮手,當然此刻沒有云彩。
數十個彪形大漢出現在堂中,人人手中拿着犀革一張,將南宮長萬沖沖包裹。
他們不是給南宮長萬取暖,更不是給南宮長萬做皮衣,或者是什麼行爲藝術。
犀革之外,束以牛筋。
最堅韌的物品,包裹最強悍的勇士。
公子結計成。
公子結派人立刻捉拿南宮長萬的老母,帶上喝的爛醉如泥的南宮長萬,星夜快遞到宋國。
夜風涼爽,南宮長萬隻覺得睡夢中好不顛簸,但是倒很安靜。勉強在睜開酸澀的雙眼,卻見漫天星斗,璀璨耀眼。
這是哪兒?
我不是在公子結家中喝酒嗎?
一定是公子結送我回家,他也太客氣了。還送我好厚棉被。
片刻之後南宮長萬覺得不對了。
這不是去自己住處的道路。
這條路荒草叢生,好不崎嶇。
南宮長萬仔細一看,自己居然被沖沖包裹在犀革之中!
該死的公子結,該死的小人!
猛虎睡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困在籠中,第一件事,當然是掙扎。
即便是如此困境,南宮長萬也沒想過放棄自己的生命。
生命誠可貴,
沒有價更高!
不這麼珍惜自己的生命,南宮長萬就不會弒君謀逆!
於是囚車上南宮長萬開始掙扎。
酒醉後的酸澀在掙扎中讓他大汗淋漓。旁邊的人默默的看着犀革在不停蠕動,但是沒有人制止他,只是所有的人都在加快腳步。
這是犀革,這是牛筋。
雖然沒有十香軟筋散,但是大醉之後的南宮長萬,絕對掙扎不開。
快到宋國都城的時候,南宮長萬已經掙破了犀革,手腳都露在了外面。
這人,真是個瘋子!
隨行看押的軍人不敢怠慢,再等下去,恐怕到了宋國,真讓南宮長萬跑出來,他能不能逃脫是一回事,但是自己這幾個看押的弟兄,肯定是沒命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這些人倒也不敢直接與南宮長萬對陣,於是用錘擊打南宮長萬的手腳,直到他的腿骨折斷。
宋桓公命令將南宮長萬與猛獲一同押解至市場,將二人剁爲肉泥,並且命令廚師將二人做成醢,也就是肉醬,遍賜羣臣。說是不能忠君的人,讓他看看這醢!南宮長萬八十歲的老母也被誅殺。
南宮長萬的確給宋國帶來了災難,但是宋桓公此舉未免太過殘暴,殘忍,令人髮指。
南宮長萬的謀逆,難道沒有宋閔公多次刺激侮辱的因素嗎?太宰華督雖然被南宮長萬所殺,南宮長萬爲他償命,那誰爲被屈死的孔父嘉償命呢?
不過宋桓公此舉,也正說明了,他內心對於南宮長萬是多麼忌諱,多麼恐懼。
所以抓住南宮長萬之後,纔會如此發狠。
宋桓公抓住了南宮長萬,並且把他做成了肉醬,總算放下了心。可見他爲人內心多麼脆弱。抓住敵人,殺了敵人還不行,還得做成肉醬,所謂色厲內荏者是也。
宋桓公念及蕭叔在自己逃難時對自己的幫助,將蕭地升爲附庸,稱蕭叔大心爲蕭君;並且念及太宰華督被殺,仍然用華督之子家爲司馬,從此華氏世代爲宋國大夫。
可見宋桓公也不算是真正的明君,華督雖然奸臣一個,但是運氣的確不壞。沒被查出,居然死於國難,還給自己家整個世襲大夫。
也是一種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