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燕看了項伯一眼,聲音中夾雜着無奈說道
“損失雲夢澤以北的土地我們還有機會奪回來,若是讓樑兒和那四萬將士死守隨城,最終的結果必然是陣亡。相較於這些土地,我更希望這四萬人能夠回來,爲我們日後的反擊增添力量。”
“父帥您再好好考慮一下,一旦這個命令下達了,郢都必然不會理解父帥的命令,哪怕大王再怎麼信任父帥也會問罪的,甚至”
項伯臉色十分的難看,項伯雖然在軍事上不如自己其他的兄弟們,但是在政治上項伯要比其他人看到的遠一點。項氏一族扶持了熊啓成爲楚王,熊啓自然也給了項氏一族莫大的榮耀。樹大招風,這些榮耀的背後是大量想要將項氏一族取而代之的人。
項氏一族掌握着軍隊,熊啓再怎麼相信項燕心中多少也會有所防備的,現在項燕這種放棄國土,讓秦國隨意取之的策略,若是再有有心之人隨意挑撥,項燕這個統帥定然會被召回郢都,奪取兵權。
更讓項伯擔憂的是楚國內部的權貴,當初熊啓爲了穩固王權和李園爭奪楚國的正統,對治下國土內的權貴不止進行了一次打壓。而身爲楚王的熊啓自然不能親自出面打壓這些權貴,否則熊啓這個楚國頃刻間就會土崩瓦解,所以項燕成爲了這打壓權貴的角色,由此得罪的權貴更是不知多少。他們這些人都在等着項燕露出破綻,從而對項燕一擊斃命。
“我明白,但是我相信大王。秦國能有一個相信李牧的嬴政,難道我楚國還不能有一個相信項燕的楚王嗎?”項燕揮手打斷了項伯。
看到項燕下定了決心,項伯也只好不再說什麼,只能將項燕的命令傳播下去。
等到項伯走了之後,項燕突然全身一頹,癱靠在椅子上。
“大王並非是昏庸之人,他定然能夠理解我的想法。”項燕低聲說道。
熊啓是否會支持項燕,項燕自己也不確定,他現在只能將希望寄託於熊啓。戰爭打的從來不只是戰場上的拼殺,更重要的是戰場之後君臣之間的信任和支持。
項燕的命令還沒有傳達到隨城,便已經被郢都先知道了。正如項伯說的那般,無數關於彈劾項燕的奏章全部送入了楚王宮之中。
熊啓看着眼前堆積如山的要召回項燕問罪的奏章眉頭緊皺,手中的毛筆被其直接捏斷。熊啓目光中透露着兇狠,他對於項燕放棄雲夢澤以北的土地並沒有什麼意見,他也知道這是現在最好的選擇。
但熊啓之所以如此生氣,是因爲項燕這種自作主張的行爲,上百里的土地說放棄就放棄,甚至沒有和他這個楚王商議。這讓身爲楚王的熊啓感覺到了莫大的恥辱,一國之土地和軍隊的決定權在項燕的手中,而非他這個楚王,這讓他如何能夠不憤怒?
“隨城那邊的情況如何?”熊啓陰沉的問道。
大殿柱子的陰影中走出一個內侍對着熊啓拱手說道
“啓稟大王,隨城應該還沒有得到消息,根據之前傳回來的情報來看,項梁將軍應該是要準備死守隨城!”
聞言熊啓並沒有說話,整個人被王位的陰影所籠罩着。
“現在大司馬的命令正在路上,根據時間來算,大概明日便能遞達隨城,很快便能得到反饋。”內侍繼續說道。
“混賬!到時候項梁帶着大軍撤離隨城,雲夢澤以北百里土地盡數送給秦國,這樣便是你說的反饋嗎?”熊啓突然將眼前桌案上的東西全部推倒大罵道。
看到熊啓大發雷霆,內侍只能彎下腰對着熊啓說道
“是奴婢的過錯,還請大王息怒!臣這就去派人攔截大司馬的命令。”
攔截大司馬的命令嗎?聽着內侍的話熊啓心中的憤怒更盛了。他是楚王,他的命令纔是王命,當初他給項梁的命令必須守住唐城和隨城,阻擋曾息可能進犯的秦軍。現在項燕一直沒有得到他應許的命令傳達過去,所有人都認爲項梁必撤走,而他要想阻止項梁撤走,還需要派人去攔截這道命令。
一時間熊啓根本不知道在郢都上到大臣內侍,下到黎民百姓的心中,到底是他的命令有用還是項燕的命令有用。
“寡人是楚國的王,當初寡人給項梁下達的命令是堅守唐城和隨城,你認爲沒有寡人的命令,項梁會撤走嗎?”熊啓陰鷙的眼神看着內侍問道。
內侍心中一驚,直接跪在了地上俯首對着熊啓說道
“沒有大王的命令項梁必然不敢撤走!”
看着內侍的樣子,熊啓心中冷笑不止,他知道問這個內侍也沒用,這個楚王宮內他必然是楚王,但是他的命令出了楚王宮到底怎麼被看待還是兩回事。
“外面有什麼消息?”
“外面都在議論大司馬調兵放棄雲夢澤以北的事情,各種說法都有。”內侍顫抖着聲音說道。
“這件事傳開了?”熊啓蹙眉問道,顯然這件事傳播的速度已經超出了熊啓的預料。熊啓雖然心中對項燕不滿,但也知道現在要想對抗秦國,只能依靠項燕,原本熊啓是準備將這件事高高擡起,輕輕放下就算過去了,但事情一旦傳播開來,這件事不能善終了。
“是。”內侍也不敢多言只能點頭。
“最多的消息是什麼?”熊啓閉上眼睛問道。
內侍低着頭臉上滿是驚慌流出的汗珠,整個人身體止不住的顫抖着。熊啓發現內侍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於是睜開眼疑惑的看着不斷顫抖着的內侍。
“寡人問你話,伱爲何不回?”熊啓呵斥道。
“奴婢不敢回大王的話。”內侍聲音中夾雜着一些哭腔說道。
“儘管直說,寡人恕你無罪。若你不說寡人現在讓人將你拖出去亂棍打死!”熊啓冷聲說道。
“那奴婢就直說了,外面現在有一個消息說:大司馬欲要效仿李牧。”內侍結結巴巴說道。
“大膽!!”熊啓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喝道。
“奴婢惶恐,這不是奴婢說的,是外面流傳的謠言罷了。大司馬對大王忠心耿耿,自然不會效仿李牧。”內侍趴在地上喊道。
熊啓原本平靜的心情再度憤怒了起來,臉色陰晴不定,內侍的一番話讓熊啓心中出現了別樣的想法。
“是啊,堂堂趙國的武安君,都能放棄自己的國家,投降秦國,現在又爲秦國攻打楚國。人心無常,世事難料,誰又敢保證自己的忠誠呢?”熊啓喃喃自語道。
熊啓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在空曠的大殿內還是格外的清晰,內侍聽到熊啓的話,眼中閃過一道晦暗的光芒,隨後又再度被惶恐掩蓋住。
“傳召,讓郢都內大夫以上所有人在半時辰後來大殿議事!”熊啓說道。“諾!”
內侍起身離開了大殿,隨後便開始去傳達熊啓的旨意。
郭開的府邸。
郭開和魂燭兩人坐在書房內正在悠閒的喝着茶水。
“魂燭老弟這一手可謂是厲害啊,將項燕命令直接公之於衆,再派人在百姓中不斷散播消息,挑撥熊啓和項燕的關係。正所謂三人成虎,管他熊啓再怎麼信任項燕,心中也會懷疑項燕的。”郭開笑着說道。
“不,這並非是羅網的手段。”魂燭搖頭說道“羅網還沒來得及動手,郢都內和項燕有仇的權貴便提前一步開始散播這個消息了。項燕在郢都內也不好混啊。”
郭開微愣一下,轉而笑道
“原來是這樣,項燕當初幫助熊啓鎮壓了不少的權貴,這些權貴關係縱橫交錯複雜無比,誰又能說誰跟誰不是親戚呢?他們對付項燕當也是理所應得,只不過現在正是國難之際,楚國離不開項燕,他們還能如此坦然的動手,到是讓我有些意外啊?”
魂燭瞥了一眼郭開,心中說道你也沒好到哪去,當初李牧不也是被你逼反的嗎?但嘴上繼續說道
“南郡三地的百姓和權貴是楚人還是秦人這誰也說不清,對於他們而言誰當這個大王無所謂,只要他們能夠保持自己的權力就行。”
南郡三地原本是楚國的地方,但是被秦國攻下佔據幾十年了,南郡三地的百姓早就是秦人了,現在又被熊啓佔據建立楚國,又成爲了楚人。這來來回回的改動,當這些權貴和百姓早就無所謂秦楚了,他們只要安穩的生活即可。
“這些牆頭草。”郭開說道。
魂燭沒有說話,而是問道
“趙地參與叛亂的名單都拿到了嗎?”
“都拿到了,原本這熊啓是不願意全部交給我的,但我只能告訴他趙地現在是陳平和李信兩人坐鎮,若是沒有足夠的力量,大部分的人是不願意起事的,被逼無奈熊啓也只能將名單交給我。”郭開笑着從懷中掏出了名單說道。
魂燭拿過名單翻看了兩眼,確定和目前已經查出來的人沒有出入後才收起來。
“我今夜就將名單和楚國最新的軍情全部傳遞出去,郭兄只需要等着王師抵達郢都便能換取自由之身了。”魂燭說道。
郭開只是苦笑一聲沒有說話,而書房外管事的聲音響了起來。
“大人,王宮內來人了,大王召集了大夫以上的大臣入宮議事!”
魂燭和郭開兩人對視一眼,兩人都清楚這是熊啓準備解決項燕的事情了。
“項燕的事情有勞郭兄了。”
“放心,我心中有數,必然讓這項燕成爲第二個廉頗。”郭開自信滿滿的說道。
魂燭自然是相信郭開的,畢竟郭開至今針對名將的斬殺還是很高的,尤其是越出名的名將,在郭開的手中越是沒有生存的可能性。
郭開笑着整理好衣袍便朝着楚王宮而去,而魂燭則是帶着消息離開了郭開的府邸,準備將情報送出去。
半個時辰後,楚王宮內。
熊啓坐在楚王的寶座上,看着下方的大臣們一言不發。大臣們也是沉默着不說話,所有人都知道這次的朝會是要做什麼,但沒有一個人敢貿然開這個口。
看着不言語的大臣們,熊啓的眼神掃向了一個大夫,在接到熊啓的示意後,這名大夫站出來說道
“啓稟大王,最近臣在坊間聽說了不少流言蜚語,不知道大王可有聽說?”
大臣們擡起眼皮,紛紛將視線放在了這名大夫身上,他們明白今天過後整個楚國的存亡就在這一刻了。
“是何傳聞?”熊啓裝傻道。
“是有關大司馬派人調走隨城守軍的調令,傳言中,大司馬準備讓自己的兒子項梁將駐守在隨城的四萬大軍帶走,前往竟陵,放棄我楚國雲夢澤以北的百里江山!”大夫說道。
“豈有此理,調兵的調令都是由朝堂發佈,沒有寡人的應許誰敢隨意調兵?”熊啓憤怒的拍着桌子說道。
看着熊啓如此模樣,郭開將視線在熊啓和這名大夫身上來回移動,心中開始思索熊啓對項燕這件事的真正想法。
“臣覺得此事荒謬,政務軍令應該由朝堂頒佈。大司馬雖然在前線對抗秦國,但調兵放棄隨城和我楚國百里疆土的事情也應該上報朝堂,由朝堂決斷才行。若是擅自發布此等命令將我楚國疆土拱手送人,與叛國無異。臣相信大司馬對楚國的忠心,這等命令必然是假的,但這件事畢竟事關重大,且影響頗深,已經動搖我楚國根基。
所以臣建議將大司馬召回當面對峙,破解此等謠言。”一名大臣走出說道。
這名大臣的話剛說完,另一名大臣也站出來說的說道
“臣覺得更是荒謬。如今正是國家危難之時,大司馬乃是大王親自冊封的,有着統帥我楚國三軍將士的權利,如今前線戰事瞬息萬變,大司馬的決定必然是最符合戰局的。而且現在正是大敵當前,若是我們召回主帥,當陽守軍軍心必亂,如何應對秦軍?”
有了這兩人的開頭,很快整個楚國朝堂的派系便清楚劃分,以權貴爲首的人紛紛主張召回項燕,讓項燕講明白,若是真的則是治罪,若是假的再讓其帶兵。而反對派則是認爲秦國當前不能召回,同時派人去穩定項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