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驚夢上
回程的路上,我聽說了文將軍惠林戰敗的原因。
燁鵠軍隊聽說惠林將有埋伏,於是抓了遲魏貧民,逼他們穿上燁鵠的軍服,把他們逼進埋伏圈。文將軍渾然不知,以爲是燁鵠部隊,便按我們之前計劃的那樣,向他們發動了進攻。哪知道這羣人一觸即退,文將軍認真觀察發現他們丟盔棄甲慌不擇路,就認爲他們是敗退了,於是認爲這是一個機會。他沒有聽我給他的忠告,而是去追擊敵人,最後卻進入了燁鵠的埋伏圈,被燁鵠部隊給圍了。
回程的路上,我反覆思考着一個問題,一個人的成敗,到底是由他的機遇和才華決定,還是由他的性格決定?文將軍有軍事才華,也遇到了將敵人引入我方陣地的機遇,但是因爲他性格上冒進的原因,而導致了失敗。其實這一切本來都不用發生的,他不用以身殉國,也不用增加那麼多無辜死去的貧民和士兵……
作爲一個朋友,對於他的去世我深表痛心;但是作爲一個清醒的第三方,我卻不得不說他把事情弄糟了。
但是爲了文將軍的名譽,我下令,令那個知道真相的士兵對整件事守口如瓶。不論怎麼說文將軍都爲此付出了整個生命爲代價,我不希望朝廷中他的政敵在這時卻藉着這個事情來打壓文將軍的家族。
回到皇城,我們受到了夾道熱烈的歡迎,免除災難的人們自發的燃燒炮竹、點燃鞭炮、舞獅舞龍、敲鑼打鼓以示喜慶。
我滿耳都是的溢美之詞,溜鬚拍馬之聲不絕於耳。而這場悲壯的戰役最後竟然被傳成:鳳林郡王乃火神下凡,帶領三千殘兵大敗燁鵠三萬精兵,種下神火、用地獄烈焰焚燒燁鵠大軍。還有人畫了我的圖像貼在門上當門神……
原來神話就是這樣來的……哈……哈……
死傷無數慘烈的一戰,竟然會傳得這麼神乎其神。
回到宮中,我首先探望文將軍遺眷,在一片哭泣聲中,代表遲魏王室賞賜文家金銀錢財以表慰問。然後修書炫華、炫音,報告戰果。
忙了半月,處理了一切善後工作,便沒我的事了,國事自有丞相操勞。
那日,夜涼如水,月上中天。
我獨自在明月湖中華亭飲酒休憩,心中悲傷之情難以言表。朦朧間忽見一個人影坐在我的對面,靜靜的看着我。
我扒在冰冷的石桌上,半眯着眼,手臂乏力,無力持起青玉酒杯,杯中美酒撒了滿地。
“怎麼這般不珍惜自己的身體……”語氣中竟滿是心痛。
我迷糊地看着他,道:“還不都是拜你所賜,你不下毒毒我,不進攻遲魏,我又何須如此?”
他笑了,不再是平日的狡詐和尖刻,而是如月光般的溫柔,道:“林兒不原諒我自是對的,我也知道我在你面前壞事做盡……只是,到了如今就暫且陪陪我吧……”
在恍惚間,透過皎潔的月光,我彷彿可以透過他的身體看到後面繁星倒影的湖面。我傻傻的笑着看着他,這一切是夢對嗎?
慕容鶴怎會在遲魏?而且還是遲魏皇宮。感情是炫華炫音輸慘了,遲魏亡國了?沒得到消息啊。
狡猾如狐的慕容鶴,又怎會笑得如此溫柔,不帶一絲心機?定然是看錯了。
而且向來以朕自稱的他,豈會自踐身價,改口成我?一定是耳朵出毛病了。
就算一切都是真的,他怎可能半透明狀?酒果然誤事、害人,視力都出問題了。
他也笑了,這種笑容,竟然有一絲純真。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你希望回到什麼時候?”我問夢中的慕容鶴。
慕容鶴想了想說:“如果是光可以倒流,我想回到出生的那一刻。”
“呵呵,看來你一生做過很多錯事,錯到你想從新開始。”
“我一生錯事不多,但是最大的錯誤卻是出生。正因爲出生了,就萬劫不復了。就像一個沙漏,除非漏完所有的沙子,整個時間全部過去,否則就無法停止的不停失去每一粒沙子、失去一切。”慕容鶴仰天一笑,感嘆的說。
看着這樣的他,我有些茫然。我卻說:“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一定要回到前世,不去救那條笨蛇,這樣一切都不會開始了。死了就死了吧,來世總會重新開始,又爲何必違背命運、再續前緣?”
“蛇?”慕容鶴不太理解的看着我,我不想多說,只是朝他搖了搖頭,再飲一杯酒。
慕容鶴於是問:“如果你來世遇到我,不,如果你來世遇到你今生的戀人,你會怎麼做呢?”
我想了想說:“我一定會拂袖而去。”
慕容鶴苦笑道:“好殘忍的回答。”
“今生有今生的緣分,來時有來世的人生,又何必把這麼些前前後後不相關的事情硬扯到一起?”我反駁他道。
慕容鶴卻看着我說:“如果我們來世真的相見,你怎知不是來世的緣分呢?如果沒有緣分,如果命運天書中沒有這樣寫着,我們又如何會在來世相見?”
聽了他的回答我微微一愣。我一直在怪蛇君沒事找事,把我大老遠的拉古代來。若真如慕容鶴所說,這一切神來一筆的命運,未必不是命中註定?
或許我們都中了神的玩笑,他利用了我們所有的人,來玩了一個共他取樂的遊戲。
人間不過是神的遊樂場,而我們其實不過是不停原地打轉的旋轉木馬,跑得再快,也是別人的玩具而已。
“來說說你吧,我好像對你還一無所知。”我說。
慕容鶴笑:“你想知道什麼呢?”
“一切。”
慕容鶴聞言,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呵呵,這會是一場很長的夢。”我笑。
慕容鶴也笑了,道:“人生本來就是一場夢,死亡到底是夢的結束還是夢的開始?”
這是哲學家的語氣。我聳聳肩。
“其實,我不是先皇的親生孩子。”
慕容鶴的故事從一個令人意外的秘密開始。
“我的母親剛進宮時,是一個沒有地位的宮女。她雖然長得傾國傾城深得先皇寵愛,但是到底還是缺少家世背景。後來母親失寵了,先皇很少臨幸母親。先皇曾經答應過母親,只要她生了個兒子,就立她爲貴妃。母親和老太醫私通懷上了我,先皇果然兌現了他的諾言,封母親爲林貴妃。賜居華林宮。也就是你一把火燒了的鳳林宮的舊址。
母親雖然貴爲貴妃,我雖然是皇子,但是由於沒有任何政治背景,根本就沒有任何人尊重我們。就連宮中的太監宮女也常常偷母親的東西到宮外變賣。
去上書房讀書那會兒,皇兄們經常打我,欺負我,太傅也不敢管,畢竟沒有哪個有膽子爲了一個沒有任何地位的皇子去得罪一羣家世深厚的皇子。才上學三天,我就哭着不肯再去上書房了,當時的我真的很懦弱。母親看着我被打得紅一塊紫一塊的身體,也難受得不行,便向先皇啓奏,說我年小體弱,請了師傅習武調養身體,大點再去。
先皇根本不在乎我們的死活,他明知道我在上書房受到欺負,也從來沒有站出來幫我說過什麼。現在自然也不肯管我們。想都沒想就準了。
我於是從師張陽,張陽是個武林人士,正是武林盟主張華的弟弟。師傅待我極好,宮中也沒有人管我們,師傅便經常帶我出宮,遊歷天下,結識四方豪傑。那時的我與劍神王北華練劍、與詩聖諸葛明對詩、與謀士李景陽談對策、兵法……
呵呵,現在想來那段時日正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只是……最後都失去了……
後來,我甚至擁有了自己的門客,擁有了自己的武林門派——天音教。
十六歲那年,先皇六十大壽,所有的皇子公主都被准許出席。我便和母親一起去了。當時的太子是大皇兄,也就是當年打我打得最厲害的一個。我們縱使同住宮中,卻近有十年未見。他一見到我就故意刁難,要與我比劍爲先皇祝壽。母親要我輸給他,我當時到底年輕了點,衝動了些,並沒有聽。我劍術師從劍神,他怎會是我的對手?於是我毫不留情的把他打得滿地找牙,報了當年那口惡氣。先皇稱讚我劍術高超,定是保家衛國棟樑之才。
母親卻嚇壞了,她知道太子定不會善罷甘休。果然,當天夜裡,我們便受到了刺客的暗殺。索性師傅有警覺,才倖免遇難。
我於是明白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是要忍的,甚至要故意輸、故意示好、故意裝傻。因爲如果你做不到,你或許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於是我憑先皇那句“保家衛國棟樑之才”,向先皇請奏駐邊衛國。
當時正好是遲魏和燁鵠的三年之戰。
於是我獨自啓程,來到燁鵠和遲魏的邊境。剛到軍隊根本就沒有人願意聽我的,實在吃了不少苦。燁鵠和遲魏的三場戰爭我都參加過,還負過傷,也正是這樣每天和軍隊同吃同睡、同樣衝鋒、同樣受傷、同樣面對死亡,所以最後我才獲得了軍隊的認可,才真正的獲得了兵權。
後來先皇畏忌我兵權在手,把我調了回來,此時的我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沉不住氣的少年。回到宮中才知,母親在我離開後過得更是悽慘,皇后是太子的母親,她爲了解當時我讓太子難堪的惡氣,整整欺壓了母親六年,甚至逼母親去洗過馬桶……但是母親都沒有跟我說過,一直給我的書信中告訴我她過得很好,很開心……
我一回來,太子便借來看我的名義往送我的糕點裡下了毒。索性我當時已經單憑嗅覺就可以判斷毒性,方纔沒有出事。但是這也告訴我,現在我已經成爲他們的眼中釘。即使我不想跟他們爭什麼,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因爲我兵權在手,對他們的皇位構成了最大的威脅。
於是母親找老太醫用了一種無色無味的慢性毒,放進各宮平日使用的香爐裡,不動聲色地毒殺了皇兄們。事後母親爲了嚴守秘密,又逼得老太醫自殺身亡了。先皇大怒,追查此事。我知道紙包不住火,很快就會查到了我頭。於是我乾脆起兵逼宮,逼先皇退位。
二十三歲的我繼承了皇位,母妃終於當上皇太后。先皇退位後不久便抑鬱而終。而母親也終沒享幾年清福,整死皇后、報了仇,也駕鶴西歸了。
死前卻告訴了我我的身世,這個在她心底埋藏了二十四年的秘密。
從我知道我的身世開始,我便覺得自己並不是正統的繼承人,無數次噩夢中夢見平日在我腳下俯首稱臣的臣子們,拿着刀劍把我從龍椅上趕了下來。我決定要建立一個不可摧毀的地位,我要我自己的王國。於是我開始計劃向四周擴張。將天音教埋伏在了北離,在遲魏安排密探,伺機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