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不要?”韓夫人慵懶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來。
我慢慢地起身,轉過去,迎接着韓夫人。
她並沒有穿旗袍、裙子之類的盛裝,而是隻穿了一身菸灰色的阿迪運動裝,腳上穿着同色的跑步鞋。她的臉上甚至都沒有化妝,只塗了一點點原色的脣膏而已。於是,她整個人看起來清爽而利落,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來,心裡對她只剩下滿滿的好感。
“夫人好。”我躬身施禮。
韓夫人並未到長桌另一端去,而是停在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小夏,爲何拒絕得如此乾脆?我很想聽聽,別人求都求不到的東西,爲何你卻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絕?”
我坦然地回答:“夫人,很多人以別墅豪宅爲寶,我以不貪爲寶。如果我接受了別墅鑰匙,咱們豈不是各自都失去了自己的寶貝?”
這樣的回答來自古書《韓非子》,原文爲如下——
宋之鄙人得璞玉而獻之子罕,子罕不受。鄙人曰:“此寶也,宜爲君子器,不宜爲細人用。”子罕曰:“爾以玉爲寶,我以不受子玉爲寶。”是鄙人慾玉,而子罕不欲玉。故曰:“欲不欲,而不貴難得之貨。”
我並不貪圖榮華富貴和豪宅別墅,之前沒有獲得爺爺留下的黃金時,亦是如此。
“小夏,你真是有趣——”韓夫人嬌笑,“你用《韓非子》上的故事來拒絕我送給你的別墅,真的是關王爺面前耍大刀呢!芳芳,快幫我想想,該用什麼辦法說服夏先生,收下這份禮物?”
芳芳搖頭微笑:“夫人,我毫無辦法。”
韓夫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芳芳:“怎麼呢?”
芳芳拿起鑰匙,放回口袋裡,然後輕輕回答:“我個人猜測,如果把這枚鑰匙送給一萬個人,可能這一萬個人都會毫不猶豫地拿去,然後對夫人千恩萬謝。我其實很有辦法對付那樣的一萬個人,但卻沒有辦法對付夏先生,因爲他是那一萬人之外的第一萬零一個人。他不貪、不好色、不玩弄權謀,沒有任何弱點,我們就根本沒有辦法去操控他。夫人,如果有辦法的話,您也不會讓我來想,自己就先想出來了。”
韓夫人一怔,隨即哈哈大笑:“好啊芳芳,看到小夏之後,你開始幫着外人說話了?我讓你照顧他,可沒有讓你把心都給她啊?”
她們這樣開玩笑的時候,我心底無私,自然毫不尷尬,只是微笑着看着這一大一小兩個美女調笑。
韓夫人雖然年長,但她的美貌卻沒有因爲歲月流逝而受損,反而變得低調內斂,成了“越看越有味道”的成熟美人。跟她站在一起,芳芳的年輕貌美反而被比了下去。
韓夫人落座,廚師立刻過來,送上一瓶紅酒和兩個杯子。
芳芳知趣地退下去,桌邊只剩我和韓夫人。
那酒果然是好酒,廚師剛剛拔出瓶塞,一股上等紅酒的醇香就在平臺上暗暗地飄逸開來。
“小夏,咱們書歸正傳,說說你對秦王會、趙王會的看法吧?”韓夫人說。
這的確是“正傳”,因爲任何人都不會白白地設宴款待一個毫無價值的庸人。剛剛那些玩笑話都是鋪墊,此刻才進入正題。
我的視線從韓夫人臉上挪開,遠眺湖上的蘆葦。
倦鳥已經歸巢,夕陽已經落山,暮色也已經籠罩了大半個湖面。這個時候,青梅煮酒論英雄,也還是非常有意境的。
“秦王兇悍,趙天子奸詐。”我簡短回答。
“如果我想對付他們,該怎麼入手?”韓夫人問得更加直截了當。
其實一路走來,我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多多少少已經有了答案。
“二虎相爭,必有一傷。秦王會、趙王會不睦,一定會起爭端,那時候出來收拾殘局,也許是最明智的選擇。”我回答。
從文牡丹、火燒雲的對話中,我已經聽出來了,秦王會上下都很明白,早晚要向趙王會開刀,只不過是在等待一個更好的時機罷了。現在,秦王想要採取“懷柔”政策,與趙王會展開某種意義上的合作,邊走邊看,儘量將這場惡戰爆發的時機延後。但是,趙天子那邊肯定不這樣想。可以肯定的是,雙方戰鬥一觸即發,一旦開戰就要分出生死。
對於大多數江湖勢力來說,這是一件好事,畢竟好多人等着吃“老虎肉”呢。
“我一直在等,但有句話你肯定聽過吧——誰若耽於等待,誰將不免錯過時代的列車?再等下去,我只怕濟南城的天就要變了。所以,我要洪爺邀請你來,就是想聊一聊,到底怎樣才能在秦王會、趙王會這兩隻鍋子下面添一把柴呢?讓雙方交惡的那一刻儘快到來?”韓夫人說。
我沉默下去,畢竟這是幫派征戰的大事。身爲外人,我的一言一行都要慎重。
韓夫人善解人意,既然我沉默了,她也不再開口,只是搖盪着手中的酒杯。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關帝廟、明湖居兩戰,全在韓夫人的監視之下。包括火燒雲帶我逃亡的事,韓夫人的人一定也都向她彙報過了。否則,洪爺等人就不可能那麼輕易地在泉城廣場找到我。
如此一來,秦王會的安全屋也就不安全了。
細想,要想殺趙天子是比較容易的,因爲他過於貪婪,只要有合適的誘餌,他一定會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