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宮中鬧鬼,實乃我被太后訓戒煩了的反擊之舉。~~ 超速首發~~本想通過這招嚇她個真的心神不寧,省得她老來煩我。另外也想看看時至今日,紅衣對她的影響還有多大,能不能成爲我日後的籌碼。再有就是讓被我攥住把柄卻不願受制於人的桂公公陷得更深,他被要求做嚇唬太后這件並非嚴重的事,爲求自保,想來不會不答應,但做了這件,難道還怕他不做下一件嗎?
最重要的是,那夜秋霽言就在我身邊,他很清楚我沒時間做這事,那能做的又是誰呢?疑神疑鬼的猜測後,恐怕會想到前幾日和太后一起的曹家姐妹身上,而使他與曹家產生隔閡也是我的動機之一。聽說這幾年秋狐狸的兩個侍妾先後有喜,卻又都莫名其妙的小產,對此外人早有流言蜚語,議論的焦點自然是一直無所出的正室曹茗月,偏秋狐狸不知安的什麼心,不聞不問,對曹茗月寵愛依舊。就算現在秋家需要藉助曹家的力量,而曹家也憑藉秋家的扶持迅速崛起,但我就不相信他真的一點也不介意。
可惜我千算萬算,卻沒算到會忽然冒出秦楚和談這件事,讓秋狐狸又佔得了先機。但他最好不要太得意,我就不信他沒有算漏的時候,等到那時……
在那之前我恐怕應該先想想自己怎麼辦,我邊嘆氣邊看向窗外幾輛輕便的小車。秋狐狸還真急,剛過幾天,我就被裝上了車,準備打包送走。
這次出行和上次從楚宮去雍城的車馬不可同日而語,由於擔心路上安全,喬裝的車輛只能用簡陋二字形容。望着這幾輛破車,想着路途遙遠的烏塞河以及還沒有完全平息的暴亂,我不禁悲從中來,當初還不如幫楚王呢,好賴他絕不會讓他的王后去那種鳥都不願去的地方。
秋霽言把我送出楚京後,便勒馬不前。我掀開車簾,凝視靜坐馬上的他,仍舊溫柔如水的微笑,他整個人彷彿被層極爲光滑的、猶如丸藥蠟衣般的東西包裹着,那笑便掛在這層蠟衣上,堅硬的似乎永遠不會破碎。
馬車漸行漸遠,他身形漸逝。
既然你先推開了我,就不要後悔,我緩緩放下車簾。
楚國派出的和談隊伍表面以我爲首,其實我不過是應西秦要求去擺個樣子,真正主事的是曹家兩姐妹的異母弟弟曹佑思。此人年紀雖輕,舌辯之技卻極出色,加之舉止有禮、腦筋靈活,所以被破格委以重任。雖說這裡面有秋家的刻意提拔,但曹佑思的能力也佔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雖然對我彬彬有禮,但每當我想到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自己的命運要控制在曹家人手上,就有種心驚肉跳、大禍臨頭之感。
“娘娘,你臉色不好,哪裡不舒服嗎?”從沒出過這麼遠門的秋雨在興奮了半天后,終於想起還有我這個主子需要照顧。望着她單純的關心神色,我又有了抱頭痛哭的衝動。
天,我錯了!我不應該在秋家之亂後,再度把這天真丫鬟收在身側,害得如今連想找個自己人商量都不行。
由於是喬裝出行,自然一切從簡,我身邊除了秋雨外,只有被秋霽言硬塞的太監小四。他此時正在車廂外和扮車把式的護衛坐在一起。聽見秋雨的咋呼,急忙伸頭進車廂,關切的問:“主子,您怎麼樣?要不要休息休息?”他比秋雨機靈多了,一出楚京就絕口不再叫娘娘。這麼伶俐的人偏生是秋狐狸派來監視我的,爲什麼我手下沒有這種心腹?
我邊痛苦的在心裡哀嚎邊瞪了秋雨一眼,柔聲道:“小四,你別聽秋雨瞎嚷,我沒事。”
可能白夜當初送的藥方不錯,一直服用的我坐了這麼長時間車除輕微不適外,並沒像上回似的痛苦不堪。
我們一路向西,離楚京越遠景色越荒涼、人煙越稀少,漸漸的路上開始出現一羣羣衣裳襤褸、面黃肌瘦的人,他們行色匆匆,卻又滿臉迷惘,似乎只是本能的向前進,根本不知道路通向何方。
又一隊猶如乞丐的人從車前經過,其中一個瘦骨嶙峋的老者走到我車邊時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怦!”他倒地的悶聲像砸在我胸口,彷彿有什麼東西隨着那聲響一起破裂,洶涌的淹沒了我,又偏偏沒人能看見,連我自己也看不見。
“啊!娘……主子,您救救他吧!”秋雨出聲懇求。
我一言不發的看着她眼裡的焦急,馬車還在顛簸前行,我轉頭望向倒臥在大路上的老人,他僵直的躺在那裡,四周和他同路的人沒有一個去查看他的情況,甚至連看他一眼的人也沒有。
“主子!主子!”
我瞥了不住催促的秋雨一眼,淡淡的問:“救了他,然後呢?”
馬車繼續前行,碰到幾股攔路的強盜,不過因爲每股強盜都不多,喬裝的護衛輕鬆的把他們斬殺。我看到那些身首異處的強盜,大部分連鞋子都無。
路邊出現越來越多的死者,男女老少皆有。剛開始是沒死幾天的,後來便是**的、糜爛的,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屍臭味,並有加重的趨勢,這時的路途和楚京的景色已是地獄與仙境的區別。
秋雨的臉色比我更難看,她動不動就嘔吐,飯也吃不下。見我還總望着車外,便打起僅有的一點精神規勸。
我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只是看着,深深的看着,看着這些被我和白夜一次簡短的談話而捨棄的人們。他們是民,我是他們的王后,爲了國家,我捨棄他們理所應當,但在捨棄的同時,我也要把這些人都看在眼裡,一個不漏。
車隊渾渾噩噩的前行,一天又一天,沉悶的氣氛始終圍繞左右。不知從何時開始,死屍漸漸變少,終於,當我們於又一日落時分來到個小鎮時,再沒看見屍體。曹佑思稟報,已到秦楚的交界地帶,離烏塞河不遠了。
小鎮並非如其他村鎮般的荒蕪,甚至很繁華,已近傍晚,街上行人還絡繹不絕。火紅的晚霞從鎮外斜射而入,憑添幾許神秘的同時,又讓我有之前種種不過南柯一夢之感。
明明這裡最先被點燃戰火,爲什麼反而不見生靈塗炭?
小四打聽回來說此地被佔領後,西秦軍並沒擾民,甚至當莊稼欠收時,西秦還進行了賑濟。那些逃難的、尋求自己國家庇護的人,大概十難存活其一;而這些留下的、面對異族統治的人反而在故土上安定的生活,世事之可笑不過如此。
“主子,你看這裡的人都帶着面具,他們要幹什麼呀?”沒有隨處可見的死屍,秋雨的精神稍微好了些,眼睛又開始不安分的四處亂瞄。
沒等我警告她安分點,小四已搭話道:“主子,這個奴才也打聽了,今天是這裡開鬼門的日子,說是陰間的親人要回來相見。晚間還有鬧市,參加的人都要遮住臉,然後鬼就會混進來……”沒等他說完,我身邊就傳來牙齒相碰的咯噠聲,同時一隻不住顫抖的手緊緊握住我的胳膊,倒真讓人嚇了一跳。
我扭頭看見臉色煞白的秋雨,遂沒好氣的道:“你放心,那些鬼和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不會來找你的。”
我們邊說邊從車上下來,這幾日連續露宿野外,今天終於可以睡一回客棧,心裡異常激動。但轉念想到我身爲楚國王后竟淪落至此,不由在心裡第一千遍詛咒秋狐狸:死狐狸,等我回去,有你受的。
不過,有失必有得,這一路餐風露宿,捱過了最初的難受,我的身體不但沒得病,反而日漸強壯起來。
“秋雨姐姐,你可把紗帽帶好,我聽說如果女人今天被來人間的男鬼看到臉的話,男鬼要把她帶回去做鬼老婆。”小四在後面輕聲戲弄秋雨,我好笑的看着她緊張的拉住頭上用來擋風遮塵的紗帽。
忽然一陣狂風颳來,結果光顧着看別人笑話的我沒保護住那頂據說可以免除男鬼騷擾的紗帽。
帽子被風吹出好幾步遠才飄飄蕩蕩的往下落,中途又被一陣小風斜送出幾步,最後落在了一隻腳邊。
腳的主人稍停頓後,彎腰把帽子拾了起來,我剛想上前去取,卻發現胳膊正被秋雨緊緊攥着,不肯讓我挪動半步。
秋雨不會把小四的話當真了吧?我見她恐懼的盯着那個拾了帽子、帶着半邊銀色面具的高大男人。那人拾起帽子後,並不上前歸還,只是靜靜的站在不遠處凝望這邊的動靜,也因此更增秋雨的戒備。
“秋雨,別鬧了,啊!我的……”我剛掙開她的手,就發現那人竟然帶着帽子轉身離開了。夕陽最後一點餘輝照在他背上,使他背影變得模糊的同時,更讓我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連帶的“帽子”二字也嚥了回去。
“阿彌陀佛,還好鬼沒過來。”秋雨的嘀咕聲敲醒了發呆的我。
“哪有什麼鬼,你別聽小四瞎說!前些日子死人見了那麼多,也沒見過鬼,難道到了這沒死人的地方還能見鬼不成。”我瞪着她埋怨,剛纔要不是她阻攔,我的帽子也不會丟。不過,看那面具男衣冠楚楚,怎麼連女人的紗帽也不放過,果然人不可貌像,我邊想邊走進了客棧。
小鎮只有一間客棧,客棧只有一間上房,這間上房自然留給了我和秋雨,其餘的人只能睡狹小的通鋪。但即使是這間上房也處處透着黴味,簡陋的連楚宮裡的一間僕役房都比不上,卻讓此時的我感到無比滿足。
在客棧裡用飯時,客棧老闆熱情的送上一罈據說是專門爲與鬼同飲而釀製的酒。我喝了一口,除了辛辣再無別的感覺。忽然想起多年前,與秋霽言一起參加叔叔秋懷仁爲假冒秦五皇子的阿星舉辦的宴會,那時喝的酒在嘴中會留下淡淡清香。
如今喝酒的人——秋霽洛、秋霽燕、秋霽言、我和阿星全天各一方,有的連生死也不知了……
懷念代表後悔與軟弱,我不需要,仰頭又飲一杯,感受這深入肺腑的辛辣,再飲一杯,慢慢忍耐,然後學會享受。
我喝的有些多,夜間在牀上輾轉反側,半夢半醒。屋外不時傳來喧鬧聲,吵得更無法入睡。記得客棧老闆說這樣的熱鬧會持續到天邊出現第一縷陽光,鬼魂安心回到地府的那刻爲止。
我輕輕呻吟,慢慢坐起,在牀外側熟睡的秋雨全無所覺。本來她還堅決不肯和我同牀,但等一進屋,沾牀就睡的叫也叫不醒,顯然這陣子的她太緊張了。我無聲的笑笑,雖然秋雨平時有些天真單純,但很忠心,這樣的她不容易讓人提防,關鍵時候會很有用。
頭又開始痛,四周天旋地轉,連秋雨也變成兩個。我強撐着下牀,推開門,一步步走了去出。
客棧牆外雖喧鬧,牆內卻還算清淨,繁星滿天,夜風習習,讓我感覺舒服了很多。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然後一雙清冷淡漠的暗瞳闖入我的眼簾。
注:此文中的開鬼門並非現在的中元節,所以日期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