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開始。
李孝節命護衛和隨從留在原地,撿好柴火,隨時準備燒烤獵物,分成兩組的六人則分別馳向了提前選好的兩個方向。
“哈哈哈,閆兄,不好意思啦,待會兒你務必要選大冒險,滿足小弟的願望呀。”
見他笑得如此猖狂,閆寸倒提起了興趣。
“他想幹嘛?”閆寸問道。
裴宣機道:“閆老弟這麼想知道,輸掉比賽就是了。”
“就是就是。”吳關附和。
閆寸:……
閆寸:“不是……張羅比賽的是你們,真開始比了,你們毫無鬥志,連主動輸掉這種主意都想得出來……這合適嗎?”
吳關:“有啥不合適的。”
閆寸:“說的好像只有我要被提問似的,你倆的問題或許更刁鑽。”
兩人雖鬥着嘴,但眼神交流的內容其實是:
閆寸:裴宣機竟然主動提出輸掉比賽?機會啊!
吳關:人家那是開玩笑的吧,你要輸得太明顯肯定能看出來,畢竟你可是聖上欽點的“御前練兵總管”。
閆寸:那我演得像點兒唄,現在關鍵問題是,咱們若輸了,是由清河王他們提問,如何讓李孝節問出咱們想知道的問題?
就在兩人你來我往地眼神交流時,裴宣機說話了。
“話說閆老弟大名我近日常有耳聞。”
“哦?”閆寸道。
“您有個遠房妹子,我認識。”
閆寸和吳關同時一愣。
遠房妹子。還能有誰?只可能是櫻娘,她不是一直對外這麼聲稱的嗎。兩人萬萬沒想到,裴宣機竟主動提起了櫻娘。
“我確有個遠房妹子,在裴府做事,承蒙您家關照。”閆寸拱手道。
“啊?”裴宣機愣了一下。
“在我家做事?做什麼?不會是……婢女吧?得罪了得罪了……我何德何能,怎敢使喚閆老弟的妹子?”
他竟不知?這下換閆寸蒙圈了。
“我插一句。”吳關對裴宣機道:“您所說的女子,可是名叫櫻娘?”
“正事正事。”
“她不在裴府做事嗎?就是……縫補衣物之類的雜活兒。”
裴宣機滿臉震驚,他的目光在吳關和閆寸之間逡巡了好幾圈,最後還是落在了閆寸臉上:“你確定咱們說的是一個人?”
“只消問您一件事,便可確定了,”閆寸道:“本月丁巳日大清早,您可曾乘馬車接走櫻娘?”
閆寸這麼一問,裴宣機大囧,臉漲得通紅。
“那個……那天……那什麼……”裴宣機囧到了極限,終於緩和下來。他揉了揉鼻子,吐出一句完整的話:“私定終身,確是我們的不是,那日我是待她出去散心,還有……最近幾日,我都會找理由出門,帶她到處遊玩。
今日本也想帶她來的,我倆的事,總不能一直瞞着,閆老弟做爲孃家人,遲早要知道的……櫻娘喜靜,且對孃家人很是……膽怯,我都沒敢告訴她閆老弟也在,只是尋了個理由,說清河王出遊定要帶女伴的,我沒有女伴,臉上無光,請她賞光與我同遊,她都不肯……”
吳關和閆寸被“私定終身”這四個字雷得外焦裡嫩,不同之處在於,閆寸的大腦徹底死機了,要重啓且得一陣子,吳關反應比他快點。
在裴宣機講述這段話時,他已完成了“驚訝得將下巴掉在地上,意識到這樣誇張的表情可能會讓閆寸受刺激,於是趕忙閉嘴,判斷出問題出在櫻娘身上,裴宣機大概也被騙了”這一系列的反應。
“呵呵。”吳關冷笑一聲,心想她當然不敢來了,之前清河王就曾追求她,只不過雙方很快意識到鬧了誤會,並迅速澄清,清河王也自覺跟櫻娘保持着距離。
如此,她當然不敢來見清河王了,一見面不就穿幫了嗎?
這個女人可真不簡單,閆寸這是招惹來一個禍害啊。
裴宣機還在叨唸着:“……我只是想救她,我對櫻娘是真心……閆老弟你要相信我……”
這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紈絝子弟,此刻看着竟有那麼幾分卑微。
此刻閆寸也終於回過神來,他少有地有些失魂落魄,目光遊移。
“救從何來?她爲何需要你救?”閆寸問道。
吳關懷疑,他根本不知自己在問什麼,只是需要在此時說句話,以免被人看出情緒波動。
“哎,櫻娘命苦啊,”裴宣機道:“她爹生前曾給她定下一門婚事,聽說是同僚家的兒子,可那人五毒俱全,吃喝嫖賭樣樣精通,若櫻娘嫁給他,那……那不是往火坑裡跳嗎?
我對櫻娘有意,我願幫她毀去婚約……如此說起來,我這還不算私定終身,閆老弟,我向你保證,我對天發誓,將來我裴宣機定然娶櫻娘過門。”
閆寸沒答話,裴宣機的回答簡直是一記補刀,讓他繼續喪失語言能力。
現在是什麼情況?相府少爺癡心平民女子?
關鍵時刻,吳關接過話頭道:“嗨,您喜歡就成,能嫁入裴家是那丫頭的福氣。
再者說,本就是遠得沒邊兒的親戚,您看,閆兄還一直以爲櫻娘在您府上做事,差點鬧了笑話。”
“長兄如父。”裴宣機目光灼灼地對閆寸道:“櫻孃的父母不在了,閆老弟就如同其父,您若肯成全我們,我就放心了。”
所以,出來打一趟獵,未婚妻就變成女兒啦?神特麼長兄如父,呵呵呵……閆寸心中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
“快看前面!”吳關覺得不能再聊下去了,再聊下去閆寸就要瘋了:“那是不是一隻野兔?閆兄快放箭呀!”
“哦……哦……”
閆寸機械地開弓,放出一箭。
射中了!
裴宣機大聲歡呼道:“好箭法!哎呀呀,如此看來說不定咱們今日能勝過尉遲家那小子……哈哈哈,看李孝節剛纔那樣得意,閆老弟可得讓他吃點苦頭。”
這番話中有沒有巴結閆寸這個剛剛上位的孃家長輩的意思?反正閆寸覺得有,他怎麼聽怎麼彆扭。看着裴宣機自降身份,屁顛屁顛地跑去劍拾被射中的野兔,閆寸糾結得握弓的手都不知該往哪兒放。
裴宣機剛跑出三丈遠,吳關費力地擡手,做出攬住閆寸的姿態,道:“我的肩膀可以借給你,現在依然有效。”
既然任何寬慰的話都顯得蒼白多餘,那他索性不說那些話了。
閆寸長嘆一口氣,抖掉吳關的手,道:“不,我嫌硌得慌。”
“行吧,還知道開玩笑,說明沒傻,”吳關道:“你只管打獵,向裴宣機打聽情況的事兒交給我。”
閆寸長舒了一口氣,“那多謝了。”
裴宣機已撿到了獵物,之間他拎着一隻野兔的耳朵衝兩人晃了晃。那野兔雖中了箭,卻沒有死透,仍在掙扎。
“我來給它個痛快吧?”裴宣機道。
“好!有勞了!”吳關大聲應答着。
轉而他又對閆寸道:“客氣什麼,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哎,千算萬算,沒算到這傢伙自己和盤托出了跟櫻孃的關係,跟李孝節比試,倒是多此一舉了……只是萬萬沒想到,他吐出的消息竟如此……如此……哎……”
閆寸反而寬慰吳關道:“還好吧,乍聽之下雖匪夷所思,但若細想想……呵呵,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我和萬年縣令一般,一個真心幫扶,一個……我總還算踏實做事吧。”
“你多優秀啊,”吳關道:“那些凡夫俗子豈可與你同日而語。”
“滾吧你,”閆寸道:“你這種安慰人的方式,讓我有點噁心。”
“我去……”
裴宣機拎野兔回來時,吳關正一臉受傷。
“你們聊啥呢?”裴宣機問道。
吳關臉上已堆起了笑容,“當然是好奇您怎會認識櫻娘?”
“緣分啊,我與櫻娘緣分不淺。”裴宣機嘴角忍不住地上揚,“我那外甥女被我阿耶寵得膽大無比,有天竟獨自溜出府去遊逛,偏碰到幾個潑皮無賴。
她自小有僕役隨從護着,哪兒見過那種場面,可嚇壞了,若非櫻娘出手相助,後果可就……”
“櫻娘是如何救人的?”吳關問道。
“她大喊官兵來了,還擡出了您‘閻羅’的名號,潑皮無賴自然都嚇跑了,是不是很聰明?”
“呵,聰明。”吳關道。
裴宣機繼續道:“這可是救命之恩,我那外甥女雖驕縱了些,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道理卻還懂,因此她邀櫻娘去家裡做客,我就是那時認識櫻孃的。”
“原來如此,”吳關點頭:“那確是一段佳話了。”
“可不是,”裴宣機道:“我們的緣分可不止這一點兒,一見面,我就對她有種相見恨晚之感。
我喜愛蹴鞠,櫻娘竟也是個中高手,上場與男子比賽也不遑多讓。還有,我家原在洛陽,我愛極了洛陽那口兒水席湯宴,可久居長安,我已很久沒吃過了,櫻娘竟然會做,雖說她做得並不正宗,可也着實讓我……”
“我打斷一下,”吳關拱手抱歉,裴宣機立即停下話頭,等待着他的問題。
“您愛吃水席湯宴之事,除了櫻娘,還跟誰提過嗎?”
“他們都知道啊,”裴宣機道:“就是李孝節他們。”
裴宣機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沒每回宴席,我總忍不住跟他們說,那水席湯宴如何如何好吃……哈哈,可能他們的耳朵都要磨出老繭了吧……他們沒吃過,哪能明白其美味。”
吳關點點頭,“我知道了,您與櫻孃的緣分,想來不止這點兒吧?”
“當然了,就連我們讀過的書,看過的話本故事,都有很多是一樣的。”
閆寸和吳關對視一眼,巧合過多的時候,就不能稱之爲巧合了。當你遇到了一個天選之人,或許首先該想的不是老天爺待你不薄,而是有人帶着目的故意接近你。
裴宣機總結道:“總之,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誰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閆寸現在有點兒可憐裴宣機了。
“那……今日遇到我們之事,您打算告訴櫻娘嗎?”吳關又問道。
“自是該說的,”裴宣機道:“櫻娘最擔心的便是家裡反對,閆老弟不反對,自當讓她知道,免得她整日提心吊膽。”
“有道理,不過……”吳關刻意停頓了一下。
“怎的了?”裴宣機緊張地問道。
“您家畢竟高門大戶,櫻娘則出身貧寒,門不當戶不對,你們的事,令尊能同意嗎?阻力可不止櫻娘這邊吧。”
裴宣機低頭嘆了口氣,“吳郎既看出來了,我就不瞞你們了,我還沒敢向家父表明心跡——請二位相信,並非我輕視櫻娘,不想給她名分,而是家父年紀實在太大,過了今年家父就整八十歲了。
我實在不敢讓他動怒,萬一……哎!”
說這話時,裴宣機拿眼睛瞄着閆寸,觀察其神色。
其實還有一層意思,他沒挑明:
一個八十歲的老頭兒,眼看沒幾天可活了,只要櫻娘忍上一陣子,待裴矩老爺子駕鶴西歸,他們自然就能過上正常夫妻的日子了。
當然了,裴宣機是個大孝子,要守喪的,守喪期間不能辦喜事,因此短時間內給不了櫻娘名分。
吳關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哈哈,來日方長,既然令尊那邊還不知道您與櫻孃的情況,我看今日見到我們之事,您還是莫對櫻娘說起。”
“爲何不說?”裴宣機道。
“您想啊,”吳關指着閆寸道:“讓他來當這個惡人,依舊不同意櫻娘與您在一起,如此櫻娘自己還不夠煩心的,自然沒空關注令尊是否同意她過門。
若閆兄同意了,櫻娘這邊毫無阻力,她不免要……您知道的,女人嘛,若認準了一件事,必要每天問上八百遍,況且這該是婚姻大事,關乎姑娘名節……”
裴宣機低頭沉思片刻,道:“倒也有理,但我對櫻娘一片真心,我不願她提心吊膽,若往後她來追問我家的態度,如實相告就是了。”
也不知他是真的癡情,還是故意當着兩人的面兒這麼說。
吳關沒有再勸,只是深深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