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這世上有打死巫雲真都不敢相信的事情,那麼眼前這個就算頭一件。
誰能想到,如此飄逸俊秀的風度,如此大仙駕臨的架勢,眼前這個男人,竟會是自己的師兄?
不不不!巫雲真立馬擺手,本能地向後退散。一邊退一邊心想自己怎麼竟會做此等春秋大夢,莫不是跟鬼呆久了沾了鬼氣,天還沒黑就開始神神叨叨起來。
“大仙,你認錯人了!”巫雲真抱拳拜下,像是生怕玷污了他的仙氣,久久沒有擡起頭。
那仙人似也並不意外,當即就從袖中取出一物道:“你來看看這個就明白了。”
巫雲真哪敢推辭,只得起身小心接過,那東西原是一塊再尋常不過的絲綢帕子,上面赫然印了一個鮮紅色的印子,乍一看,倒像梅花。
“這是。。。”巫雲真依舊不敢置信,遲疑了片刻,又愣愣往仙人臉上看了幾眼。
“這是我修成仙形前特地留下的最後紀念。”男子道,“怎麼,難道你不記得這塊手帕了?這還是當年你專程用來蒙我眼睛的那塊。”
“啊呀呀!”巫雲真一聲大呼,這下不會錯了!
想當年,自己可不是爲了防師兄“偷”看自己沐浴而特地給它蒙了眼嗎?這帕子還是隨手從那些被毀衣物裡挑的,只因爲大小正合適。絕不會有假。
可是,難道——莫非?眼前這個,果真就是自己那年方八百歲,全天下獨一無二的狗師兄?!
“狗——”
巫雲真順嘴叫出口,剛喊了一個字,就覺得情況不對。一雙大眼睛炯炯望向對面足比自己高出一個半頭的男人,她心下一下產生了一種奇妙的預感。
“你,你怎麼?”怎麼會突然成了人形,而且變得如此飄逸如此帥氣竟然還比自己高出了一個多頭!
豈有此理!
“我本就是這般模樣。”雲師兄平靜道:“說來話長,總之這次我下來找你,就是要接你迴天庭去。”
“哦。”巫雲真點頭,除了點頭,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如果眼前這個充滿仙氣的男人果真是他狗師兄,啊不,是雲師兄——那個被自己欺負了整整五年嫌棄了整整五年並且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忘詛咒着的師兄的話,這叫她該如何自處?
繼續嫌棄他?撲向他狠抱他大腿?或者裝作若無其事地同他好好敘一敘師門感情。。。
神啊!
無論是何種,巫雲真都不能立刻接受,而她最最無法容忍的是師兄居然欺騙了她!
整整五年啊!在那樣漫長的歲月裡他明明可以變成這副人見人愛瀟灑公子哥的模樣,卻偏偏要化身成一條狗,好吧,其實那真的是麒麟,不過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騙了她!他這是什麼居心!他究竟有什麼目的!
啊,對了,這麼說起來,自己好像還曾親自替他洗過澡。。。
想到這裡,巫雲真的臉“譁”的一下就紅了,轉過身來更加不敢看師兄,心內不由百感交集,一時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師妹,事不宜遲,快跟我回天庭去吧。師父很惦記你。”麒雲哪知道師妹心中所想,一心只道把師妹接上天是正經。
“哦。”巫雲真愣愣點頭,跟在麒雲身後,就要飛天。
然而正在這時,她突然感到有什麼不對,定在原地想了想,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東西,可是一時又說不出來。
“師妹,快走吧。”麒雲催促着。
那巫雲真忽而靈機一動,一摸身後,果然,包袱不見了。
“師兄,我的包袱呢?”巫雲真四下張望,周邊都是坦蕩蕩的青草地,並不見自己那個黑色包裹。
“我沒看見。裡面有什麼重要物件麼?”見巫雲真一臉着急,麒雲放慢腳步望着她。
“興許是剛纔落在井邊了,”巫雲真回憶道,“那包袱中有一樣重要物件,我一定要找回來。”
麒雲點頭,二話不說就帶巫雲真飛起,一眨眼就回到了十里坡枯井處。
圍觀的人羣早已經散去了,就連擺茶攤的老實頭也因爲賺了個滿鉢提早收了工,空無一人的草地上,此刻只剩下巫雲真和麒雲二人。
然而,包袱顯然也不在這裡。
“難道是落在井裡了?”巫雲真皺眉思索道:“我下去看看。”
說着已攀上了井口,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個縱身跳了下去。
“師!”
“妹”字還未出口,就聽得井底傳來“嗵”的一聲,緊接着是巫雲真一聲慘叫:“啊呀!”
麒雲嘆息,卻也早知這師妹一慣性格莽撞,早已習慣成了自然。輕揮衣袖飛身進去,白光一下子照亮了井底,原來這果真是口枯井。
“痛死了!”巫雲真揉着屁股,一邊朝四周看了個分明,這井不深,也不大,裡面東西一目瞭然。
不錯,沒有包袱。
“會不會落在其他地方?”麒雲見巫雲真湊在地上找,幾乎要把鼻子尖碰到泥土,又嘆氣又好笑道:“你別心急,再好好想想。”
“不可能!我剛剛纔從地府跳井出來,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這裡了。後來好些人圍着我。。。”巫雲真突然靈光一閃道:“對了,會不會是被那些圍觀的人拿走了?”
“這裡我們並不熟悉,找起來怕是不容易。”麒雲拉巫雲真飛出井口,又見她濃眉緊鎖道:“什麼物件當真這麼重要?”
“重要。”巫雲真斬釘截鐵道,“比我整個人加起來還要重要。”
最關鍵的是那不是自己的東西,要是就這麼丟了,怎麼對得起青綠姐姐?
“這裡是姑蘇城外,那些人估計都是姑蘇城來的,若是被撿走,也一定是進了城裡。”
“不錯,那我們快去城裡找。”巫雲真拉了師兄正要走,猛地又想起什麼來:“他們取我包袱做什麼用?不管了,先去找找再說。”
“等一等,我先和師父通個信。”麒雲忽而摸出一塊圓形方孔玉佩道:“師父,我已找到師妹了。”
巫雲真不解,又見麒雲收了玉佩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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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於是一路進了城,天色還亮着,街上的人羣尚未散盡,然而每一個見了二人都幾乎是一式一樣的表情的動作,張嘴,捂嘴,歡呼着跑開,一一忙着奔走相告,生怕還有人不知道姑蘇城裡來了神仙。
“師兄,我們會不會,太招搖了?”臨近黃昏,姑蘇城街上的人羣卻久久沒有退散。巫雲真雖說頭一遭來人界,但也看出那些人十有八九是在對自己指指點點。
不,準確地說,他們都已完全被身旁的師兄迷住了。
忽而,不知何人突然丟了一塊餅給巫雲真,巫雲真接了餅,條件反射地就丟到半空中,道:“快,去撿。”
話一出口就已石化,再偷看那師兄面色,簡直比葉綠素還綠。
哎呀呀真真活見鬼,早先玩這遊戲玩慣了,倒忘了師兄如今是個人模樣了。幸而巫雲真臉皮不薄,呵呵笑着就糊弄過去,還若無其事繼續往前走。
“師兄,你還有沒有別的扮相?”一時想起麒雲從前的動物扮相,巫雲真忍不住調笑:“這樣下去連路都沒的走了!要不師兄你委屈委屈,再變回從前的狗,啊不,是麒麟的模樣?”
“師妹,你覺得我當場變的轟動性能比現在小?”麒雲絲毫不理會巫雲真的調笑,徑直選了一
家客棧走入道:“老闆,兩間客房。”
夜幕說降臨就降臨,巫雲真生平第一次住進了人間的客棧,很有些興奮,白日的辛苦倒是一下子全給忘了。
早早爬上了牀歇息,巫雲真打算好好享受。總的來說,這裡的牀鋪和天界無太大差別,房間反而更別緻些,巫雲真住了快兩年的地府冷木板,今兒總算是熬出了頭,睡上軟乎乎的牀了。
“篤篤”,巫雲真剛躺下身子,就聽見門外有敲門聲,飛快穿了衣裳去開門,見門外並無人,正納悶轉身,卻發覺雲師兄不知何時已靜靜立在屋內。
“嚇死我了!”巫雲真忙關了門,今天受了不少驚嚇,多是源自這久別重逢的師兄。私下暗忖,這師兄莫不是來抱以前的舊仇來了,自己可得當心點纔是。
麒雲並不多言,打開窗戶往下看,果見路上還有好些人在走動,於是回頭道:“路上人多,我們從屋頂出去。快些。”
話畢立刻開了屋頂,拉了巫雲真飛出去。
巫雲真哪裡搞得清楚狀況,驚魂未定,就發覺自己已走在一條僻靜的街道上。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像是走去偏僻處的。
見師兄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只得小聲問道:“師兄,我們這是去幹嗎?”
“找東西。”
“咦,你知道東西在哪裡?”
“不知道。”
“那我們這是——”
“找土地公。”話音剛落,巫雲真就發現自己已站在一座廟門口。
麒雲徑自入了廟,朝半空道:“土地公現身。”
巫雲真忙跟到師兄身側,好奇地端詳着這座廟。只見廟內陳設簡潔,正當中是一尊泥塑像,已經半舊,昏暗的燈光下,依稀可見地上的破蒲團和稻草,看來早不是什麼香火鼎盛的大廟。
“小老兒來也。”人未至聲先至,巫雲真向來知道神仙有這樣的本領。果不其然,一眨眼面前就已多了一個矮矮瘦瘦的小老頭,拄着根柺杖,和想象中所有土地公無甚區別。
“拜見麒麟神。”土地作揖下拜,隨即眯了眼道:“不知大神再次光臨寒舍,有何貴幹?”
“再次?”難不成師兄不是第一次來人界?巫雲真偷看他一眼,難怪他連客棧如何出入都一清二楚。
“這位便是神主的師妹吧。神主今早來過,說是讓打探你的所在,我給算了算,是在城外十里坡可是?”小老頭呵呵陪着笑臉,一副窮極巴結的可憐樣。
“我有一句話問你,我師妹的包袱現在何處?”麒雲向來不喜客套,直入主題。
“包袱?”土地公立時擡起頭,瞪大眼睛問:“什麼包袱?”
“黑色的,裡頭有一個鈴鐺,這物件對我至關緊要,你可知它現在何處?”
“讓我小老兒算算,來算算。”土地公說罷,已然開始掐指算起:“金木水火土,土火水木金。”
“有了!”土地大叫一聲,隨即又暗念着狠糾起眉道:“哎呀呀,不妙不妙!”
“在哪裡?”巫雲真連忙衝上前問,土地看了一眼麒雲,忽而嘆氣道:“小老兒勸姑娘一句,這物件若沒有性命重要,就隨它去。”
“怎麼沒有性命重要?你快說!”巫雲真見他吞吐,有些不快。
“雖有麒麟神主在,但。。。哎,告訴你們也罷,”土地神道:“那鈴鐺不在城內,卻在城外。”
“快把話說完。”
“城外三十里有座狐仙廟,你們到了那裡,自然會知道。小老兒只能算出這些,其他的事,恕我無能爲力了。”
“好。謝謝了!”巫雲真忙回頭朝麒雲道:“師兄,我們可是立刻去狐仙廟?”
麒雲不語,讓土地公退下,跟着便與巫雲真走出了廟門。
很快走出了內城,巫雲真一路向師兄打聽些師父的近況,聽聞師父還是老樣子,提着的心總算放了放。
快要走出二十里地時,麒雲突然站住朝巫雲真定定道:“師妹,我來之前,師父曾給我一句交代。”
巫雲真站住,只是不解,又聽那麒雲道:“師父說,我此番下界,定會在人世逗留。停留時間越長,變數越多。對你我修行都是無益。”
“那老頭子何時能說出這些正經話來?”巫雲真撇嘴,臉上一派不信。心道必是師兄編派出的,想要騙她早些回去。。
麒雲皺眉,沉吟良久,過了一會剛要開口,就聽前面不遠處突然傳來嘻嘻哈哈的笑聲,在這空曠的黑夜裡,尤顯得詭異。
“姐姐快走,再晚就趕不上吃那蓬萊仙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