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雲真再次醒來的時候,是被熱醒的。準確來說,是被熱氣薰醒的。
蒸蒸騰騰的熱氣,不斷從四面八方彙集起來,一陣陣,一波波,統統涌上她的腦門,不由分說薰得她頭腦發脹,幾乎就要爆裂開來。
思維尚有些不清不楚,巫雲真睜開眼來,嘿,不睜還好,這一睜,又着實差點暈過去。
不過這次不是被嚇,而是被光亮晃暈。
不記得已經多久沒見到這麼富麗堂皇閃閃發光的地方了,巫雲真摸摸眼睛,果真發覺那黑紗已經不見。身體在水裡面泡着,熱力漸漸涌遍全身。十分神奇的,身上的疼痛竟好像完全消失了。筋骨也很是舒暢,比在天界時還好上幾分。
正在這時,她看到房門口走進一個人來。
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穿着黑衣服的姑娘。若在黑夜中看去,巫雲真定又要以爲那是個頭,幸而這裡光線實在充足,想不看清那苗條身段也難。
更何況,她蒼白的臉色與黑衣一比,簡直稱得上一點血色也無。而她的目光與巫雲真一相觸,便立刻遞上一個微笑,朝巫雲真走來。
“姑娘,你醒了。”她手中拿着一身紅衣,很是眼熟,巫雲真慌忙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未着寸縷地泡在水中。一時尷尬,本能又往水裡縮了縮。
“我看這衣服破了,便幫你補了補。”白臉女子將衣服遞過來,毫無芥蒂地朝巫雲真微笑。
巫雲真勉強回了個笑容,擡頭果見那紅衣破了好幾處洞,都用黑色布料補上了。手工雖精細得看不出針腳,但終歸有點不倫不類之意。
“對不起,這裡只有黑色的衣料。”女子抱歉笑笑,像是讀出了巫雲真的心思,說着又從紅衣下拿出一件黑衣道:“姑娘若不嫌棄,這身是我的衣裳,可暫時穿一穿。”
有好的穿總比破的好,巫雲真心道。於是順順利利接下衣裳道謝,那女子放下黑衣,便也往外面去了。
“姑娘換好衣服喊我,我叫青綠,就在外面候着。”
待那女子將門掩上,巫雲真才鬆了一口氣。
這是在哪?她不知道。
那青綠是誰?她也不知道。
自己統共不知爲何被弄到了這裡,又爲何被泡進了水裡。可是,她卻在第一時間想起來一句話:“大公子好久沒吃女鬼了。”
吃女鬼?!巫雲真立時聯想到自己這是要被洗剝乾淨送上去。一時悲從中來。腦子卻意外活絡起來。
於是一個更加可怕的念頭涌上心頭:如果大公子要吃自己,那麼難道自己真的已經死了?
“姑娘,衣服還合身嗎?”門外傳來青綠的聲音。
巫雲真來不及多想,答了一聲“合身”,便連忙從水中走出。
正要穿衣,只聽得外面突然傳來的一個響亮的男聲:“青綠姐姐,我知道我大哥在裡面,你攔我做什麼?大哥!我找你——”
話音未落,那虛掩的門就已被推開。巫雲真大驚,忙將黑衣擋在身前,那男子卻已傻愣愣釘在那裡,眼睛直愣愣瞪着她,一動不動。
“二公子!就跟你說大公子不在裡面!”青綠忙從後面衝上來,一下擋在男子面前,那男子似乎猛地一驚,立馬低下頭衝了出去,面帶緋紅。
“對,對不起。”
巫雲真早已嚇了個七葷八素,臉色既紅且白,紅一陣又白一陣,很是多彩多姿。
“姑娘,你。。。”青綠忙上前給她穿衣,手勢純熟,擡眼卻見那姑娘一時並未緩過來,於是輕道:“你臉綠了。”
“啊。。。啊?”巫雲真一晃神,總算從神遊中驚醒,開口就道歉:“不好意思,我從小就有神遊的毛病。”
“不妨。”青綠望着巫雲真紅潤面色道:“有時候真羨慕你們當人的,可以用臉色傳達心情。”
“啊?你說什麼?”巫雲真尚有些神遊,一時並未聽清。
“沒什麼。姑娘,我們快走吧,大公子還在等着你。”青綠說罷,微笑着走了。
也罷,該來的,終歸要來。
巫雲真深吸一口氣,忙跟着青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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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巫雲真就來到了一座大殿之上。一路走來未見燈火,青綠連連提醒她當心腳下,可是到了這大殿之內,竟也未能見到半盞明燈。整座大殿處處瀰漫着陰冷之風,倒像是四面來風的。
“奴婢見過大公子。”青綠向正中央施禮,手中拿着的紅蠟燭,隱約照出了臺階的形狀。巫雲真正納悶爲何不見人,卻忽而發覺臺階上方正幽幽亮起一道藍光,不久便成了形。卻是一個幽藍藍的人頭!
“啪嗒!”巫雲真的蠟燭應聲落地。
巫雲真何止吃了一大驚,簡直就被嚇掉了魂。一旁的青綠忙握她的手,巫雲真這才察覺她手冰冷刺骨,蒼白的肌膚上一點血氣也無,甚是詭異。
“你,你——”巫雲真本能退後,幾乎連話都說不順暢。
“不錯,我本就是鬼。”青綠鬆手,無所謂地冷笑一聲道:“這是地府,見到鬼有什麼稀奇。見到活物才稀奇吧。”
“住口。青。”大公子將藍光擴散,不久便照出了他整個輪廓,原來並不是沒有身體,而只是身着黑衣,黑暗中根本看不分明。
“你,你們地府的都喜歡穿黑衣?”巫雲真勉強扯起一絲笑容,突然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青綠說的沒錯,地府是自己要來的,見到鬼有什麼稀奇。人家好端端在這裡行走,自己纔是突然闖入,又有何話可說?如今倒真真是自己鬧笑話了。
“這是。。。祖訓。”大公子的眉目並看不清,巫雲真只覺得心裡有些微寒意,卻意外並不覺得冷。
“稟大公子,剛剛奴婢已帶她沐浴更衣。一切準備妥當。”青綠恢復了淡淡的笑意,言語時只習慣性低着頭,不曾擡起。
“準,準備什麼?”巫雲真明白此時不宜多問,但是她確實害怕,萬一這公子真的要吃她,她豈非連逃跑的機會也沒有?
“先吃午膳吧。”大公子示意,那青綠立時對巫雲真說了一個“請”。
“請什麼?”巫雲真聲音已經顫抖。
“請跟我到膳房來。”
“不!我不去!你們要吃我!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嗎?我纔不笨!”巫雲真終於下定決心逃跑。飛快一個轉身,青綠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見那巫雲真如箭般射出。要說到跑,還不是追狗師
兄時練出來的!
然而巫雲真還未跑出門口,就迎面撞上了一件硬物。
所以說命中註定,姻緣造化都在這裡。
額上好一頓大痛,巫雲真捂着腦門直跳腳,沒過一會又拼命往門外衝。她就算是死也不想被吃!
“是你?!”一隻強健的手有力地抓住了巫雲真,巫雲真本能掙脫,那男子卻不由分說一把擁她入懷:“真的是你!”
“二弟,你這是做什麼?”大公子已然從座位上站起,看着突變的場面,微微皺起眉頭來。
“大哥,我不許你吃她!她是我喜歡的女人!我要保護她!”二公子正氣凜然望着哥哥。
一時間,氣氛有些僵持。
青綠微微擡頭,隨時準備執行任何指令。
那大公子卻只忽而嘆口氣道:“誰說我要吃她?我從不愛吃人。”
話畢又看巫雲真一眼:“更沒有興趣吃仙人。這位仙人,你到此究竟有何貴幹?”
巫雲真一愣,仙人?妖倒是真的,不過轉而想起自己的父親正是天神,準確來說,她也確有半仙血統。
“我是被你們叫來的。”巫雲真拼命掙脫開陌生男人的懷抱,理直氣壯起來。隨即將官衣人如何叫她下地府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只隱去被踹一段,實在丟不起那個臉。
“這麼說來,你就是那個配錯姻緣,顛倒朝代,製造悲劇的神仙。”大公子目光一沉,重新坐回座位之上。
“有,有這麼嚴重?”巫雲真一陣心虛。早知道綁綁紅線也能惹出這麼大麻煩,打死她也不會替月老幹活!
“青,拿契約來。”
青綠領了命出去,不久即拿回來一張閃着熒光的透明紙張。
“這紙張雖不比昔日琉璃林的琉璃木箋,卻也能記載千年不褪。”青綠微笑着將紙筆遞上來道:“姑娘,請在這裡畫押。”
“我不籤!”什麼鬼東西就隨便讓人簽字,巫雲真不是傻瓜,怎會任由他們說了算,“我是來見閻王的,快讓我見閻王!我和他說!”
“王爺近日出遊未歸,如今地府上下都由大公子說了算。”青綠道:“我勸姑娘還是籤吧。不要爲難奴婢。”
“大哥,這是什麼東西?”那二公子忽而上前幾步,搶了青綠手上的物件便讀:“吾心甘情願在地府爲差三載,立此字據爲證。如有違誓,甘願墮入輪迴,爲豬爲狗,永世不得超生!——大哥,你爲什麼這樣做?”
“二公子,祖訓有云,違天命者,天必遣之。如今這位姑娘製造了錯戀,導致時空錯亂,天道已違。照例本應在地府服刑贖罪。大公子這樣決斷,不但沒有差錯,更是合情合理。”
“可她是神仙,神仙沒有例外?”
“姑娘大可放心,地上一年,天上方纔一日。你即便在這裡待三年,迴天庭時也才第四日,並無妨礙。”青綠依舊將紙遞給巫雲真道,“姑娘,請畫押。”
巫雲真苦笑。咧開嘴,卻連最難看的笑容都拿不出。若說剛剛還有獲救的希望的話,那麼如今
聽青綠一說,她簡直都不用期望師父會大發善心下來救她了。那懶貨本就懶得出奇,這下才三四
天的責罰,他哪有閒工夫爲自己挪動尊駕?
“我可不可以問一下,究竟是哪裡出錯了?”要死也要明白死不是?巫雲真直視座上之人。
“如果沒有記錯,應是祝英臺和梁山伯一對。”大公子道:“他們均是凡人,一個生在南北朝,一個生在明代,其中相隔千年。你可明白?”
“。。。。。。我錯了。”巫雲真低頭懺悔。相隔千年,那豈非活人與死人相戀?造孽啊,紅線綁成這樣真真是造孽不淺。
“你還有話可說?”大公子冷冷看她,看到她臉上生出愧色來,心頭忽然一動。
“沒。。。沒了。”
也罷也罷,三年權當三天過,眼睛眨一眨也就過去了。
巫雲真老老實實在紙上畫了押。那青綠並無喜悅之情,只面無表情收了紙張,退出大殿。
她卻忽而聽得身後響起大公子陰惻惻的聲音:“歡迎加入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