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這一幕,暗自搖了搖頭,但卻沒有出聲。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麼多人又不敢擰成一股繩反抗,怪得了誰呢?
我自顧吃完了自己的肉包子和稀飯鹹菜,那個雞蛋卻沒有動。
有人眼巴巴地看着我手裡那個雞蛋,試探性地問道:“你不吃嗎?”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不吃的話,能不能給我?”他嚥了一口唾沫。
我覺得有些誇張了,但如果在看守所待久了,似乎也很正常。
農村娃子,聽爺爺那一輩人耳濡目染,還是很能理解那種饞得要發瘋,老鼠都不放過打牙祭開葷的感覺。
我睨了他一眼,又看向一邊的周狼,冷笑道:“給你,你就吃得了?”
他不說話了,因爲我這話他沒法反駁。
等到我們基本吃過飯後,警察前來開門了:“麻溜的,快,看電視了。”
一羣人去到放映室,在民警的秩序維持下,排排坐着看電視。
我褲兜裡還揣着那個雞蛋,都已經不再溫熱,卻沒看到李青的身影。
“李青呢?”我小聲向一旁的民警問道。
“上了手銬,關禁閉了。”民警低聲說完這話,隨後放大了聲音:“不準喧譁嘈雜,看電視!”
我感覺看電視就是看守所的主要娛樂方式了,一衆平時狂得要死的人,竟然聚精會神地看着早間新聞。
也是醉了,希望他們出去之後,還能保持這種關注時事,作息有規律的生活。
早間新聞放完之後,插播了一段廣告,隨後就是一部肥皂劇,非常狗血的那種霸道總裁愛上我。
現場頓時噓聲一片,顯然沒幾個大老爺們喜歡看這種電視。
警察倒也人性化,給我們換了臺。
然後更慘了。
法制教育欄目,聽得我腦殼痛。
所幸長篇大論的科普之後,開始了故事性的案情講解。
“年僅14歲的劉某,爲何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情?”
“而他的母親,在得知這樣的消息之後,又會有怎樣的反應?”
“敬請關注本期《法不容情》,爲您講述留守兒童的法制教育問題。”
我都佩服自己的大心臟,這麼快就適應了,還能看得很認真。
這是四川的一個真實案件,說是14歲的少年在同學家看了“不良電影”,沉迷其中的劇情,想入非非。
後來偷竊隔壁鄰居姐姐的貼身衣物,做那種自我宣泄的事情。
然後被鄰居發現了,揚言要把這件事告訴他父母。
青春期的孩子心智本來就不成熟,一時羞惱交加,苦苦相求無果之後,怒而殺人。
最後,還做出了“趁熱”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最後被捕。
看得我特麼心頭沉甸甸的,尤其是因爲年齡關係,判得很輕。
“這種畜生就該拿刀殺。”不知道誰感嘆了一句,民警竟然沒有呵斥他。
牛逼啊,看守所這種地方,竟然還有人這麼有良知?
我搖頭苦笑,像李青這種人,我都不知道他怎麼進來的。
難道是想竊格瓦拉一樣,大年三十都不回家,偷竊電瓶車在看守所裡面過年的那種神人?
應該不會。
竊格瓦拉覺得這裡面各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比在家裡的感覺好多了。
可像我這樣的人,只巴不得早點出去。
沒多久,一個民警給我帶來了兩本書。
一本是村上春樹的《國境以南,太陽以西》。
一本是川端康成的《山音》,堪稱哀物之絕唱,文字美到極點的一本書。
可我並不能有那麼一點開心的感覺,因爲這兩本書我讀大學那會都看過。
直到民警看似隨意地對我說了一句話:“你朋友讓我叮囑你,在這裡也要好好看書。”
是了,給我送書爲什麼不是嶄新的,而是早已拆封的書?
我下意識翻開書頁,看到了許多批註,後面還用圓圈附上了阿拉伯數字作爲序號。
看似只是對優美的句子做了批註,但某些字眼卻明顯有兩次下劃線。
李毅山,要借這個辦法給我傳遞消息?
“會不會太麻煩了點?”我雖然這樣想着,但還是開始提取裡面的消息。
我按照順序,從書中一個字一個字地提取出來,在腦海裡將它們拼湊在一起。
江、安、寧、自······
“江安寧自顧不暇,李剛似乎對你老婆有想法。”
提取出這條消息的瞬間,我心頭就是一震,更加快速地翻動着書頁。
“看守所都給你安排好了,不管警察還是犯人。”
“誰敢惹你,隨便弄,不死人就行。”
“陳安其這邊我幫你照看着,放心。”
他這裡圈的“其”字,是從“其他”這個詞語中拆出來的,不過能理解就行。
“你那邊如果有情況,用這個方法標註在書上,和我保持聯繫。”
翻完《國境以南太陽以西》這麼厚的一本書,也不過就這麼寥寥幾句話。
可以說是夾縫中求交流了。
那既然他都把東西交代完了,《山音》裡面又寫的什麼?
我突然有些振奮,因爲我猜會是陳安琪要跟我說的話。
好吧,牛逼。
都說從前的車馬郵件慢,我這個交流方式,怕是比郵件還打腦殼。
也不知道,那些追求“慢”的文藝青年,會怎麼尷尬地看待這種交流方式。
就在我準備翻開《山音》的時候,民警卻高聲道:“十點半了,快回監室打掃衛生,準備吃午飯。”
我拿起兩本書,和人羣一起回到了監室。
周狼那夥人跟大爺似的,直接回牀上躺着。
不打掃衛生就算了,還拿出了香菸,隨地抖落菸灰,輕蔑地吐到別人臉上。
“媽拉個巴子,他們都不打掃,老子憑什麼這麼規矩?”
我心裡生出這樣的念頭,也懶得動了。
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可惜除了我以外,其他人似乎沒這個膽量和實力,默默地將他們抖落在地的菸灰清掃乾淨。
我將兩本書扔在上鋪,扯了幾張紙去了趟廁所。
等到回來的時候,我發現牀上滿是撕得稀爛的書頁和燃燒過後的灰燼。
不僅如此,被褥完全溼透了,散發着一股濃濃的尿騷味。
我暗自攥緊了拳頭,轉過頭來,從牙縫裡蹦出聲音,一字一頓道:“誰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