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並不像東京或巴黎那樣著名,不過在中國是誰都知道的,有的人稱這裡爲“購物的天堂”,有的人親切地叫一聲“環境的地獄”。
清晨,太陽初升的時候,清潔工就開始清掃大街。一些餐館正準備新一天的營業,上班族正急匆匆擠上公交車。縱橫交錯的馬路如同迷宮。一輛小汽車與一輛人貨車在十字路口發生擦碰,四個方向的車全興爲給堵住了,頓時,汽車發動機聲、車主叫罵聲……響成一片,交通秩序亂極了。
一輛正塞在立交橋上的巴士中有幾名正接受九年義務教育的幸福人士,但其中幾名並不“幸福”,顯然是爲自己將要遲到而發愁。而坐在汽車後排的一名學生正聽着MP3,嘴角還帶着微笑,心情顯得十分愉快。
這位公子哥長着一副英俊的瓜子臉,皮膚白裡透着紅,看上去15歲的年齡,那像刺蝟一樣的短髮上扣着一頂棒球帽。他平時上學從不穿校服,在他愛穿的那些奇形怪狀的衣服上,有的畫着本·**,有的畫着薩達姆,有的畫着卡斯特羅……全是美國人的死敵。
不過今天他穿的這件衣服上卻少了這種圖畫,只是紅綠相間的襯衣,和一條極普通的牛仔褲。他取下耳機問身邊的一個女生:“小妞,現在幾點啦?”
那女生見他如此輕薄的問法,冷淡地答道:“7點半啦。”
“完了。”董炎一聽,立刻拍了一下腦袋,“我遲到一定讓崇拜我的粉絲們很失望哦。”
幾個在車上的女生聽他這麼一說幾乎暈倒,頭上彷彿飛過一隻烏鴉。確實,在學校董炎是一個**人物,班裡的同學喜歡稱呼他爲阿董,好像沒有人願意說他的真名字了,崇拜他的大多數是女生,這小子泡妞倒也有一手,不過總是與別人好一陣子後,又甩掉對方。成績好的同學視他爲不共戴天的仇敵。
半小時後,巴士到達了韓澤中學,車上的學生爭先恐後地衝出車門,差點亂成一片,可是董炎卻最後一個下車,還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衣裝,才走進學校。對於他來說,個人形象是最重要的。
來到課室,上課的是他們的班主任。這位號稱校園“五毒教”的數學老頭戴着一副特大號眼鏡,不過總是吊在鼻樑下方,眼珠子總是透過眼鏡上邊框監視着學生。這位老先生的脾氣總不太好,要是哪個學生在課堂上違反了紀律,就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所以學生們都十分敬畏他,可是他拿董炎毫無辦法,董炎總能使一些詭計捉弄他,下面的片段就可以證明這一點。
董炎剛剛從後門溜進課室,就被數學老頭探照燈似的目光盯住了:“站住!看看幾點了,你纔來上課!”
面對老師的第一波攻擊,董炎早就想好了防禦措施,他無所謂地說:“對不起,老師,我沒帶表,手機又沒電了。所以我也不知到幾點了。你如果真的想知道,你就問問其他同學吧!”
“停!停!停!”數學老頭眼珠都突起了,“你還不明白我的話嗎,我是說你上課遲到了,你難道還不知到嗎?”
“老師你息怒,我就是沒有表纔不知到遲到的,現在剛剛知道了,謝謝你提醒我。”
數學老頭臉皮拉得有三尺多長:“謝什麼謝,你知道遲到了,怎麼還徑自往裡走呢?”
董炎天真地抓了抓頭說:“老師,是你把問題弄顛倒了,我是先往裡走,後知道遲到了,你把事情發生的時間順序弄錯了!”
數學老頭氣得嘴角已歪到一邊:“你到底知不知到你已經遲到了。”
“我現在知道了,可以回到座位嗎?”董炎笑道。
董炎的幽默讓同學們鬨堂大笑,讓老師差點氣暈,老師只得讓他回到座位。這就是董炎出名的原因。
整節數學課,董炎都對着教室裡的一個空座位發呆,他對座位的主人沒來的原因想了足足半個小時。
這個空座位的主人名叫戴晉光,是董炎的好朋友,良好的成績不能體現老師的教導有方,而是他自學能力強,根本用不着老師一字一句的輔導,平時上課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即使違反學校正常秩序老師也不能拿他怎樣,因爲老師們只往升學率看齊,只要他成績好別的缺點也用不着多追究。他腦裡的古怪基督思想能令任何一個教授吃驚,但是他性格孤僻,除了董炎很少和班裡的同學交往,平時在家自學到無聊時就跑跑基督教堂,因此只有董炎知道,他有可能在家,也有可能是去了教堂。國家規定公民有宗教信仰的自由,即使戴晉光信仰基督教,也沒人敢指責他。
平時戴晉光是在星期六纔去教堂做禮拜的,今天卻不是星期六,他這個時候去讓董炎有點意外。董炎決定去教堂一趟弄個明白,到了最後一節課的時候,他爲自己找一千個理由逃課。
上午的最後一節是政治課,教書的是一個剪長髮的女教師,她對待學生總是關心體貼,和數學老頭正好相反,不過總是不太喜歡幽默與笑話。大概只有最愚蠢的教育制度才把教師定格爲教書機器,董炎討厭這一點,準備陰謀發動“政變”。
上課鈴一響,老師就走進課室,開始傳授一些學生們都聽膩的文字。董炎在自己的《整蠱專輯》本子上添上一筆,記錄下數學老頭第132次被整,他偷偷地合上本子,開始了行動。
他首先假裝着一副痛苦的表情,右手顫抖着舉在半空中,這一舉動立即引起了老師的注意,她關心地問:“這位同學怎麼啦?”
“老師我肚子不舒服,想去廁所‘大號’一下。”董炎捂着肚子說。
老師的臉上滿是疑問的表情,顯然她不知到“大號”是啥意思,可是班裡的同學都放聲大笑起來,但老師還是不明白。“‘大號’就是拉屎的意思。”一個大笑的同學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
她聽到後,美麗的面孔板了起來,馬上制止學生們的笑聲,但她沒留意到董炎,他這時已經偷偷溜出了課室,同學們的笑聲還不斷傳來,在他看來,最快樂的事就是帶歡笑給他人。
空曠的校道上沒有一個人,校門旁的保安室倒有一位保安叔叔在站崗。董炎知道在上課期間,沒寫請假條或老師沒批准的學生是不可能從他眼皮底下經過的,除非他化裝成老師,但這是不可能的。
不過這難不倒董炎。學校圍欄上有一個他和戴晉光建好的“貓洞”,尺寸正好夠他通過,他和戴晉光就是利用這個鐵欄上的洞口多次逃學的。
從校道走到圍欄上的洞口需要一段距離,他靈巧地躲在一個垃圾筒後面,當保安目光移向別處時,他突然加速跑到洞口下,然後鑽出圍欄,逃離了這個監獄式的學校。
在巴士站等車的人很多,董炎奮力擠了許久,才擠出了一個自己的空位,他舒展了一下四肢,鼻腔卻吸入幾口難聞的煙味。他趕緊捂住鼻孔,用厭惡的表情看了看他身旁吸着煙的一男一女,可他們毫不理會董炎,繼續談論他們無聊的話題。
董炎只好躲到站臺的另一側。突然,他驚奇地發現巴士站牌上居然沒有到戴晉光所提到的基督教堂的巴士編號。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沒有到那裡的巴士呢?那平時戴晉光又是怎麼去教堂的呢?
想着想着,董炎心裡開始着急起來,平時每到星期六,戴晉光都要對他說他要去一次教堂,可是董炎從來不知到他是怎麼去的。還是問問別人吧,董炎想,於是向一個大鬍子叔叔問道:“請問去聖艾裡基督教堂應該坐哪路巴士?”
令他沒想到的是,對方生氣地說:“聖艾裡基督教堂?你在開什麼玩笑,這裡沒有這個鬼地方。”
太不可思議了,董炎感到頭腦一片混亂,這怎麼可能?戴晉光到底上哪了,沒有教堂,爲什麼會這樣?
但他不會輕易放棄尋找,他決定去戴晉光家裡看看,說不定戴晉光是回家了,於是他搭上了通往城郊的一輛巴士。
戴晉光的家住在城郊的一間平房裡,他並不富有,可是心地善良,街坊內的人都和他相處得很好,他遇到困難時,別人都樂意幫助他,沒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誰,是一個好心的外國神父收養了他,這也難怪他會去信基督教。
車到站時,董炎已累得夠嗆,他走入了郊區內四五層樓的平房之中,雖然樓房不高,但修建得太過密集,給人一種很壓抑的感覺,這裡沒有城市社區住宅那種華麗,看着這地方的人,感覺回到了農村。
董炎走累了,便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休息,他用手扇了扇風,使自己涼爽了一些,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一條狹窄的小路,這條路是他上次來時未看到過的。出於好奇心,他站起身沿着這條路一直走下去,不久就到了路的盡頭,接着他看到了令他興奮的東西——一座基督教堂,他可以確信這裡就是他所要找的聖艾裡基督教堂。
這座乳白色的教堂和歐洲的許多教堂差不多,都是尖尖的頂,四方形樓身,下方有十二根石柱支撐着。整個樓房給人一種直線的美感,教堂被一個圓形的廣場圍着,廣場周圍都是一些比它稍矮的平房,兩者形成鮮明的對比。
董炎把腳步放慢,瞪大眼睛走進了教堂。這裡美得就像神的殿堂,大理石拼成的地板反射着白光,四周的牆上、天花板上又都是美麗的壁畫。在他兩旁的是20列教徒的座位,紅色的坐墊,金屬的支架都給人一種**。大廳的中央是一個主教臺,高得可以和法官臺相比。主教臺下是一個平臺,在光照下閃閃發亮。
主教臺上坐着一個紅衣神父,看臉形就知道是外國人,年齡看起來像有40來歲,鷹勾鼻子,頭髮已有些花白,作爲教士當然少不了胸前的十字架。他正在用流利的漢語與臺下的少年交談着。
這位少年看上去15歲的年齡,身高不太高,卻給人一種優雅的氣質。他穿着件墨綠色的教服背對着董炎,風可以輕易把他的短髮吹起。他手指交叉成十字,目光望着神父,感覺好像在注視着神父身後的物體,他用清脆的男聲向神父提問。
“人類曾經在環境問題面前懺悔過,可是面對金錢的引誘,又不惜毀滅環境去獲得,這究竟是爲什麼?”
神父嘆了口氣說:“孩子,其實上帝早已明白了這個真理,但可惜的是,金錢的力量實在太大了。神只會給你真理的提示,而不會告訴你。記住,發現真理要靠你自己。”
那少年低下了頭,似乎在思考什麼,大廳靜了一會兒,董炎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怕被他們發現。
“主教,有時懺悔被些人利用說出虛言假語,欺騙着神。”
“不,神是充滿智慧的,他能辨別出謊言者,讓他內心承受極大的痛苦。”
那少年轉向董炎,董炎認出了他,他就是戴晉光,但是戴晉光低着頭,他沒有看到董炎,他嘴裡的聲音又在教廳中迴響着。
“我明白了,這被稱爲死亡禱告,欺騙神的人得不到寬恕,但我發誓我對上帝是虔誠的,雖然我知道的並不是很多。”
“上帝保佑。”神父看到了董炎,對戴晉光說,“看來找你的人來了,上帝將祝福你今後的旅程。”
戴晉光擡起頭,他空洞的黑眼珠注視着董炎,有一點吃驚,他問:“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董炎上前走了幾步說:“我本來想到你家裡找你,可是偶然發現了一條小路,我沿着走來就發現了這間教堂。”
戴晉光快步走到他跟前,輕聲說:“這件事,你發現這間教堂的位置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爲什麼?”董炎反問道,但戴晉光的眼神有些嚴肅,“總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裡。”
“好啦,我不說就是了。”董炎笑了笑,“想聽聽今早我捉弄老師的事嗎?”
“好的。”戴晉光與他開心地交談着,兩人走出了教堂。戴晉光從董炎口裡得知的一些校園新鮮事,表面上他附和着一起笑,實際上覺得無聊透頂。但他從不打斷董炎的話,即使他很不想聽。
“你知道魔杖和法杖有什麼區別嗎?”
“爲什麼問這個問題?”戴晉光感到莫名其妙。
“兩種都可以施法術,只是材料和長短不同,較短的細棍稱爲魔杖,較長的稱爲法杖,法杖上一般有鑽石等裝飾物,因此,法杖的魔力比魔杖強。”
“你怎麼知道這些?”
“從科幻小說中得知的,我是個科幻小說迷。”董炎繼續問,“今天下午你還來學校嗎?”
“不來了,告訴數學老頭不用預約我了。”戴晉光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我在家自學,反正成績這麼好。”
他們從小路中出來時,時間已接近中午了,社區街上的人還不是很多,只不過路邊有幾個賣臭豆腐的大嬸,可那氣味也影響不了董炎,他又問戴晉光:“平時你和我說你是星期六纔去教堂的,可是今天怎麼?”
“不知道,這神秘的教堂似乎在召喚着我今日前來。”戴晉光說,“記住,要保守這個教堂的秘密。”
“好的,我會的。”董炎說着揮手與戴晉光道別。
戴晉光也把沉重的手在天空中揮了揮。
晚上,戴晉光在自己的書房中獨自拿着鏡子發呆,鏡中的他既陌生又熟悉,他看着自己嘴角上的十字形傷疤。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弄到的。他放下鏡子想着今早神父說的話,雖然不理解,但神父已經說明要他自己去悟出真理,這也許是淡淡的父愛,神父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也沒向他提起自己的父親,每當他問到時,總被神父厲聲呵責,讓他淡忘自己的過去。
連戴晉光的過去是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他也放棄了去追究。這個被他所厭倦的世界似乎冥冥中對他說,你不喜歡這裡可以離開,離開後就永遠不要回來。
越想越累,他的眼皮開始下沉,身體終於支持不住,趴在了桌面上,不久就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