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瑩的村子在縣城的東邊,跟臨縣搭界了,離臨興縣城也有一百多公里,好在現在都村村通,農村的路全硬化了,很好跑,一百多公里不用兩個小時就到了。
到了村委,何瑩讓林聿在外邊等她一下,她進去蓋公章。
跳下車了,卻並沒馬上進去,而是拉開雙肩包,從裡面拿出一個塑料袋,裡面裝着一個洗乾淨的甜瓜,遞給林聿:“路上怕你開車不能吃東西,現在可以吃了。”
林聿看她時,正好又碰上她那清澈透明的眼神,心裡一熱,緊接着又是一陣心酸。
他能分明感覺到何瑩就像對親人一樣的親切感。
林聿從九歲時就失去父母,他完全能理解何瑩現在的心理,一個失去親人的人,就像一個迷失在荒野彷徨無助的孩子,此時哪怕聽到一個陌生人的咳嗽都能讓她感動得哭出來。
當她看到芥末那樣信賴這個姐夫時,她不知不覺已經把他當成可以依賴的親人了。
現在天色已經不早了,林雪打過電話來,催他回家吃飯,林偉已經去了,建輝馬上也到家了。
“你們先吃吧,”林聿對林雪說,“晚飯不用等我,三兩個小時之內回不去,我還有點事。”
林雪在電話裡嘟嘟囔囔不滿意,其實她的意思是小於一下午心神不定地盯着門口,就盼着你回來呢,誰知道你連晚飯都不回來吃,這不是讓小於傷心失望嘛!
掛了電話,林聿心說,要是小於知道我是拉着一個女孩來的,那就更傷心了!
等了很長時間,纔看到她出來,她走得不快,很明顯情緒不高。
等她上了車,林聿問她:“怎麼了,沒蓋上章?”
她點點頭。
“爲什麼不給你蓋章?”
“他們說公章不在村裡,被鎮上收上去了,鎮上這樣做是爲了清欠,凡是村裡有陳年欠款的,要蓋公章就得去鎮上,先把欠款算清,鎮上纔給蓋章。”
“你們家有欠款?”林聿問她。
她又點點頭。
“欠多少,我先給你墊上。”
“墊上也不管用,公章在鎮上,現在天快黑了,鎮上早下班了。”
是啊,天快黑了,看來今天是無論如何蓋不上了:“那我們先回去吧,明天咱們一早再來。”
“姐夫,”何瑩問他,“你回去有事嗎?要是沒事,就在我家住一晚吧,晚上我還能想想辦法。”
林聿只好給林雪打電話,說他今晚有事不回去了。
村頭有個小飯館,倆人去隨便吃了點,吃完飯林聿付錢,何瑩奪着無論如何不讓,她說到了自己家裡怎麼能讓客人付賬呢!
三十塊二十塊的又不多,林聿也不跟她堅持。
到了何瑩家裡,林聿看得出她家本來就不富裕,還是三間老房子,東屋的炕上放着一些糧食等雜物,要是睡覺的話只有西屋一盤土炕。
“你說晚上還能想想辦法,”林聿問她,“你晚上要去找人嗎?”
“不去了,明天再說。”
“那你睡吧,我去鎮上找個旅館,明天一早過來。”
“不行,”何瑩急得一把拉住林聿,“芥末姐說了,讓我一直跟着你,你得保護我。”
“你需要保護?”
“需要!”何瑩很堅定地說。
“好吧,我幫你收拾一下東屋,我在東屋睡。”
“不行,芥末姐說了,就是晚上睡覺也得在一起。”
“芥末還說什麼了?”林聿真是猜不透芥末到底想幹什麼,“她還教了你什麼,都跟我說說!”
“就教了這些,反正睡覺你也得跟我一個炕,我都叫你姐夫了,咱們是一家人!”
看她的樣子,就像一個不能獨立的小女孩,總是找各種理由希望跟着父母睡。
一個炕就一個炕,林聿想,人家才十七,自己對她又沒有各種想法,她遇到了那麼多磨難,受傷的心靈肯定有着驚弓之鳥的孱弱。
尤其到了寂靜的夜晚,獨自一人的話會讓她惶惶不安,想找點心靈上的依靠也是可以理解的。
何瑩給林聿泡上茶,就開始在炕上打掃,看得出她對於家裡的破舊有些惶恐,想盡量收拾得乾淨些,省得客人嫌髒,嫌她家破舊。
說實話,她家的茶真的好難喝,林聿本來就是農村孩子,也知道農村人沒有好茶,可是近來都喝好茶了,味覺有點被慣壞了。
看着何瑩在炕上忙活,忙得小臉紅紅的,鼻尖上都是汗,似曾相識的情景讓林聿又開始想言言,他很想給言言打個電話,可又想到打通了說什麼?
騙她呢,還是實話實說自己正要跟一個小女孩一個炕睡覺?
尤其是何瑩還給他打了洗腳水,摻上熱水端過來,這更讓林聿想給言言打電話,可又覺得更是不能打。
一切都收拾好,該睡覺了。
雖然林聿一點私心雜念都沒有,但是要跟一個陌生的女孩睡在一個炕上,大夏天的,他還是有點不大自然。
何瑩卻是那麼自然,就像打掃好了牀鋪跟自己的父母一起睡那樣自然而然,既沒有對陌生男人的防備,也沒有害羞忸怩之態。
能在一個陌生男人面前做到這種秋月無雲的平淡,只能有兩種人,一種就是在風 月場上百鍊成精的女人,另一種就是何瑩這樣純天然無污染的小女孩。
林聿像真的姐夫那樣幫她,可能讓善良的小女孩真的把他當做自己的家人一樣對待。
林聿把燈關了,上了炕,他沒脫衣服,就那樣躺下了。
身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林聿聽得出何瑩把裙子脫了。
“姐夫,脫衣服睡吧,”何瑩對他說,“累一天了,穿着衣服睡不解乏。”
“沒事,我習慣了,睡吧!”
今下午發生的事確實讓林聿有點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的感覺。
這個何瑩快十七了,據芥末說如果去年不輟學的話今年就參加高考了,她應該是什麼事都懂的年齡
,可她是怎麼做到跟一個陌生男人一個炕睡覺還那麼平淡,甚至那麼自然地勸他脫衣服的?
還有芥末三番五次拉着她“嘁嘁喳喳”偷偷跟她說一些話,那麼神神秘秘,芥末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有這些疑問在心裡,林聿有點睡不着,一直在試圖把這些疑問在腦子裡梳理清楚。
他聽到何瑩在旁邊時不時翻身,雖然她儘量不弄出動靜,但很明顯她也睡不着。
翻來覆去,不長時間就要翻個身,儘量壓抑着聲音很小地長長舒一口氣。
林聿忍不住,問她:“年輕輕的就失眠?”
“你不是也沒睡着嗎。”
“我是被你翻來覆去吵得睡不着。”
“我是被你翻身吵得也說不定。”
“這話聽着怎麼這麼無賴。”
“我要是無賴今天就蓋上章了。”
“怎麼回事?”林聿本來半睡半醒有點迷迷糊糊,一聽這話清醒了。
“那大隊會計,我叫他叔,在村委院裡他跟出來偷偷告訴我,公章在他手裡,讓我晚上去他家。”
“那很好啊,難爲你叔了,你怎麼不去?”林聿猜到什麼事了,可他故意裝成老好人的思維,一肚子狗屎,看什麼都是狗屎,他懂得這個道理,所以儘管一肚子狗屎,但是看到狗屎都要驚喜地跟別人說,這不是狗頭金嗎。
“他還說,你嬸子領着孩子回孃家了,就我一個人在家,還捏了捏我。”
林聿好長時間沒說話。
猥瑣不是最壞的,色狼其實也是人類的本質,可是對於遭遇塌天大禍的一個小女孩來說,遭遇猥瑣的色狼,做趁火打劫的事說明什麼?
說明那人連起碼的人姓都沒有。
林聿翻身跳下炕:“走吧,我和你去蓋章。”
何瑩坐起來,坐在炕上不動,良久才說:“會不會鬧大?”
“還有比家破人亡更大的事嗎?”
何瑩打開了燈,她家用的還是那種拉線開關,拉線被加長了,一直拉到炕沿下邊,她趴過去伸手在炕沿下摸到燈繩,打開了燈。
她穿着很單薄,身體趴過來開燈,細膩得就像看到了顯示器上圖片的效果。
她沒有在林聿面前躲避的意思,這是在她自己的家裡,她好像面對的是自己的家人,穿着很單薄從炕上站起來,拿過自己的連衣裙穿上。
倒是林聿看到了她穿着的樣子,有點慌亂。
她的穿着是成套的,上面印着泰迪熊的圖案,林聿看得出這種小背心肯定十分舒服。
他不敢多看,人家遭遇不幸正是需要同情和幫助的時候,怎麼可以用猥瑣的眼光看人家。
但是腦子裡的胡思亂想是人類的本能反應,禁止不住的,瞥到兩眼之後林聿不得不由衷地承認,讓人想到了黎明時分含苞帶露的花朵。
都下半夜了,沒有月亮,村子裡也沒有一點光亮,朦朧的夜色中偶爾傳來幾聲狗吠,更顯出夜的寂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