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沉寂的牢房裡突然冒出這般詭異的聲音,春陽和春香都嚇了一跳,猛地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只見他們左邊的牢房裡,一個頭發凌亂、滿臉絡腮鬍的男人正靠坐在牆邊,身上的衣服已是髒污得看不清原來的顏色了。
他一雙瘋狂陰翳的眼睛透過亂七八糟的頭髮和鬍子緊緊盯着她們,嗓音沙啞乾癟,“小娘子,方纔押你們過來的衙役說,你殺了虎頭村那個彭十,可是真的?”
春陽和春香下意識要擋在徐靜面前,徐靜擺了擺手,平靜地回望那個男人,“彭十確實死了,但不是我殺的。”
方纔那幾個衙役押她們過來時,一路都在高聲談論她們這個案子,大牢裡的其他人會知道不奇怪。
但這個男人,明顯認識彭十。
徐靜話音未落,就見那個男人的眼睛詭異地一亮,喃喃道:“死了……真的死了……哈哈哈!死了!這惡賊流氓終於死了!死了!”
見男人突然仰頭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笑聲,春陽和春香都不自覺地一抖,徐靜眉頭微蹙,淡聲道:“你跟彭十有仇?”
“有仇?我跟他當然有仇!天大的仇!”
男人的笑聲戛然而止,渾身發抖,眼神瘋狂地道:“我女兒,我疼愛了十五年明年就要出嫁的女兒,就因爲被那畜生看上,被強擄進了彭家,之後便下落不明!
我跪在地上求那畜生把女兒還給我,那畜生竟然說從沒見過我女兒!
我沒辦法,只能喬裝打扮進入彭家,但我找遍了整個彭家,都沒見到我女兒一片衣角!我問彭家的人,他們不是說沒見過我女兒,就是支支吾吾不肯說,還警告我不要再提起這件事!可惜我很快就被發現了,被那畜生遣人打了一頓丟了出去,還折了一條腿!
我很肯定我女兒就是在彭家失蹤的!我去縣衙報案,誰知道我們的青天大老爺,哈哈哈,百姓父母官孫縣令竟然說,我女兒定是不安分與人私奔了,還說我誣陷良民,不分青紅皁白把我打了一頓,丟進了牢裡!
我女兒最是乖巧本分,怎麼可能做出與人私奔這種事!而且……而且,彭家人是當着我的面把我女兒擄走的!是我親眼看着他們帶走了我女兒!!”
男人越說越激動,最後幾乎是嘶吼出來的,整個人就像一隻狂暴的野獸。
春陽和春香已是不自覺地退後了好幾步,徐靜卻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嘴角微抿地看着他。
“是我沒本事,保護不了我的鳶兒,是我沒本事,是我沒本事啊!”
忽然,男人猛地趴伏在地上,額頭拼命磕着地面,一邊磕一邊低吼道:“是阿爹沒本事,是阿爹沒本事,鳶兒,你原諒阿爹,原諒阿爹……”
“娘……娘子……”
春陽和春香看得目瞪口呆,頭一次見到這般自殘的人。
難怪方纔她們看到這男人額前的頭髮都糊在了一起,比別的地方顏色要深,只怕他這樣自殘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如果沒有他額前那些頭髮,他的額頭定然慘不忍睹。
徐靜輕嘆一口氣道:“這人,已經瘋了。”
顯而易見,他的女兒也是彭十的受害者。
春陽猛地握緊拳頭,咬牙道:“那彭十,真是豬狗不如!”
她無法想象,要是娘子沒有振作起來,要是彭十沒有遇害,她們的處境會如何。
只怕不會比現在好多少。
春香許是也想到了這一點,沉默着沒說話,主僕三人擠在一起坐在草堆上,好半天,春香突然吸了吸鼻子,道:“娘子,我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我們昨天好不容易吃上肉了,奴婢……奴婢昨晚做夢都在想着下一頓會吃什麼肉呢,也不知道我們臨死之前還能不能嚐嚐肉味……”
便是在這樣的處境下,春陽也忍不住被她逗笑了,翻了個白眼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想這個!”
徐靜也忍不住好笑地看向她。
突然,牢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主僕三人立刻坐直身子,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腳步聲一直沒停,很快,就有一個方臉高瘦的衙役出現在她們的視線裡。
那個衙役顯然是衝着她們來的,徑直停在她們的牢房前,掏出鑰匙打開牢房的門,冷聲道:“罪人徐氏,孫縣令要親自審問你,出來!”
春陽一驚,連忙站了起來,“這位官爺,我們娘子真的沒有殺人!你要帶人去審問,就帶我罷,我們娘子身嬌肉貴,受不得這些折磨!”
春香也急忙站了起來,“帶我吧!我肉多皮也糙,肯定要比娘子和春陽好審問!官爺,帶我吧!”
衙役卻鄙夷地掃了她們一眼,依然直直地看着徐靜,“孫縣令只讓徐氏一個人過去!徐氏,還不出來?是要我進去押你出來?!”
徐靜緩緩站了起來,眼神微冷,突然,低低地笑了,“方纔在公堂上,孫縣令沒有問過我一句話,就直接定了我的罪,如今卻又要單獨提審我。
只怕不是提審,是要逼我認罪,甚至,斬草除根吧?”
衙役一愣,臉倏然一白。
這女人怎麼知道的!
而且,她也太淡定了吧!這還是個女人嗎?
他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休得胡言!我們縣令向來秉公辦事!立刻給我出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
徐靜卻彷彿沒聽到他的威脅,自言自語般道:“要怎麼做才能最快、最完美地完結這個案子呢?如果是我的話,僅僅逼嫌犯認罪還是太冒險了,不如……直接讓嫌犯畏罪自殺,畢竟只有死人的嘴纔是最牢固的,你是說嗎?”
衙役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牢房裡的女人。
這女人竟然連這點都猜到了!
這到底是哪裡來的妖魔鬼怪!
只是,即便她是深淵地府來的,今天也必須死,否則,死的人就是他了!
他猛地一拍牢房的木欄杆,發出“啪”的一聲巨響,厲喝道:“你再廢話一句試試!我不介意就在這裡給你們一些顏色看看!”
徐靜冷冷地一扯嘴角,慢條斯理道:“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會叫的狗向來只是虛張聲勢,可不敢咬人。
你不敢動我,至少,不敢在這麼多人面前動我。”
他們可是要做出她畏罪自殺這個假象的,怎麼可能給別人落下把柄。
若是當着別人的面打了她們,事後被人說起,難保會落下一個屈打成招的說法。
衙役的臉色一下子青了,滿臉吞了蒼蠅一般的憋屈。
這混蛋女人!說誰是狗呢!
不過,他確實不能在這麼多人面前動她,但等到了無人之處,就另說了!
徐靜涼涼地看了他一會兒,終是擡腿慢慢往牢房外走去。
春陽一把扯住徐靜的袖子,拼命搖頭,“娘子,不可以……”
他要單獨帶走娘子已是讓她們很惶恐了,方纔娘子的話更是讓她們心驚。
她有預感,娘子若是跟他走了,定然凶多吉少。
徐靜卻只是把自己的袖子抽了出來,淡淡道:“這沒有我們拒絕的餘地,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他們不敢當着別人的面動她們,但把她強行押走還是可以的。
這一趟,她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就是不知道那人能不能趕上了。
徐靜眼中快速地掠過一抹陰寒。
就算他趕不上,她便是使出極端的法子,也必須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