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印所在的地方很好辨認,因爲就在江妍夏的屍體不遠處,西京府衙的衙役站成了兩排相對而立,顯然是在保護中間的某些痕跡,旁邊還有個畫師正低着頭仔細觀察地面,認認真真地畫着什麼。
徐靜擡步走了過去,昨天早上下了一場雪,不算大,但還是在地面上積了一層約爲兩根指節厚的雪。
又因爲這個地方沒什麼人過來,地上的積雪完全沒有人清理,基本上就是它最開始的模樣。
旁邊這一大片的雪地上,早已是被踩了無數的亂七八糟的腳印,唯有衙役護着的那一條路還維持着乾淨平整,能清晰看到一串直直地走向了碼頭處的小巧腳印。
不遠處有一輛馬車,腳印便是從那個地方開始,一路往前,走到碼頭邊,下了階梯,最後,消失在了微微盪漾的江水邊。
那個腳印的大小,看起來確實和江妍夏的腳的大小差不多。
徐靜想起方纔江妍夏的兩隻腳上都沒有穿鞋,轉頭想問問姚少尹,卻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略顯晦暗幽深的狐狸眼。
是江餘,他竟是悄無聲息地跟着她走過來了!
徐靜有些訝異地眨了眨眼,但失態不過一瞬,她很快轉移視線,找到了站在江餘身旁的姚少尹,道:“江三娘救上來的時候,腳上可就沒有鞋了?”
姚少尹點了點頭,道:“江三娘昨晚穿的是一雙粉綠色繡花的雲頭履,其中一隻鞋應該是掉江裡了,另外一隻,咱們在江邊找到了。”
說着,朝一旁的一個衙役使了個眼色,那個衙役立刻捧着一隻小巧秀麗的鞋走了過來,把它遞給了徐靜。
徐靜接過鞋子,蹲下,仔細地對比了一下,大小剛好能對上,鞋底的花紋也是一樣的。
如果江三娘是被謀殺的,先不論兇手是如何在雪地上留下這一串江三孃的足跡的,兇手自己便不可能不留下痕跡,雪地不同於硬實的地面,只要有東西在上頭經過,就定然會留下痕跡。
即便兇手後面反踩着自己的腳印走了回去,一邊走一邊整平雪地,雪地上也定然會留下一些不自然的痕跡,畢竟自然形成的雪地並不是完全平整的,想要靠人爲去僞造出自然的沒被破壞過的雪地,基本不可能。
雖然如今現場除了留下了這疑似江三孃的足跡的一小塊地方,其他地方已是被破壞了,但西京府衙的衙役也不是吃素的,他們來到了現場後,定是已經仔細勘察過了現場。
徐靜忽地想到了什麼,問:“我記得,你們府衙的方捕頭不是很擅長足跡分析?”
雖然看起來,這一串足跡妥妥的就是江三娘留下的,至少,是江三娘這雙鞋子留下的,但他們到底不是專業的痕跡分析人員,在專業的人眼裡,也許能看出更多東西。
姚少尹頓時一臉無奈,“方捕頭老家不在西京,先前他爲了查案,已是好幾年沒回家過年了,今年他特意早早地便請了假,動身回老家。
這足跡分析的能力,是方捕頭家的獨門絕學,咱們府衙裡沒有第二個人會的。”
誰能想到,他剛走,就發生了這麼一起大案子呢。
這就有點麻煩了。
徐靜又盯着那足跡看了一會兒,想了想,看向不遠處的江家衆人,道:“我想問問,微笑殺手這個案子後,江三孃的情緒如何?”
江家衆人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顯然,自家的娘子曾經嫁給了那般臭名昭著的殺人犯這件事,是他們家裡的大忌。
一旁的江餘突然意味不明地看了徐靜一眼,淡聲道:“我就在這邊,徐娘子何不直接問我?”
徐靜眉角微跳,用眼角餘光看了他一眼,“我這個問題,問的是所有的江家人,江二郎若清楚答案,直接說便是。”
江餘靜默片刻,暗歎一口氣,沉聲道:“剛從江家回來的時候,阿姐的情緒確實十分低沉,我是不太懂,那樣一個男人,何至於讓她的情緒消沉至此?”
“二兄,你至今還沒娶妻,自是不懂了!”
江家人裡頭一個穿着嬌俏的鵝黃色披風、一張臉圓潤白淨、雙眼紅通通的小娘子突然大聲道:“便是……便是那個人再不堪,那也是三姐曾經的夫君!三姐嫁去淮陰侯府那三年,縱使發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那混蛋對三姐是真的好,三姐哪裡知道,那三年多的柔情蜜意、小意溫柔都不過是那混蛋的僞裝!乍然知道了這一切,哪個女子能受得了?何況、何況……”
她突然吞吞吐吐的,一臉欲言又止。
徐靜緊盯着她,道:“何況什麼?”
小姑娘的臉色越發糾結痛苦,一旁一個風韻典雅五官大氣的婦人突然走上前,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膀,嘆息着道:“我是妍夏的嫂嫂,雖說……妍夏已是去了,但接下來的事情,涉及到妍夏的私密,我希望單獨與徐夫人說。”
江家唯一能稱得上是江三孃的嫂嫂的,也就只有邢國公世子、也就是江大郎的夫人周氏了。
徐靜心裡已是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心情複雜地看了周氏一眼,點了點頭道:“好。”
周氏帶着徐靜走到了一邊去,臉色哀慼道:“我們家妍夏是個苦命的孩子,我先前曾聽妍夏說,徐夫人救過她一命,幫她拆穿了淮陰侯府先前那個華娘子想要殺死她的陰謀,既然如此,徐夫人應該對妍夏在淮陰侯府的處境有一定的瞭解纔對。
妍夏嫁了過去三年有多,一直……沒有子嗣,淮陰侯府那羣人只是不敢說,實則對妍夏這一點很不滿,妍夏也一直很在意自己的肚子沒動靜的事,沒有一天不希望能儘快懷上孩子。
卻沒想到,她心心念唸的孩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那殺人魔的真面目被拆穿後,來了……”
饒是已經有了預感,徐靜的心還是猛地一沉,道:“原來是這樣,江三孃的心情定是很沉痛……”
“何止沉痛啊,那樣一個殺人狂魔的孩子,定是萬萬不能留的,然而那到底是妍夏自己盼了那麼久的親骨肉,何況那時候,妍夏心底裡對那混賬還是有情的……那段時間,妍夏十分痛苦,還與我們說過,是不是她上輩子做了太多孽,這輩子才遭遇了那麼多苦難。”
周氏忍不住眼角微溼,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道:“我們那時候,壓根不敢勸她把孩子打掉,甚至已是做好了,妍夏不願意打掉孩子的準備。
反正只是一個孩子,我們江家也不是養不起,只是這個孩子有這樣一個爹,一出生定然就要被人戳脊梁骨,妍夏以後帶着這樣一個孩子,不管要不要再嫁,生活也定會比以前艱難許多,何況誰知道,他會不會繼承他爹那惡鬼般的性子……
後來,妍夏還是想通了,主動要求把孩子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