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臨時訓練
波哥大,卡爾卡鎮,華人社區種植園。
這裡離安第斯山脈最南端只有200公里,就這200公里之間形成的山間谷地,大片大片的沃土種植着咖啡、牛油果、可可、香蕉,以及高達數米的非洲棕櫚,巨大的羽狀葉生長在樹頂。這裡是華人社區盡百年來悉心開墾、耕耘、打造的養家餬口的產業,離社區雖不是很近,但也專門修建了水泥道路,方便工人們進進出出。
土狼每天凌晨4點起牀,沿着居住地附近的山坡狂衝一圈,他這次在塔塔科附近的山脈覺得自己太不給力了,給魔獸與假面造成了負擔,於是好不容易有了在叢林裡訓練的機會,便發瘋一般地折磨自己。他自己也很奇怪,打小就跟着爺爺進山打獵、採藥,可成年之後再進山裡,不但沒有了那總熟悉感,反而覺得陌生、惶恐、壓抑,這讓假面那孫子來說,恐怕又不是什麼好話了。
種植園中心與靠近安第斯山脈的方向有幾棟搭建得很結實的茅房,這便是聘請的工人以及平常值守之人的住所。土狼一頭亂髮與滿臉胡茬,單獨住在外圍的一間小屋內倒也不是那麼引人注意。他這幾天藉助着山坡上的地勢與材料,繞着住處半徑500米做了不少陷阱,然後也告訴了與王宇威一起的幾位年輕人,哪些地方是不能過去的。每天早上自訓完畢,土狼還會查看一遍,免得被野獸引發了機關。然後剩下的時間,要不就是訓練王宇威幾個,要不就是爬上某棵大樹,呆呆朝着華人社區的方向眺望。
三天了,莫磊還是沒有一點音訊。反而周睿那邊,西達與王宇威聯繫過一次,大概也就是說了說周睿的情況。西達吞吞吐吐地與土狼說,想安排幾個村民過來訓練一下,土狼也爽快地答應了。他知道這是周睿故意讓西達說的,無非是怕自己勢單力薄、給自己增添幾個有生力量而已。但土狼還是告訴西達,只要安排老實可靠有力氣的人過來就行,瓦西多這樣的,就留在蓮花村裡幫助西達。
“浪哥。”
土狼早就看見粗壯的身軀套着花格子夾克、運動褲的王宇威匆匆下了自己的摩托車,進到自家的香蕉地裡轉了一圈便鬼鬼祟祟地走向土狼的茅棚。他不敢進去,在外面叫了一聲便安靜地站在道旁等待。土狼突然從他身後出現,左手拍了拍王宇威的肩膀,嘿嘿笑了一聲。可王宇威平靜地轉身,似乎一點都沒有嚇到。
“我知道你在山坡上。”
“哦。”土狼很沒意思地摸摸頭髮,“其他幾個呢?”
“分開過來的,劉大有要賣完早餐,預計9點半,何益波跟在我後面,耿雲在何益波後面。”
王宇威說的這幾個人,是社區裡的中堅力量,劉大有開着餃子店,社區裡的中年男人中最老實,但卻‘胸有猛虎’,這是莫磊的形容側。何益波是寧博遠的表侄,寧博遠的女兒失蹤,何益波耿耿於懷,而且何益波的身邊至少有10幾位年輕人將他當做主心骨。耿雲是王宇威的擁躉,大概是社區裡少有的知道王宇威外表癡傻內心精似鬼的人之一,關鍵是20歲的耿雲從小就喜歡打打殺殺,倒是練得一副好身手,嘴巴甜又會來事,沒事背上幾句唐詩裝逼,土狼挺喜歡這孩子。
土狼最近的任務,就是教會這羣年輕人,怎樣在有限的條件下自保。莫磊不知道接下來是什麼情況,雖不至於有大批軍隊過來清場,但如果來幾名維克多一樣的僱傭兵,殺掉幾位年輕人或者德高望重的老人,華人社區的心也就散了。訓練他們具備自保的能力,是目前能做的幾件事之一。
“那你讓大有哥等幾個人吧,從縣城過來的,領頭的叫葛明嘎,大概有三個人。快去通知。”土狼突然想起與西達的約定,“另外,今天的科目是陷阱,這是你小子最喜歡的了,對吧。”
王宇威還是那副癡癡的模樣,點點頭,朝着來路走了幾步之後又轉身走了回來,對着空蕩蕩的山坡說道,“狼哥,查爾斯可能會來找我。”
“爲什麼?”土狼從另一個方向冒出頭來,手裡抓住一支削尖了的木頭。
“我聽我爹的意思是說,查爾斯想從我們這裡選兩個年輕人進入到治安大隊。”王宇威走向土狼的茅棚,“你給我你的衛星電話用用就行了唄,我先來的你就多教教我。”
“我還以爲你打算回去跟大有說呢。我都懷疑你是不是真傻了。”土狼乜斜着眼睛看了看粗壯的王宇威,從藏身處跳出來與他一起大步走向自己的住處,“你慢點,別他媽給套住了別怪我。對了,這查爾斯是什麼心思?他這樣做豈不是給自己添麻煩?”
“幫忙而已吧,他是個好人。畢竟我們有個治安警察的身份,開槍買槍什麼的就正大光明多了。”
棚內光線昏暗,空氣中有乾燥植物的味道與草葉的味道。土狼打開燈,從桌下拿出衛星電話遞給王宇威,待他打完電話之後,便從木架搭成的牀下抽出砍山刀,笑眯眯地看着王宇威。
“你說你想多學點,走唄。”
“浪哥啊,你手腕上那玩意兒,能不能教我。”王宇威坐在門口,眼睛朝門外掃了幾眼,轉過頭看着土狼,眼神裡精光閃閃。
“喲,眼挺毒啊。教不來,你也學不會。”
土狼笑呵呵地將砍山刀在背後繫好。王宇威沒再接話,只是從牆角邊拿起一支才折斷的樹幹,上面有黑色的果實。他隨手摘下兩顆塞進嘴裡,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你認識?不認識你就瞎吃?”土狼見王宇威沒有上山的打算,便從牀下拉出一根長繩,乾脆坐在王宇威對面,開始教他打繩結。
“看見磊哥吃過。”王宇威眼神緊緊盯着土狼翻飛的十指,一邊回答土狼的問題。
“啊?那孫子是鐵胃,你等着吧。”土狼一邊解釋着稱人結的打法,一邊調侃着王宇威,“你說,以你的智商去認真讀個書什麼的,全世界哪裡容不得你?爲什麼非要守在這裡呢?”
“你說以你的能力,全世界哪裡去不得,爲什麼非要過來這裡呢?隨便哪家所謂的戰爭承包商,都會出大把錢請你這種人啦。”
王宇威隨手拿起身邊的繩子,很快也打成一個稱人結。土狼示意他多打幾遍,笑呵呵地告訴他,“爲錢而戰,與爲國旗而戰,這兩者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
“磊哥也是這樣認爲的吧?”王宇威眼睛不看繩子,雙手飛快地動作着。
“這話就是他說的啊。很久以前啊,也不知道那幫僱傭兵從哪知道我們郵箱的,剛開始是有給我們發郵件的,說實話沒動心是假的,但就是邁不出那一步啊。沒辦法,我們部隊叫人民的軍隊,繞開那兩個字去賺錢,做不到啊。”
王宇威沉默了許久,土狼已經拿起一根木棍開始教他打三套結了,這在做陷阱的時候常用的一種繩結。王宇威放下手中的繩套,擡頭看了看眼睛深陷、臉色乾枯的土狼,“你知道嗎,我其實很想回去一趟。我雖然在這個地方長大,但總是覺得自己是無根浮萍一般,飄的。這種念頭會不會很奇怪?”
一隻渾身火紅的動冠傘鳥從低空飛過,在茅棚的檐角落下,側過頭用彎曲的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然後呆呆看了看滿山蒼翠,輕輕啼叫一聲撲進山林內。
土狼停止了動作,深深地看了王宇威一眼,“當然不奇怪。人總是需要找到自己的根的。你知道嗎?很多人在國內,總想着離開。他們因爲堵車而抱怨、爲了醫療、教育、或者是原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而自私、貪婪、狂妄,咒罵着那個正在蓬勃發展中的國家。可他們不知道正在同一個地球、同一片世界依舊有秩序崩潰、戰亂迭起、殺戮橫生的地方。那些與我們一般的人爲了最基本的生存而苦苦掙扎的……。”
“這種人,就該將他丟到最戰亂的地方,然後纔會明白自己的國家有多強大。唉,強大的國家纔有發言權,人也是一樣的啊。聽我爹說,這幾年我們好過了很多,十幾年前,我們這日子過得……,一條野狗都可以欺負人。”王宇威乾脆朝後躺在地上,地面是夯實過的泥土,光潔平整。
“有機會,帶你回去看看,哈哈。你會發現做爲黑眼睛黃皮膚黑頭髮的中國人是不是該驕傲。”土狼用棍子敲敲王宇威的腿,“趕緊起來,好好學。”
“已經能感覺到了。”王宇威呵呵笑着。
“查爾斯我聽莫磊提起過,既然你也接受及認可他,那麼就讓耿雲去上班吧,有兩個名額你自己就再挑選一個。我待會兒和耿雲說一下。何益波就好好做他的老大吧,能收編本地混混最好不過。你啊,就好好和大有哥一起,守在社區。畢竟,我隨時都會離開,你們自己得注意,小心沃克斯那邊下黑手。”
兩個人閒聊了一陣,土狼叮囑王宇威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他自己的確不知道會呆到什麼時候,對方已經不可能那麼強硬地直接從華人社區下手,但擋不住暗中有人使壞。就這麼上千號華人當中都有人在不斷遊說其他人接受沃克斯的條件呢。而且一旦莫磊無法出來接受遺產,那麼還有20天不到,政府接收孟家的土地之後又有什麼變數呢?誰也不知道。
莫磊也不可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你們接下來的計劃是怎麼樣的呢?”王宇威移動了一下高大的身軀,像他那種身高盤腿坐在地上太久會很累。
“找到他,有幾個問題要解決吧。第一,伯尼金一家人的死亡,不能因爲威爾.圖蘭的死就結束了,我們會要一個說法。第二,吳老爺子的死、依舊後來不斷的糾紛,這件事情也不可能就這麼算了。第三,要搞清楚沃克斯要這塊地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這本來不關我們的事,但卻是整件事情的導火索,還有莫磊表舅家人的死亡等等這些事情。不搞個水落石出,莫磊是不會收手的。”土狼將手中的木棒與繩子都丟給了王宇威,雙手伸到王宇威的兜裡掏出一盒煙點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口。
“何況,這個沃克斯,恐怕不是什麼正當商人吧。拿這個地方用來幹嘛,值得深思。”王宇威乾脆將整包煙都丟給了土狼,“我仔細看了看地圖,回頭我也給你看看吧。”
“今年的收成怎麼樣?”土狼換了一個話題。
“很不好,看上去像是受了重金屬污染一樣,你看看我家的香蕉,個小與減量不說,成熟期較以往要晚上10天左右,這已經是第三年這樣了。可可的香味也變了。”聊起這件事,王宇威的眉頭有了猶色,這不僅僅是他們家的種植園,其他家的都是一樣。
“這是什麼原因呢?我只看見,那些土著他孃的將大麻越種越近了,跟這個有關係麼?”土狼嘴角叼着煙,有些詫異。可惜他對這邊的農業也是一竅不通。湘西人,稻穀玉米什麼的是種過的,那些熱帶農作物,他就是睜眼瞎了。
“不會,實際上大麻是改良了土壤的,尤其是重金屬污染的土壤,種植大麻對修復複合型重金屬的土壤有很大作用,它的根部能促進重金屬的溶解,提高重金屬在土壤中的生物有效性。當然,鉛、汞之類的就比較麻煩了……。”王宇威斷然否定,他可是專門研究過這些東西的。
“他們來了。”土狼掐掉煙,從地上站了起來。“對了,今天的報紙還沒到吧,下午儘量送來給我。”
王宇威點點頭回應着,他不太相信有人來了,可過了半分鐘,也聽見了摩托車的聲音。
可王宇威的肚子隨着起身的動作也“咕咕”叫起來,放了一個長長的屁。他面不改色地看了看土狼,沒想到土狼指着他哈哈大笑。
“叫你瞎吃。”
於此同時,在靠近卡爾卡鎮的水廠旁邊,一臺車身滿是灰塵的無牌皮卡車停在堤壩上,有人從副駕駛座上溜了下來,走到水廠門衛處與門衛諮詢着上面,而另一名男性則偷偷地繞過門衛室,從圍牆翻越進去爬上水塔,將手裡提着的包裹打開對着水源倒空了包裹。然後他溜下水塔,三兩步躥出圍牆,迅速上車,門衛室門口的男性也轉身時上車,皮卡車揚起一片灰塵,消失在山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