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裴世清甚至連不滿的情緒都不敢流露出來,王隆不由得笑了笑,轉身離開。
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河東之主已經不是北周了,而是大漢。
你們聞喜裴氏雖然強大,但是很不幸,你們跑的沒有我王隆快。
或者說你們沒有我王隆命好。
要不是在風陵渡直接對上了漢軍,恐怕我王隆現在也還在河北郡城中瑟瑟發抖,不知道前路如何呢。
當真是老天保佑啊,竟然會給了我這麼一個機會。
以大漢對世家的態度,河東世家應該是要灰飛煙滅了,大漢肯定不會允許會有這麼一個強大的世家團體就盤踞在天子腳下,但是世家灰飛煙滅,灰飛煙滅掉的只是世家賴以上進的制度罷了,比如九品中正制。但是世家的家傳文教並不會煙消雲散,甚至每個家族所能保留下來的財富和田產之類的也各不相同。
這一切自然就取決於向大漢表忠心的快慢,來早了什麼都有,來晚了連喝湯的機會都沒有。
李藎忱沒有必要,也不會一視同仁。讓一部分河東世家能夠拿到好處,而讓一部分一直猶豫的世家消失掉,本來就是讓整個河東長久安定的最好辦法,因爲這樣一來李藎忱不過是“拆東牆、補西牆”,自己並沒有什麼損失,甚至還有收穫,並且換來了一部分世家的忠心耿耿,二來也很大的激化了河東世家內部的矛盾,一部分世家苟延殘喘,另外一部分世家卻消失,但是人終究是不會消失的,所以他們之間的敵視和對抗會繼續,這樣任何一個世家都不可能再做大。
世家被削弱甚至直接消散,纔是整個社會真正擺脫封建奴隸的殘影、大步向前進的根本所在。從唐到宋再到明清,皆是如此。
王隆作爲走在最前面的人,當然是很清楚這個道理的,不過他也很高興成爲李藎忱手中最鋒利的那把刀。
不管之後時代會發展到哪一步,每個家族、每個人又會迎接怎樣的挑戰,至少現在,太原王氏不會灰飛煙滅,甚至還會在整個變革之中拿到最大的好處,比聞喜裴氏拿到的要大得多的好處。
這就足夠了。
王隆是個知足的人。
而此時蒲州府衙之中,楊素正饒有興致的打量着裴世清。
楊素倒是沒有見過裴世清,不過對他來說,誰來都沒有什麼區別,不過是把裴家的竹槓送過來讓他狠狠的敲一下罷了。
河東戰事現在的進展實際上遠遠不能稱之爲順利,倒不是因爲韓果和常善這兩個人有多麼難對付,實際上這兩個將領多年來都幾乎沒有獨自領兵的經驗,只能算是偏將,讓他們帶一路偏師就已經很不容易了,現在指望他們真的能夠掌控好各自的隊伍然後對漢軍形成夾擊,就算是楊素能信,恐怕宇文憲自己都不敢這麼送人頭。
所以現在北周軍隊面對咄咄逼人的漢軍,實際上是採取守勢的,他們在等待從鄴城和晉陽來的援兵,準確說應該是晉陽的援兵,鄴城那邊,宇文憲估計還是不敢輕舉妄動,李藎忱可是在大河南岸緊緊盯着的,只要宇文憲敢支援河東,李藎忱就算是砸鍋賣鐵也會率軍渡河、強襲鄴城。
畢竟鄴城失守,北方戰事也就差不多到頭了,大漢的經濟雪崩那也已經沒有任何關係,慢慢恢復便是。
只是北周軍隊並不知道,看上去隨時都要殺過來的漢軍,也有自己難唸的經,錢糧就像是一條鎖鏈鎖着漢軍的步伐,讓楊素現在真的可以說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因此河東世家終於主動開始送竹槓了,楊素當然要狠狠的敲下去。
裴世清清了清嗓子,準備爲裴氏爭取些什麼。
楊素笑了笑,伸手按了按:“賢侄且先聽某一言。”
裴世清的心裡咯噔一聲,我可不想聽你說什麼。大漢楊長史是什麼人物,心狠手辣、口蜜腹劍之人,就算是身在聞喜家中也已經有所耳聞,讓你開口,我哪裡還有迴旋的餘地?
就當裴世清拱了拱手想搶先說什麼,楊素重重咳嗽一聲,在旁邊翻閱戰報的黃玩、研究輿圖的韋圓成等人,幾乎同時起身,把目光落在裴世清的身上,他們的手輕輕敲着劍柄,大有幾分你小子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意思在。
裴世清到底還是世家公子出身,這場面頂多也就是茶餘飯後聽父輩們吹牛的時候聽過,見是肯定沒見過的,頓時衣衫背後已然被冷汗浸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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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詢拾階而上,步入蒲州府衙,他剛剛從碼頭過來,安排好後續兵馬過河的事情,本來這不需要他這個主帥親自去做的,不過手下的將領們多數都年輕沒有經驗,李詢不放心,還是去看看。
至於府衙這邊,他很放心。
要是楊素都敲不動的竹槓,那他在也沒用,對這位長史的斤兩,他也算心知肚明。
李詢看到了失魂落魄走出來的裴世清,心中瞭然。
到底還是太嫩了。
聞喜裴氏這一次怕是要大出血了。
李詢想到了當初漢軍入關中的時候,並沒有把關隴世家怎麼樣,只是進行了限制和制衡,而現在分明是要把河東世家給掏空的樣子,讓他只能在心裡替裴矩默哀。
時候不同了,大漢所需要擺出的姿態自然也就不同了。
更何況關隴世家除了少數如弘農楊氏這樣的大家族外,很多都是剛剛崛起的,實際上根本沒有攢下來多少家底,再加上又多是將門,經年鏖戰早就消耗的七七八八,因此朝廷完全沒有必要把關隴世家怎麼樣,就算是不管他們,他們也翻不起來風浪。
若是再將韋孝寬、李穆等當家人好生捧起來,那麼朝廷能夠在關隴世家這裡獲得的,只會比那零星錢糧更多。
河東世家很不幸,顯然大漢對北方世家的進一步打壓,會以他們做那隻被殺的雞。
裴世清不認識李詢,就算是認識,這個時候恐怕也沒心情打招呼。
李詢自然不跟他一般見識,徑直走入大堂。
黃玩正笑着和楊素說些什麼,韋圓成等幾個被調撥過來商討下一步作戰計劃的年輕小輩們,也都面帶笑容。
“成了?”李詢問道。
楊素一笑:“鑿空河東,從裴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