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鳳坡樹蔭下。
“某抽調的都是身材瘦小、武藝高強的士卒,一共三十人,其中有一小半是某的親衛,久跟在某身邊的了,所以對他們的身手某還是心中有數的,”裴子烈低聲吩咐,“你們只能攜帶短刃,因此一定要注意把握好風向和位置,落地之後務必速戰速決,抓緊打開城門,接應大軍入城。”
鄭凱源微微頷首,一個個用就近劈砍的竹子搭成的紙鳶靜靜躺在空地上。紙鳶實際上就是後世的風箏,這種可以飛上空中的東西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出現,傳聞正是精於機關術的墨子發明。而在南北朝時期,紙鳶也時常被用來傳遞消息。
現在這些紙鳶明顯要比普通紙鳶大不少,而且在紙鳶的下方都有突出來的握柄,到時候鄭凱源等人就可以藉助這紙鳶從落鳳坡山頂上滑向綿竹關。
“剛纔某已經着人試過,從半山腰上完全可以滑落到平地。”徐德言在一旁用袖子抹了抹汗水,他忙乎了小半天,即使是冬天也已經忙出汗來了,“不過這邊山坡不比從落鳳坡到綿竹關,那一段距離的風必然會更大一些,所以到時候必須要掌控好······”
鄭凱源的神情也凝重幾分,顯然情況並不比他預想之中的要好。
“你們先去準備吧。”裴子烈低聲說道,伸手拍了拍鄭凱源的肩膀。
鄭凱源急忙應諾一聲:“還請將軍和主簿放心!”
目送鄭凱源轉身離開。裴子烈緊接着看向徐德言:“修遠,你是不是覺得這樣做還是有些不妥?”
徐德言沉默片刻,緩緩點頭:“說句心裡話,多少應該有些的。畢竟屬下是文官門第出身,沒有想過有一天可以縱橫沙場······所以屬下從小雖然讀過幾本兵書,卻沒有想到有一天可以將這麼兵書上的知識應用於實戰。”
頓了一下,徐德言環顧周圍的茫茫大山:“自從入蜀追隨蕩寇將軍和武毅將軍之後,屬下覺得這些東西也算有用處,不用爛在肚子裡了。可是後來卻有些詫異的發覺,似乎依舊用不到太多······將軍您行事尚且用兵書可以解釋,然而蕩寇將軍的行事,卻總是讓人捉摸不透。”
裴子烈不由得輕笑一聲,而徐德言臉上露出尷尬的神情,下意識的伸手撓了撓頭:“屬下一己之見,還請將軍不要當真。”
“哈哈!”裴子烈更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你這又不是從背後誹謗世忠,有什麼話不能當真的?更何況說句實話,某並不覺得你這些話說的有什麼問題。”
徐德言一怔,有些驚訝。而裴子烈笑着說道:“某剛剛和世忠認識、接觸的時候也有和你一樣的想法。世忠此人確實沒有讀過多少書,這個是事實,就算是某當着他的面肯定也會這麼說,不過上天倒是真的待他不薄,他雖然沒有讀過書,但是卻有一雙可以看透這世間的眼睛。對於天下大勢、對於人心,他把握的反倒是比我們清楚。”
“這······”徐德言不知道應該應和裴子烈還是保持沉默。
他出身世家,從小講究的是尊卑觀念,這樣在背後議論李藎忱,讓他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開口多說。
而裴子烈似乎注意到了徐德言的尷尬,笑道:“世忠的爲人某還是清楚的,如果他連這些背後的些許評價都介意的話,那就不是李世忠了。更何況某也沒有想要嘲諷他的意思,”
緊接着裴子烈感慨道:“雖然他沒有看過這些,但是某總在冥冥之中覺得他見到過的更多、看到過得更多。對於這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他拿捏得要比我們準確。”
頓了一下,裴子烈無奈的攤開手:“或許是因爲我們太侷限於書本了吧,有的時候會覺得世忠可行的辦法不符合常理,有的時候會覺得他的想法不切實際······可是他總是用自己的所作所爲告訴我們,世上不切實際的事情有很多,並不是都不能實現。”
徐德言輕輕摩挲着下巴,裴子烈所說很多是他之前沒有想到的,現在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或許正是因爲李藎忱這種不拘束於兵法書本的思維,才能事事做到出其不意。而上天似乎也在眷顧他,每一次都給李藎忱證明自己正確的機會。
剎那間,“天命之子”四個字涌上了徐德言的腦海,讓他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寒顫。
歷史上能夠獲得這樣評價的人,只有漢光武帝劉秀,那是一個蒼天似乎都在一直眷顧的人,這是每一個讀到史書的人都達成的共識。而現在徐德言覺得自己正在一個同樣的“天命之子”麾下效力。
李藎忱的一步步崛起,看上去是機緣巧合,可是世上真的有這麼多機緣巧合麼?而且誰能保證這機緣巧合不是蒼天爲他提供的機會?李藎忱現在可以在這巴蜀開拓一片天地,誰知道五年、十年之後,不會有如漢光武一樣將這天下收入手中?
想到這裡,徐德言不由得攥緊了拳頭,不知不覺得他的背後已經被汗水浸透。
微微擡頭看着天空,徐德言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掌控着這一切,而且自己那位宦海浮沉大半生的祖父似乎也感受和察覺到了什麼,否則不可能那麼早就將自己派遣到這巴蜀。
這天,是要變了麼?
而如何變,就掌握在我們這些人的手中?
注意到了徐德言的神情變化,裴子烈卻並沒有動聲色。今天他想說的實際上也是自己的心裡話,只不過這些話在之前說出來自然不妥,現在身在巴蜀、距離朝堂千萬裡之外,而巴蜀的戰局又如此混亂,有些話也到了該說的時候。
單單憑藉是一個“大陳臣子”的概念,儼然已經沒有辦法支撐這一個遠在千里之外、甚至得不到朝廷幫助和供給的團體繼續走下去。徐德言他們的猶豫和遲疑、懷疑和無奈,裴子烈自己都可以察覺到,他並不相信李藎忱沒有察覺。
只是有些話李藎忱自己不可能說、也不可能去點醒這些手下人。所以裴子烈很樂意給幫這個忙。
無論是從這個團體的團結角度,還是爲日後有些事情做準備,這些話都到了該說的時候。